大明第一臣 第357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朱元章要整活了,张希孟早有预料,此刻也只能说道:“恭听圣训!”

朱元章微微一笑,“今天是张先生大喜的日子,也是咱投军的第十个年头儿……咱从吃不饱饭的小和尚,成了一国帝王,自然离不开张先生的辅左。咱时常都在想,能走到今天,张先生到底给了咱们什么东西?有了张先生,咱们和陈友谅,刘福通等人,又有什么不同!”

顿了顿,朱元章才道:“咱以为,张先生帮着大家伙,认清了几千年的历史,明白了咱们的身份,理解了过去咱们受苦受难的根源,也给咱们开出了治病救人的良方……让咱说,先生就是所有人的恩师,包括咱在内!”

“咱想说,从今往后,张先生的学问,就是大明的官学,就是天下正统!”朱元章斩钉截铁,一锤定音。

第四百九十九章 婚宴讲话

对一般人来说,能升职加薪娶媳妇,差不多就是肯尼迪坐敞篷车……乐上天了。

但是咱张相明显不是一般人,张希孟在成亲的这一天,他的学问被送上了至高神坛,成为了官学正统。

天子数以百计,名臣历代都有。

可能在思想上有所造就,引领千百年潮流的,屈指可数。

而张希孟以如此年纪,攀上了如此高度,那也是盖了帽儿。

所以他没有半点喜悦,有的只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临大敌……

“主公青睐,臣承蒙天恩,铭刻肺腑,感激涕零。但是臣尚有几句话要说,还请主公准许。”

老朱面带笑意,突然问道:“不是推辞的话吧?”

“不……不是!”

“那好!”老朱爽快答应,“先生说什么都好,咱们洗耳恭听。”

张希孟深深一躬,随后转身对在场宾客又是一躬。

“我本来想找几个时间,静下心来,仔细整理归纳,再阐发一下我的看法……既然主公今日如此盛赞臣下,仆不得不澄清一些事情。”

“这些年来,仆是说了一些见解,写了一些文章。有人赞誉有加,觉得我的主张可以取代程朱理学,甚至取代孔孟之道……那有人或许还要问,张希孟到底讲了什么东西?他又凭什么取代孔孟之道?凭着吹牛皮吗?”

“这就引入我要讲的第一个东西,汉书里有四个字,叫实事求是。仆所讲的东西,也是从实际中总结而来。比如均田,比如对百姓一视同仁,比如广兴教化……这些想法,在过去的十年来,帮助我们发展壮大,并且夺取了大半江山。在场文武官员,应该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这些主张的威力。毫不夸张讲,这些主张,是能和刀剑比拟的真正利器。是我们势如破竹,横扫天下的基础。”

这话可不是张希孟吹牛,在场文武全都赞同,甚至觉得张希孟还客气了。没有彻彻底底的均田,哪有几十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明军?

就算能弄出几十万雄兵,那背后的几百万无怨无悔的民夫,是万万没有的。

谁都可以批评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就是这套主张,帮着大明走到了今天,有本事你们也辅佐一位圣主出来?

没有这个本事,再多的批评,都是苍蝇叫嚷罢了。

“我讲实事求是,朱熹也讲格物致知,我说咱们是从实际中总结学问,儒家也反对务虚的玄谈。我说的东西,和程朱理学又有什么不一样?”

“这就要引出第二个问题,就是我讲的民本二字……从民本讲开,就包括亲民近民,包括深入民众之中,了解百姓疾苦,和民众真正站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们所讲的民,就是最普遍,最普通的百姓,就是那些最穷苦,最辛劳,整日忙碌,依旧吃不饱饭的可怜人。这一点和那些坐享其成,夸夸其谈的士大夫,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里,我想讲一个例子,就是前些天,我去了陈留的村子,和那里灌排田地的农户讲……由朝廷出面,帮他们从商人那里借一笔钱,购置种子、工具、耕牛,等有收成了,再进行归还。大家想想,百姓会怎么说,我们又该怎么看?”

众人屏息凝神,尤其是徐达等人,仿佛回到了当初张希孟在军中讲课的时光,这个婚礼参加的值,梦回青春了属于是。

“那个老农跟我讲,他们宁可累死一半的人,也不愿意借钱!累死一半的人啊!他们甚至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这是何等顽固愚昧!朝廷的美意善政,无法落实,全都怪百姓无知。这些草民蠢夫,无可救药。那应该怎么做呢?”

“是不是要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虽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可以商榷。但历代以来,主张让百姓傻一点的,还是大有人在。如大明这般,不遗余力,推行教化,让士兵识字,让穷人识字,让妇人识字,更是前所未有!”

“为什么这些人讲的是错的?我们先要明白,百姓们为什么抗拒借贷!因为他们吃亏太多了!驴打滚儿,印子钱,借一还十,一人借钱,全家遭殃。今天借了农具种子,要不了多久,分到的土地,又都会被人拿走,好不容易有一块自己的土地,翻身做主,又会沦落成佃农。”

“大家伙想想,你要是那个老农,还敢借钱吗?不借,或许死一半人,水里泥里拼出来,家里头还有希望。可一旦借了钱,那就全完了,整个家都要败了!我想问问大家伙,真正站在老农的立场上,设身处地想想,你们还觉得百姓愚昧无知吗?还觉得他们是抗拒朝廷命令,无可救药吗?百姓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

张希孟掷地有声的提问,让不少人脸色微微变化,包括朱元璋在内,都颇受震动。当初老朱家是怎么败的?

父亲染了瘟疫,母亲和兄长也都相继去世,彼时村子里多少人家,为了救命借钱,结果人死了不少,还欠下了还不清的债,最终沦为奴仆……百姓是被坑苦了,坑怕了。

千百年积累下来的生存智慧,让他们抗拒一切变革,又顽固拒绝任何外来的力量……因为他们清楚,这些东西,九成九都是害人的。

或许这就是最早的韭菜的自觉。

“同样的一件事,我们该怎么看,该如何解读,是站在士大夫的立场上痛骂百姓,还是该站在老农的角度上,认清千百年来的盘剥压榨?这就是我所讲的第二点,和百姓站在一起。”

“我们这些年,铲除豪强,抑制大户,均分田亩,广兴教化,我们是力图让每一个人都变得有产业,有书读,明白事理……在我们这里,传统的士农工商,四个等级被打破了,天子之下,万民一般不二。而从此出发,我们就会发现,单纯的重农抑商,以农为本,只是对士大夫有利。农夫、商人、百工,皆是一样的百姓,皆是繁荣兴旺我们这个国家的力量。所以在我看来,历代存在的一些对商人的歧视,应该彻底摒弃,把商贾和农户放在一起。”

“当然了,我讲这个,也是要提醒商人,农夫种田纳粮,天经地义。你们经商交税,也是地义天经,谁想钻窟窿,就要领教朝廷的王法!”张希孟扫了眼后排边缘的一众商贾,脸上微微含笑,“再有一点,我前些时候主张百工的发明创造,研究出来的新东西,也要参与分配,可以分享利益。也就源于这一点,商人能靠着聪明才智,低买高卖,赚取利润。百工就能靠着心思机巧发财,这是一个道理。”

张希孟再度归纳了最近的一些政策主张,随即又道:“说了这些,差不多就要引出我讲的第三点,那就是知行合一。”

“我们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实事求是,弄明白了百姓的困境,面对的难题,接下来就要解决,这就是知行合一!”

“中原经历战乱天灾,黄河泛滥,民生凋敝,百姓无以为生。治理黄河水患,恢复民生经济,刻不容缓。这是当下大明朝最紧要的事情。我们要怎么做这件事,才能达到目的呢?”

“至少要有三点,其一,贾参政等治水名家,已经拟定出了全套方略,如何恢复耕地,治理盐碱,有着明白的主张,大家可以去工部讨要方案,也可以从报纸上查阅。这里就不班门弄斧了。”

“其二,就是我们的官吏士兵,必须要真正前往乡村,去了解百姓的所思所想,跟他们讲清楚,咱们大明不是过去的那些贪官污吏,不是大户豪强。我们是真心帮助百姓解决困难,得到了百姓支持,我们接下来的事情,才能无往不利。”

“至于其三,那就是要调集所有的力量,包括商贾在内,朝廷希望大家伙能够慷慨解囊,共渡难关。在大明,商贾能得到尊重,得到需要的规则,保护你们发家致富。但是也需要你们缴纳赋税,在关键的时候,替朝廷解忧。总而言之,要做一家人的事情,如果干了不利于这个家庭的事情,家法国法,都不会含糊的。”

张希孟说完这话,才转身对朱元璋道:“主公,臣所讲是官学正统,臣讲了什么呢?大约就讲了这些……至于接下来,臣还会努力治学,用心钻研,丰富学问,辅佐主公,治理天下!”

朱元璋满脸笑容,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老朱甚至都没有料到,他以为张希孟会把对历史的划分,均田兴学等事项,归结为张学,从而取代孔孟程朱。

可事实上张希孟根本没有,他只是讲了实事求是,亲民近民,知行合一……凡是符合这三项的,都可以归结为张学,也可以归结为官学。

说是尊奉张希孟,但张希孟又没有真正把自己变成说一不二的圣贤。

他希望的是有更多聪明才俊,一起站出来,共同解决问题。

试问,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官学吗?

至于售卖点国债,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相比起这些,实在是不值一提。

“先生不愧是当世之师,这番高论,醍醐灌顶,如饮佳酿。来人,把咱给先生准备的金牌取来!”

张希孟微微一怔,什么玩意?不会是免死金牌吧?

我可不要那玩意!

正在张希孟目瞪口呆之际,一块一尺八寸的金牌被抬来了,上面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辅国元师!

张希孟微微松了口气,这么一块金子,熔了也不少钱……

第五百章 别致的洞房花烛

张希孟很清楚,朱元章一定会整活儿,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整了这么大一个,足足一尺八寸!

辅国元师!

这四个字也是随便能给的?

有了这四个字,毫无疑问,张希孟就是当朝第一文臣,非但如此,伴随着官学地位确立,他几乎成了全天下人的老师,教化苍生了属于是。

这个地位着实是太高了,担子也太重了。

重到了张希孟都有点怀疑自己,凭什么教导苍生啊?

难道只凭着后世的那些经验吗?

没有身体力行,知行合一,只怕根本没法服众……要修炼表里如一,内外一致,做一个真君子,才能经得起检验,问心无愧啊!

再看这块金牌,张希孟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在了心头。

朱元章给自己的荣宠,何尝不是鞭策啊!

“臣,叩谢皇恩!”

朱元章含笑点头,随即让张希孟起身,“先生,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该说的大事说完了,咱们该君臣同乐才是!”

张希孟还能怎么办,只有点头答应,舍身赴死了。

说实话,这帮人还真不敢把张希孟怎么样,但无奈禁酒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放开了,每个人的酒虫子都造反了,肚子里哪吒闹海,不喝不行啊!

尤其是常遇春、花云这些人,那更是海量,他们端着酒碗,不停往肚子里灌,然后让张希孟随意。

张希孟又能怎么办,他当然不会陪着干了,但好歹喝一口吧,在这一桌喝一口,到了下一桌,不能不喝吧!

十几桌下来,张希孟就有点头重脚轻了。

“哈哈哈!”常遇春放肆大笑,“俺终于知道张相不会什么了,张相不会喝酒!大家伙加把劲儿,灌趴下张相啊!”

常遇春的叫嚣,让张希孟心惊肉跳……夫人刚刚叮嘱过,可不许失态,要自律,自律啊!

“蓝玉,朱英,李文忠,朱文正……你们四个上,替我敬诸位,我,我走肾。”借着尿遁出来,张希孟才懒得浪费时间。

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快要落下,新娘子还在等着呢!

张希孟一熘烟儿去了洞房。

等他进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新娘子,准是在书房,他又往里面走了几步,果不其然,江楠提着笔,手边摆着一个算盘。

正在看着账册,另外还有几份张希孟撰写的公文,主要是牵涉到均田事项的。

真勤奋啊!

张希孟微微咳嗽,江楠急忙放下毛笔,回头一看,见张希孟回来,忙起身过来,仔细打量一下,见他酒气不重,这才长出口气。

“那些宾客呢?可都应付妥当?”

“嗯!主公最先走的,汪广洋已经把那些商贾带走,去谈债券的事了。剩下的诸将,有朱英他们应付,我算是抽身出来了。”

江楠点头,松了口气道:“那……那相公可是打算休息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时间还早,我就是怕你孤单无趣,这才过来的。”

江楠轻笑道:“也谈不上什么孤单不孤单的,我本来也是天天看这些东西……对了,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能不能请教相公?”

张希孟微微尴尬,可夫人问了,也不能不应,只能说道:“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现在就给你解释。”

张希孟拉过一张椅子,跟江楠并肩而坐……夫妻两个还真讨论了起来。

江楠看不懂的是张希孟弄得一张价目表,上面标注着耕牛、农具、种子、砖瓦等等项目,但是无一例外,后面用的都是稻谷计价。

比如一头犍牛二十石稻谷,一把铁锹两石稻谷等等。

“咱们不都用了宝钞,怎么还要拿稻谷计价啊?”

张希孟见她问这个,就笑道:“你啊,还是过来晚了,不太知道我当初弄粮食银行的事情。你别看拿稻谷计价,弄得很繁琐。但是纵然有千般不好,有一点却是实打实的。百姓懂这个,能接受,这比什么都重要。”

张希孟笑着跟夫人讲解……千百年来,百姓从自身出发,养成的极端保守的性格,让他们本能排斥任何新鲜东西。

元朝的宝钞已经臭不可闻,大明继续沿用。难度很大。

淮西和东南是靠着多年积累,取得信任,才算勉强推了下去。

放在中原,如果简单复制经验,直接推行宝钞,非出事不可。也不符合张希孟事缓则圆的传统。

因此他把粮食银行的经验又捡了起来。

在对接百姓的这一头,绝不用宝钞,一律用稻谷和麦子计价,虽然麻烦一些,但只要百姓能接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看啊,咱们的官吏下去,取得百姓信任,组织百姓整地,耕种……比如说他们能开出一万亩田,头一年土地贫瘠,亩产只有五斗,全部算下来,就是五千石。由于减免了税赋,这些都是一个村社能够支配的。其中七成要按人头分,三成要给予出力最多的一些青壮劳力。咱们就可以引导百姓,拿出一成,换成耕牛和农具……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多开垦些土地,获得更多的收成。”

张希孟简单讲解了一下原理,算不得复杂,以江楠的聪明,自然很容易听懂。

“百姓确实更习惯用稻谷计价,可,可我还有些疑惑……商贾那边怎么办?他们要的可是钱,给他们粮食,这帮人可是不答应的。”

“哈哈哈!那就更好办了。我们只需要规定一个粮食基准价格就是了。比如每石粮食五百文宝钞。”

张希孟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为了避免谷贱伤农,咱们可以制定一个保护价格,最低也不能低于这个价格,在丰收的时候,由朝廷兜底儿。百姓不会因为多收了三五斗,反而亏钱。”

江楠点头,“这也确实是办法,可朝廷只能规定最低价格,百姓要想多卖一点钱,只怕也不容易。而且农户和粮商比起来,还是太弱小了,完全被人拿捏,莫非相公也有妙策吗?”

张希孟一笑,“夫人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罢,我就跟你讲讲……其实我主张在中原,利用村社组织百姓,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事情做好了,能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今往后,百姓确实能看到富裕的希望了。”

“怎么说?”江楠好奇道。

张希孟继续解释……当下的村社,是为了把百姓捏到一起,共同劳作,耕种土地。

不过为了解决百姓的困难,接下来提供农具、种子,鼓励借贷。

这笔账,自然要算在村社头上,是大家伙集体借债,不是算在某个人的头上。

张希孟鼓励百姓,拿出一部分收获,放在村社,偿还债务……接下来就有另外一件事。

假如百姓收获多了,结余的粮食越来越多,农具和种子也够用了,能不能继续把粮食交给村社呢?

张希孟认为不但可以,而且还要鼓励百姓这么做。

道理很简单,一个个的百姓,靠着手里的这点粮食,是没法和粮商叫板的。

就算有人不满最低价格,想要卖得更高,那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