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朱元璋见他们聊得高兴,也忍不住道:“这个沈秀竟然去过海外,他要是活着,咱还真想请他过来,好好聊聊。”
张希孟也只是翻了翻眼皮,心说你还是别瞎琢磨了,不然又要背黑锅了。
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沈万三修南京城墙,结果遭到了老朱嫉恨,差点掉了脑袋,还是马皇后出面劝说,才保住了沈万三的脑袋,后来沈家还是没逃脱朱元璋的毒手,在不断打击之下,沈家败落,沈万三被发配云南,死了!
这事流传很广,以至于很多人都信以为真。
而且在明史当中,也堂而皇之,写进了马皇后的传里,正史都这么说,总不会错吧?
可问题是根据吴江县志,明明白白写了,张士诚占据苏州的时候,沈万三就死了,他的两个儿子还帮着大元忠臣张士诚,向大都运粮食。
既然早在张士诚占领苏州之前,沈万三就死了,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帮着老朱修城墙,还被朱元璋发配弄死。
县志和正史出现了冲突,该信哪一个呢?
其实这事也不难,只要稍微有点常识就能想明白,修应天的城墙,那可是京城重地,老朱家的基业。
会交给一个商人负责吗?
而且修城墙,是有钱就能做得来的吗?
这么大的工程,几乎要倾尽国家的力量,征调十几万,几十万的民夫,城墙用的砖石都要地方特别烧制。
从工部到地方,无数官员,都要把心血浇在城墙上,出了差错,那可是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
这时候有一个商人站出来,说我有钱,能修城墙,比各级衙门干得还好……不信你让我试试!
然后一国之君就同意了,各级衙门也无话可说,他就真的修了三分之一的京师城墙!
这种段子,几乎也就是茶馆闲谈之时,不入流的段子水平。
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会写进正史?
这又引出来一个很好玩的事情,明史修得好吗?
貌似不错吧,毕竟主流的专家学界,都是称赞明史的居多。
但偏偏也有那么一群不自量力的人,认为明史修的糟透了,倒不是说明史黑了老朱家,给前朝修史,谁又能说好话呢?
问题在于明史黑得很没有水平。
就像沈万三这种,明显就是民间传说,连地方县志都看出来是假的,没人相信。
但是修明史的人,就堂而皇之写进去了。
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明史前后修了一百多年,就修出这么个东西,你要说修史的人,心肠歹毒,倒也没错……但是偏偏水平如此低劣,属于又菜又爱玩,也真是让人无语了。
朱升侃侃而谈,他还真挺了解沈万三的,这位就是靠着做海外贸易发家的,其中景德镇的瓷器,占了他收入的三成,每年都有五万两的进账。
沈万三赚了钱之后,还拿出一些,协助朱升办学来的。
一直到几年前,沈万三寿终正寝,跟老朱屁的交集没有。
朱元璋属于炊事员行军,专门背黑锅了。
“按照我的粗略估计,景德镇一年光是海外生意,就有三五十万两的赚头儿,如果算上国内的,当真不知凡几。”
张希孟问道:“枫林先生,你说这景德镇的制瓷作坊,可有女工?”
“怎么会!”
朱升忍不住摇头,“张相,你这是糊涂了,制瓷手艺,那可是人家的饭碗,世代传承,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如何会有女工?”
张希孟还是不死心,“就算关键的烧瓷技术不教,那些简单的彩绘,女工总能做得来吧?”
朱升沉吟道:“做自然是做得来,但是只怕还没人愿意……我说张相,你怎么一直盯着女工用劲,不会是想成亲了吧?哈哈!”
张希孟狠狠白了这老头一眼,“枫林先生,你是真的看不明白?就像采茶,纺织,制瓷,这里面大多数的工艺,女人都能负责,必须用到男人的地方不多。譬如说一家之中,有三个男丁,都在制瓷作坊干活。他们辛苦劳作,养活一大家子人。可若是能让女人进入作坊,替下了男人的工作。男人就能从军,就能当民夫,我们能动员的兵力,甚至可以翻倍!”
“枫林先生,你洞彻天机,让主公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你怎么没有想到,如果放女人进入各行各业。我们的一百万人,就能抵得上天完的一百五十万人,两百万人!我们只有一个行省的地盘,就能抵得上他们两个行省,这是兵力加倍的事情!或许我们就赢在了这上面,你说我如何能放松?”
“这个……”
朱升都被弄得无语了,老头儿默默盘算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朱元璋的地盘不算好,处于四战之地。
无论人口还是地盘,都比不上天完。他也是依据实际情况,才拟定了九字方略。但是能把女人的力量发挥出来,就能有更多的青壮从军,朱家军的兵力短板就能弥补……如今朱家军属于两线作战,兵力本就不足,还要分成两边,压力着实有点大。
结果就有一个办法摆在那里,可以大大增加兵力,你能拒绝吗?
朱升无语了,“张相,你这个道理在应天的时候,怎么不说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我现在说也不晚啊!难道这一路行军,枫林先生还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了什么?
……
“当家的,你放心去吧,地里的活儿,俺都能干!人家吴国公对咱们有恩,现在要打仗了,用不着咱们冲锋陷阵,就是运送军粮,还能叫苦?爹娘,还有孩子,俺也都能照顾。”
男人闷着头,“知道了,你在家里头,也要小心些。”
妇人用力答应,又伸手帮丈夫推着小车,送着离开家门,上了大道……一个又一个的民夫,汇聚成了一条连绵不断的长龙。
浮梁州的人口还不到十万,竟然一下子出了近三万民夫,送着朱家军,浩浩荡荡奔赴洪都前线。
第二百三十六章 老骥伏枥
浮梁州,乐平州、饶州……这几处光是调集的民夫就超过了十万,差不多两个民夫辅助一个朱家军,另外还有牲畜一万多头,舟船千艘,浩浩荡荡,汇成一股洪流,将数万朱家军,送到了洪都城下。
效率之高,连朱升都傻了,千里奔袭,道路上又是水网密布,车马难行。一个月,甚至一个半月,都是正常的。
但事实上朱家军只用了不到二十天,甚至胡大海的前锋只用了半个月,就神兵天降,出现在了洪都城外。
到了这一步,朱升都五体投地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学到的兵书,只怕要改写了。
游牧骑兵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全民皆兵,像早期的蒙古人,两丁抽一,三丁抽一,都是寻常。
经常有部落号称控弦之士多少多少万,其实只要乘两三倍,就能算出他们部落的规模。比如以打不死著称的西夏,极限动员也就四十万人,考虑到党项人未必都是牧民,动员比例低一些,他们的总人口也就是二三百万。。
这么一个小国家,能把几千万人口的大宋,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得不说真是讽刺啊!
乳宋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农耕民族的动员能力的确不行,十丁抽一,就已经很过分了,倾尽全国之力,也就武装几十万人。
比如北宋的五路伐夏,损失了几十万人之后,西北直接元气大伤,直到北宋灭亡都没有恢复过来。
朱升熟读史册,钻研兵书战法,他对朱家军动员的兵力,也有自己的判断。要想不伤民力,不影响种田……基本上要二三十个男丁,供养一个战兵。
而且这还是考虑到了施行屯田,采用军户制之后。
一个统一太平的中原王朝,几千万人口,养活几十万兵马,差多一百比一,七八十比一,也就到了极限了。
如果再多的话,就会变成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九字战略,不是朱升随便说出来的,他是根据地盘,人口,粮食产量,反复评估出来的。
淮西之地,加上江南的州县,全部掌控在手里,人口总数也到不了一千万,能养活的兵马也就是三十万上下。
要恢复民生,积蓄粮食,练好内功,才能对外用兵,不遵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方略能行吗?
而事实上在决定朱元璋命运的鄱阳湖之战中,老朱也就是动员了二十万人。
如果算上掌控地方的,防备张士诚的,彼时朱家军的极限兵力,也就是三十万。
等打败了陈友谅,张士诚,开启北伐,徐达和常遇春统御的兵马,也只有二十五万。
这些数字其实就表明了在元末的条件下,也就能负担这么大规模的战斗。
像陈友谅那种,一下子动员六十万人,孤注一掷,那是流寇的作风,伤损元气。失败之后,就迅速瓦解冰消,无可救药。
但是一切都随着授予女人土地,给予女人财产权开始,发生了彻彻底底的变化。
放在过去,女人没法顶门立户,家里必须有男人在,才能保证安全。
花木兰替父从军,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让老父留在家里,支撑门户,教养未成年的弟弟。
如果老父从军了,花家就完蛋了。
从军的凶险,甚至还不如留在家里大。
这话说出来,后世之人都很难相信。
但是对不起,在古代的确如此。比如花老爹真的去从军了,家里没有成年的男丁,同乡就会想办法剥夺花家母女的土地,巧取豪夺,让花家人失去赖以为生的命根子。
在农村里,很多老妇人没了丈夫,没了子女,就会被人吃绝户……可以毫不客气说,上战场未必会死,但是家里没有了男丁支撑,周围的人,会把你的骨头吞得渣都不剩。
正因为如此,遇到了战事,想要征兵征夫才那么困难……因为抓走的都是成年的男丁,他们有妻儿老小,需要照顾,他们不敢离家。
没有办法,有人为了躲避征兵,用烟把眼睛熏瞎,割断拇指的筋,变成残疾人,种种手段,匪夷所思,又让人无可奈何。
征兵困难,就到处抓壮丁,结果抓来的人,在路上就要死掉大半……千百年来,几乎都是如此。
每逢乱世,不停攻伐下来,中原的人口锐减六七成,甚至九成以上,也是可能的。
几千万条人命,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又能有几何?
天灾人祸背后,又是何等累累白骨?
而这一切的悲惨,在授予女人土地,把女人也当成人之后,就化解了大半……女人能顶门立户,丈夫可以安心去从军,当民夫。
因为朱家军的法令保护着女人,她们在家里耕种田亩,孝养老人,抚养孩童,她们不管付出多少汗水,都不用害怕周围人暗算。
谁想夺她们的土地,抢走她们的财产,朱家军是不会答应的!
家里面安心了,男人们也就放心了,哪怕时间长一些,回来晚一些,他们也用害怕……更有甚者,在为朱家军运送辎重的队伍当中,甚至可以看到一些身体强健的妇人。
众志成城,浩浩荡荡,无可阻挡。
置身其中的人们,才能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汹涌澎湃。
朱元璋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他这一步走对了,他没有狭隘地否认女子的土地所有权,他又给女人入学为官的机会。
眼前一望无际的队伍,热情洋溢的人群,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公平对待每一个人,不限男女,这是朱家军的核心理念,跟恢复中华,平均地权一样重要!
相比之下,朱升则是更受震撼。
这老爷子的才学见识,自然是远超寻常人。
在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问题上,朱升极力支持张希孟,他们两个人堪称忘年交的典范……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朱升对张希孟过于理想化的一些举措,老头是不可认可的。
比如反对褒扬石抹宜孙,比如一视同仁地对待苗兵,比如让女人为官入学……这一切朱升都觉得值得商榷。
哪怕是道理上说得通,也没有必要挑战几千年的传统,与其弄得人心动荡,争论不休,不如就老老实实发展,安安稳稳积蓄实力。
甚至朱升也觉得张希孟是走火入魔了,一个年轻人,太有理想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非要受到社会毒打,才不会气盛!
朱升虽然没有跟张希孟较量的意思,但是他也希望张希孟能调整一下,学会和光同尘,学会低眉顺眼,向现实屈服。
毕竟他们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
可是直到今天,朱升改变了想法,似乎错的人是他,并不是张希孟!
他自以为上了年纪,经的多见的广,比年轻人更睿智,实际上他拥有的不过是妥协的智慧,庸俗的见识……他这种人,是没法真的恢复中华,再造乾坤的!
即便按照他们的想法,推翻了大元朝,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大宋的复活罢了!
何其有幸,能有少年英才啊!
朱升下意识看了眼张希孟,老眼之中,竟然充满了敬畏和钦佩。
正在这时候,突然前面有人跑来,说是前面遇到了泥水路,好些运粮车被阻挡住了。张希孟立刻催马向前,前去查看。
朱升没有迟疑,竟然也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前面的路要穿过一条浅浅的河道。
水不深,但是土壤松软,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半个车轮。
士兵,民夫,牲畜,车辆,都陷在了里面,弄得一团泥水,浆糊一般。
“快去,从后门搬运木板过来,搭临时浮桥!”
张希孟吩咐之后,有人急忙去安排。
只是浮桥好搭,却还有几辆马车陷在里面,不能自拔。
“过去几个人,把粮食扛出来,然后把车推出来!”
张希孟招呼着人手,他也踩着泥水,走了过去。
等他到了马车前面,才发现一个满脸泥水的小姑娘,竟然急得哇哇大哭,身上的花袄都被泥水染得分不出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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