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士绅虽然没法消灭第二种法则,但是他们能够通过种种手段,把尽可能多的人拴在土地上,塑造出对他们有利的环境。
只是对士绅有利,对国家却是越来越不利,强汉盛唐,四姨宾服,赵宋岁币祈和,崖山之败,中原沦亡,衣冠不在,丘墟百年……罪在士人!
三篇文章,戛然而止,但是带来的冲击,却让这四个大才子,面面相觑,心中震撼难平。
杨基摸着下巴,惶恐道:“青丘兄,这,这种文章,岂能流落民间,还是赶快烧了吧!”
高启忍不住哈哈大笑,“烧?怎么烧?这是吴国公右相张公所作!不出意外,在金陵等地的学堂,很快就要学这三篇文章。这里面有关均田,抑制豪强的主张,都会落实下去。还有,张公这一番,重新阐释兴衰,解释纲常,估计也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最最紧要,正如张公所言,吴国公治下,不论男女,人人出力,万民一心。彼时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是轻而易举啊!烧张公的文章,我们也太不自量力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徐贲突然道:“青丘兄,我现在也说不好,只是对张公颇有仰慕之情,我打算去金陵!”
“什么?”张羽惊道:“你,你要投降朱元璋?”
“不是!”徐贲摇头道:“我,我只是想请教学问,所谓朝闻道,夕可死。大宋亡国百年,如果算上之前燕云之失,已经三四百年了……两宋辩经百年,朱夫子把正统论述的天花乱坠,但是扪心自问,你们相信吗?败了就是败了,或许正如张公所言,士大夫的路走到头了,该开一条新路了。”
张羽、杨基,面面相觑,文章的字数不多,但却足以震撼人心,这不,徐贲已经用上了。
“这么说,是要投靠吴国公了?”杨基好奇道。
高启略微沉吟,就说道:“此事还不忙,另外有一件事,却是非常紧要。”
“什么事?”三个人一起问道。
“我们要想办法,把张公的这三篇文章散播出去,让吴地的读书人,尽早看到才行!”高启断然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再次被盗的张希孟
高启被张希孟文章吸引,绝不是什么脑子一时发烧,其实注意朱升,刘伯温等人的想法,也就能窥见大略。蒙古灭宋,一统天下,偏又治理的一团糟,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有太多的有识之士,苦思冥想,希望找出天下大病。
在后世的眼光看来,理科生负责改造世界,文科生更多的是解释世界,对过去的历史进行恰当的总结,或许价值不是那么大。
但是在一些关键时刻,进行恰当全面的总结,正好能认清自己,指引未来。
前面提到了,从唐至宋,这是个最关键的节点,结果出了一堆庸医,他们总结出了程朱理学这么个天打雷劈的玩意。
值得一提的是,元朝的官方正统显学,也是理学。。
可是理学能解释历史吗?
能解释赵宋之败吗?
能诊断当今元朝的弊病吗?
能给未来指引出路吗?
很显然,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只是讲个人的修养。儒者很喜欢推己及人,由个人看见家庭,由家庭推出国家。家国天下,自然而然。
只要人人尊奉理学,人人都是君子,自然天下大治,盛世出现……这个看似完美的解释,并不能真正解决现实的问题。
因为家不同于国,国与国之间,也不能视作简单的家与家。
中原大地,就算礼坏乐崩,天下纷乱,但终归还有些规则道理可讲,就算是衙门不讲理,但总还是收钱的。
可是国与国之间,就是尔虞我诈,就是刀兵相见,你死我活,吃人不吐骨头……稍微对两宋历史有点了解,就会明白那些正人君子,栋梁名臣,在处理国家事务上,在对外方略上,是何等幼稚无能,丧权辱国!
越是顶尖儿的文人,越是书读得多,脑筋灵活聪慧,就越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该怎么办?
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这些疑问在历史上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是明朝建立,掩盖了矛盾。但是随着时代发展,理学的毛病重新暴露,结果出现了王阳明的心学,抗衡理学。
但是心学也没有成功,等到大明灭亡,中原文人面对比南宋更惨烈的失败,一些人开始了深刻的反思,甚至能说出君者天下之大害,这种大逆不道,无君无父的言论。
足见痛心疾首之深。
只是这种反思并没有真正改变天下大势,自宋以后,中原国运就不断下坠,虽然偶有反复,但依旧改变不了整体衰微的现实,一路衰败,直到血肉筑成长城,意志燃烧钢铁,经过最残酷的战斗,付出最惨重的牺牲,才堪堪止住下坠的国运,重新有了复兴迹象。
高启这些人未必有这么深刻的历史体悟,但是他们也迫切要知道,大宋之败,知道该怎么重新中兴……
一连十天,几个人闭门读书,仔细研读,期间经过最激烈的争吵,几乎翻脸。最后他们满脸疲惫,几个年轻书生,成了蓬头垢面的邋遢鬼。
把书放下,高启感叹道:“我还有不少不懂的地方,但是仅仅以我现在的所知所感,这几篇文章,简直醍醐灌顶,如梦方醒。”
其他三人也点头,“青丘兄说的没错,我是迫不及待要让更多人知道了。”
高启又道:“可是张士诚已经告诉我,不许泄露出去,弄得人尽皆知……想来他也是知道这些文章的厉害,害怕弄得人心大乱。我们不过是一介书生,硬要把文章传出去,又能传几个人?万一惹恼了张士诚,岂不是招来大祸?我死不足惜,可这三篇文章,不能让吴中百姓看到,可是罪莫大焉!”
杨基颔首,十分赞同,问道:“青丘兄,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妙策吗?”
高启笑道:“妙策谈不上,只有个馊主意,希望你们几位帮忙,咱们一起写文章,痛骂张公的三篇文章!”
“什么?”张羽怪叫道:“青丘兄,你疯了不成?让我们骂张公?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徐贲也跟着怒道:“是啊,这可是圣贤文字,至理名言,我们怎么反驳?”
高启哈哈一笑,“自然是一段一段反驳了。”
杨基低着头,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一拍大腿!
“我,我明白了!青丘兄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张公的文章,放在我们的文章里,名为反驳,实则是让这些文章流传出去!妙啊!真是太妙了!”
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姓高的就是高!
这四大才子打起精神,继续忙活……论起写文章的本事,他们甚至比张希孟还要娴熟得多。
高启就精通历代文章,还有很厉害的学习模仿能力,拟唐似唐,拟宋似宋……高启引经据典,全力以赴,驳斥张希孟的文章,写得是花团锦簇,妙笔生辉。
可暗中高启不但引用张希孟的文字,还找出例子,佐证这些文字。
很快,第一批反驳张希孟的文章出炉了。
他满怀忐忑,送了上去,很快就得到了张士诚的召见,老张很是感动,直接赏赐了高启一千两黄金!
“好啊,有先生的生花妙笔,我无忧矣!”
张士诚老怀大慰,既然高启能把张希孟骂得一钱不值,那就苏州的士林,领教一下高启的文章吧!
张士诚点头了,下令苏州最好的书局,刊印文章,大肆传播!
高启长出了口气,可就在他从王府出来的时候,一个人揪住了高启,“你胆子太大了,竟敢欺骗太尉!”
高启一怔,忙扭头看去,来人正是他的好友之一,名叫王行,眼下也在张士诚手下做事,书画双绝,尤其善长泼墨山水。
“王兄,你何出此言?”
“什么何出此言?你把张公的文章放在自己的文章里,明着反驳,暗中推波助澜……你的鬼把戏能骗得过张太尉,如何能骗得过我!”
高启大惊失色,“你,你莫非要害我?”
王行看了看他,突然笑了,“放在过去,我或许会点破此事,奈何张士诚归附大元,已经成了元廷太尉,我要是还跟他,岂不是瞎了眼睛!你放心吧,我给张士诚的是我抄写的节略,你这一招,足以暂时迷惑他了。不过青丘兄可不能太过得意,你要做好准备,一旦事泄,你就赶快逃跑。”
高启一怔,随即道:“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如何跑得了?”
“别怕,我都给你想好了。”王行在高启耳边说了两句,到了晚上,一个年轻人来到了高启的住处。
此人骨骼粗大,眉骨很高,眼窝深陷,看似病夫,却是筋骨强健,暗中带有凶光。
“你是……”
“在下姚广孝,法名道衍。”
“你是和尚?”
“未曾落发,如今跟着真人席应真修行!”
高启笑了,“这么说,你是精通佛道了?”
姚广孝摇头,“在下更精通儒学……青丘子不会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兼修三教吧?这苏州之地,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你可不要小觑天下英雄啊!”
高启听得出来,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家伙,也是个傲气十足的货儿,放在以往,他或许还有心思和他切磋。
但是面对张希孟的三篇文章,高启早就老实了。
还有什么好争的,再怎么争,也是在张公背后吃土啊!
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面,好好想想,怎么传播张公的文章吧!
姚广孝的加入,让几个书生发现了盲点,过去光想着士林,是不是要让百姓也知道呢?只是这么深奥的文章,他们尚且不能完全明白,百姓又如何把握清楚?
姚广孝忍不住大笑,“果然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张公早在几年前,就撰写了分田大纲,这些文章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张公厚积薄发,水到渠成。我们如何能指望百姓一下子都清楚。”
“那,那该如何是好?”高启疑惑问道。
“很简单,我觉得能让百姓知道吴国公主张分田,凡是归附了吴国公,就能有一份土地,如此就够了。”
高启略沉吟,立刻点头。
赶快行动吧!
这边刊印高启等人的文章,那边姚广孝搜罗了不少佛经,护身符,就在这些东西中间,夹上小纸条,写着什么“等吴王,盼吴王,吴王来了好吃粮”,“跟着朱家军,有钱又有田”之类的小纸条,到处散发,只要来人求签祈福,都能得到一份。
而在另一边,高启等人的文章也迅速刊发了好几百份,苏州城中,聚集的读书人,几乎人手一份,大家伙看着看着,也就恍然大悟,原来朱家军的主张是这个啊……怪不得他们均分田亩,关闭青楼,又让女子出来做事。
这可不是什么牝鸡司晨,颠倒乾坤,败坏纲常……而是有着深刻的道理。而且这也不只是提升女人地位这么简单,相反,貌似男人能得到更多的选择余地,家也会越过越好。
而且这也是富国强兵的必由之路,要想重现汉唐盛世,就必须走这一条路。
你可以反对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却无法忽视这几篇文章的杀伤力。骂儒家没事,抨击纲常也不打紧,毕竟天下的狂生多了,孔融还说用不着孝敬父母呢!
只不过这三篇文章太特殊了,不但要骂程朱理学,还要把程朱理学背后圈禁百姓,牢笼民力,误国误民的道理讲清楚,说明白。
这已经不只是挖祖坟了,而是把祖宗尸骨拖出来,挫骨扬灰!
不能忍了,必须出来抨击……苏州士林就跟炸了锅似的,纷纷跳出来,痛骂张希孟,写文章,甚至扎小人,诅咒张希孟。
面对如此热闹的局面,张士诚还有点雀跃,果然是异想天开,不得人心……可很快张士诚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是不想大肆宣扬的,只是要问问高启的看法,可弄到现在,好像是人尽皆知了?
张士诚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而在几百里之外的金陵,张希孟的府邸再次遭到了盗窃,这次没人给他留下金元宝,辛苦撰写的手稿还消失了。
张希孟苦恼地抱着太阳穴,“去把卢秋云叫来,让他帮我找出贼人!”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歧路(补昨天的)
又丢东西了,张希孟也不知道,自己这里为什么招贼惦记,上一次被偷之后,他已经把郭英叫过来,怒斥了一顿,此后张府的戒备达到了相当程度。按照道理,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而且他毕竟还有个清官之名,如果是图财,那去偷李善长啊!
既然不是图财,那就是有目的的,偷书稿,也必然是有人指使的,多半是想窥视朱家军的机密。
这样想来,大约就可以确定,应该是那几个敌对力量派过来的人。这就有点吓人了,既然能偷书,就能行刺。
张希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如论如何,也不能把吃饭的家伙混丢了啊!
必须加大力度,保护张丞相的安全,刻不容缓!
但是回到这个失窃案子上,张希孟的府邸只有区区三个人,一个打扫卫生的,一个车夫,一个厨子。
这三个人都来自淮西,追随着朱家军渡江,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事情就奇了怪了,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广大,溜进了张府呢?
张希孟想破头,也没有结论。。
没法子,只能请教专业人士了。
正巧这时候卢秋云也来了,见到张希孟,他都感动地快哭了,“张相,你可不知道啊,也先帖木儿被赦免之后,自己开了兽医学堂,两个侄子,又开了养马场,专门摆弄牲口,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有那个阿鲁灰,他听说也先帖木儿养牲口,他就弄个木器行,做马车,做犁杖,杨仲英摆弄个铁匠铺,秃坚在写书……他们都有大好前程!”
卢秋云惨兮兮道:“就我没事干,总不能继续教人偷东西吧?”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蠢!你不会换个思路?”
“怎么换个思路?”
“你过去偷东西,现在研究防盗啊!比如做做防盗的门窗,研究下锁头,给人修造地下室,看看怎么才能防得住窃贼。”
卢秋云听到这些,顿时大喜过望,高兴坏了,不愧是张相,脑筋就是灵活。
“多谢张相指点,我,我现在就去!”
“别忙!”
张希孟拦住了他,“防盗的事情,非常重要,我打算让你和官方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
“我可以给你个拱卫司千户的职位,专门负责保护各个衙门,官员府邸,仓场库房。防止贼人进入,保护关键机密。”
卢秋云乐得开了花。
这事交给他,那也太合适了。简直就是屎壳郎遇上了美稀宗,绝配啊!
“不过你先别着急高兴,眼下就有一件大事,我这里又被偷了,你要是能找出凶手,证明了你的本事,还有的谈,如果你本事不行,那我只有另请高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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