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152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说完这句话,他把双手一背,得意十足道:“来人,把我绑起来!顺便把物证带上!让我去见张丞相!”

第二百零五章 偷出大同

奇人奇事,张相清廉,天下少有,现在冒出来一个匪盗,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站出来认了,几乎一瞬间,就引爆了金陵的舆论,大家伙都在津津乐道。

倒要瞧瞧,这个胆大包天的匪盗,究竟是什么人物!

你偷入张相府邸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出来,简直没把王法放在眼里,该杀!

可也有人说,他是侠盗义士,入张府不但没有偷,还留下了一锭黄金,随后又主动站出来,也算是奇人义士,杀之不祥。

大家伙都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但是张希孟听到之后,直接告诉郭英,人他是不想见了,一切按照法度从事。

郭英顿时心领神会,偷钱不是死罪,但是潜入张府,狗胆包天,谁也救不了。

这货必死无疑!

可是当郭英见到此人,问了一些事情之后,他觉得还是该跟张希孟说一声,这人有点不一般!

他姓卢,叫卢秋云,本是湖广人,早年读书,想要考科举,奈何无福落榜,随后他就四处游历,竟然求仙问道去了。

着实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长的,反正大略不是什么碳基生物。

还真别说,他先后去了武当山,又去了龙虎山,拜访了不少有名的道士,其中有天师一脉的,也有武当山五龙宫的张三丰……没错,不是什么武侠啊,就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历史上的张三丰。

这位还得到了元朝皇帝的册封,被尊为“忠孝神仙”,而且张三丰也不是什么反元的人,他在元朝灭亡之后,还自称大元遗老。

卢秋云跟这位老神仙对谈多日,自觉把道家的本事学来了大半,加上他早年读的儒家典籍,三教之中,已经修了两门。

但是卢秋云还不满足,他四处游逛,行侠仗义,渐渐的,他练就了一门厉害的神通……偷!

没错,就是这个古老的行业。

卢秋云除了钻研偷术之外,还给自己定下了规矩,他不偷穷人,不偷忠臣孝子,不偷清官好人……只偷那些贪赃枉法,为富不仁的昏官豪强。后来又有朋友说,红巾贼中,害民的也不在少数,你要有本事,也一起偷了。

结果这位就偷了方国珍,然后又来偷张希孟,偷过了之后,他还去了一趟庐州,顺道把左君弼也给偷了。

如今再度回到金陵,面对华夏宝钞发行,他自爆了,面对郭英的询问,他知无不言,最后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见张希孟一面,向他请教一些事情。

“我看这人就是胡说八道,什么读书修道,什么龙虎山,武当山,根本是扯淡。”孙炎并不相信。

但是郭英却摇头道:“他身上的确有教符,看起来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只是不知道他这人怎么喜欢上了偷东西?我问他,他不说,非要来见张相。”

孙炎哼道:“那张相就是随便见的吗?”

郭英咧嘴了,他是真想让张希孟瞧瞧卢秋云,顺便聊聊,好向张希孟证明,不是他太废物,实在是这个对手太不一般了!

“把他带来吧!等晚饭之后,就当听故事了。”

张希孟到底还是答应了,说实话他可不是为了什么卢秋云,而是听到了张三丰的名字……此人不只是在后世有名,就在明朝,都是有名的道士,朱棣就派人找过他。

张希孟存粹就是好奇,想要瞧瞧,这张三丰的弟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果然,到了晚饭之后,郭英把卢秋云带来了。

按理说这是个桀骜不驯的大盗,连生死都不在乎,可是看到了张希孟,直接趴在地上,咚咚咚磕头。

张希孟忍不住冷笑,“你犯了国法,来求我,我也没法饶你!”

卢秋云并不在乎,他说道:“罪人有死而已,只是罪人想请张丞相解惑,朝闻道,夕可死!只要弄清楚了心中疑惑,纵然身死,也是心甘情愿。”

张希孟笑了,“我可不懂你们修道成仙的破事,我也没法给你解惑!”

“不!”卢秋云立刻摇头道:“我,我读了张相公的授田令,也听说宋学士在宗泽墓前的祭文,实际上是张相授意的。罪人看过之后,觉得只有张相能给我解惑。”

还是个好学的小偷!

张希孟忍不住笑了,“那你就说说吧!”

卢秋云大喜过望,立刻道:“张相明鉴,罪人少读孔孟,就知一个道理,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后来游历山川,求仙问道,也听闻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罪人以为天道至公至平。”

张希孟略微沉吟,他这么理解也不能算错。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张希孟也给整不会了。

“罪人见世间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豪强之家,田连阡陌,贫苦百姓,无有立锥之地。这绝非天道,故此罪人打算代天监察,取富者之财,周济穷人,使得贫富相当,百姓安居乐业……不知道张相以为,罪人所想可有什么不对吗?”

张希孟怔住了,好半天才哭笑不得,“你打算靠着偷窃,然后实现均贫富吗?”

卢秋云点头,“是啊!从富者手里拿钱,给了穷人,不就能均贫富吗?”

张希孟以手扶着额头,忍不住笑道:“你一个人,能偷几家?又如何能均贫富?”

“这个……罪人大约偷了三百多家,罪人知道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罪人以为,只要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天下有成千上万的义盗,自然会有贫富相当的时候。彼时也就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卢秋云眼睛冒光,侃侃而谈,显得理所应当,只要偷的人够多,以愚公移山的精神,终究能偷出一个贫富相当的大同世界。

他不但这么想,还真的实践了。

“你既然愿意做贼,又理直气壮,还有什么疑惑的?你来找我,又想问什么?”

卢秋云挠了挠头,“张相公,罪人是想着均平富,天下大同。可我看张相的授田令,还有均分田亩,救济斯民的主张,也是要天下人均贫富,我着实想不通,咱们的主张到底有什么差别?”

他问出了这话,没等张希孟开口,孙炎就气得笑了,“卢秋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一个小贼,也敢跟张相比?”

卢秋云急了,“我是小贼?那你是什么?我每次偷钱,除了一点留作自用之外,其他都给了穷人,我不贪不占,比起官员可有良心多了!你们不也是受着老百姓供养?花着民脂民膏?你敢说没有贪赃枉法?我是小贼,你是什么?大盗吗?”

这几句话问得,孙炎竟然哑口无言,他倒不是说不过,只是觉得这人已经逻辑闭环了,再说多了,也是废话。

“张相,这人是个狂生疯子,用不着跟他废话,把他抓起来,明正典刑就是了。”

张希孟吸了口气,略微沉吟思忖。

看似卢秋云疯疯癫癫,但是他也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有自己的思索。这样的人,还真不能简单当成疯子。

张希孟笑道:“卢秋云,你既然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为什么不能公之于众,非要偷偷摸摸?”

“这……”卢秋云老脸通红,“张丞相说笑了,自古以来的偷盗,哪有公之于众的?”

张希孟淡淡道:“你也知道偷盗不对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我只偷不义之财,我可不是寻常的贼盗!”

“你也知道有贼盗不拘贫富,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张希孟问了一句。

卢秋云点头,“这是自然,人分三六九等,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怎么说要成千上万的人跟你一起偷?假使真有了那么一天……你的这帮偷门弟子,可能比朝廷官吏更加清廉?”

卢秋云怔住了,他不但不傻,还挺聪明的,稍微思量一下,官员贪赃枉法,不是稀罕事。但是官员至少还在明面上,还有朝廷的王法管着,遇到了事情,至少还有地方伸冤,能不能打赢官司另说,至少途径还在。

可是让万千偷门中人来做,他们害了百姓,只怕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这不是更坑人吗?

“我,我不知道!”

张希孟笑了,“你不知道,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以为将天下有钱人的财富,偷出来,给了穷人,穷人就能过得更好了?”

卢秋云拧着眉头,迟疑道:“那,那有钱还不是好事?”

这一回都不用张希孟说什么了,孙炎凭着前几日在小课堂上学来的金融常识,就能给卢秋云擀面杖捅屁股,开个大眼了。

“穷人缺的岂止是钱财那么简单!均分田亩之后,还有大兴教化,要授人以渔,让百姓人人读书,家家富足……你一心偷盗,只会败坏人心,滋生游手,不但不会天下大同,还会天下大乱,遗祸无穷!似你这样的悍匪顽贼,就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孙炎毫不客气道。

卢秋云顿了顿,轻叹了一声,显出了些许落寞,“或许吧……毕竟我带出来的几个徒弟,都已经为非作歹,他们窃取百姓钱财,害无辜之人,我也是心中困惑,才来求张相解惑……说了这么多,我也该酬谢张相才是!在我的怀里,有一封元廷大将答失八都鲁写给左君弼的信,是我偷来的。他们狼狈为奸,似乎要对刘福通的北伐大军不利。张相,你们要如何打算呢?”

第二百零六章 元末小温侯

张希孟捏着这封密信,他都无语了,卢秋云偷了这么多家,连这种机密的大事,都逃不过他的手脚,这货到底有多厉害?难不成是神偷附体了?

“卢秋云,你能不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偷来的?”

卢秋云为之一振,张相问我的偷技了,他在乎我了,我这不是小偷小摸,是能拿得上台面的手段了!

这货的确是脑子不太正常,他告诉了张希孟,没准就能天下皆知了,到时候他就是义盗的代表了,没准会有更多人站出来,跟他一样,去偷有钱人呢!

必须说,一个字不漏告诉张希孟!

拿命做广告了,这位是真敬业。

“其实也不难,最初我偷东西吧,是跟江湖人学来的手艺……比如我要先踩好盘子,选定目标,弄清楚饮食起居的习惯,趁着没人出去,我就潜入他的家中……实不相瞒,我在锁匠铺还待了两年多,为了学本事,我成天提着酒,把那些老师傅灌得大醉,他们看家的本事,我都学来了。就这么说,现在天下间就没有我打不开的锁!张相,要是不信,你找几个锁过来,我闭着眼睛,就能打开!”

好家伙,还真是自信!

张希孟也懒得测试他的业务水平,毕竟溜门撬锁只是小道。他能偷方国珍,能偷左君弼,肯定不是靠着这点小本事。

果然,卢秋云继续道:“我发现那些有钱人家,都戒备森严,家丁仆人众多,我能偷的也只是普通富户,后来我就苦心思索,找出新的办法……我干脆直接进去,大摇大摆拿出来。比如方国珍,他娘就既信佛法,又信风水。我就假装给他们家看风水,然后鼓动老太太,捐个金佛出来,替他儿子祈福,保佑方家子孙万代,公侯万代……那老太太就信了,她让人把方国珍私藏的金佛拿出来,结果就到了我手里。”

“还有左君弼……他最有意思了,这家伙成天请人看相测字,询问吉凶祸福。我就装成龙虎山的道士……也不是装的,我是真在龙虎山待过,道家的本事,我是学了个通透。他真把我当成了活神仙,还请我去他的书房,帮他驱邪,我就随手拿了这封信!”

“张相,其实偷东西没有那么难,就拿你这个府邸,看似有人看着,戒备森严。但是家里人要出去采买米粮柴草,春秋的时候,要修葺房顶围墙……实不相瞒,木工,瓦工,漆工,风水堪舆,看水脉,挖井……这些事情我都会啊!干我们这行,艺多不压身!对了,我刚看到,贵府似乎要找个厨子,我,我会做菜啊!要不我给张相公当厨子算了,我手艺真的不错的,整个金陵城,能比我强的,不会超过十个!”

这货滔滔不绝,别说张希孟了,孙炎都听傻了,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什么玩意都会,简直万花筒了,你干点什么不好,又偏偏要偷!只能说是一朵人间奇葩!

这样的人才,杀了简直糟蹋东西了。

张希孟也着实想网开一面了……“孙炎,你先把他送去战俘营,让别不华看着他。再告诉别不华,如果人跑了,我就拿他是问!”

孙炎立刻答应,乐颠颠带着卢秋云下去了,在路上他还告诉卢秋云呢!

“你算是有福了,这战俘营里面,都是人才。有会养马的御史大夫,有会养鸽子的知枢密院事,有一心修史的元朝宗室,还有教诸将骑兵战法的大元万户,你跟他们在一起啊,正好互相聊聊,砥砺奋进,没准你就真能悟道了!”

卢秋云完全是懵逼的状态,他怎么也料不到,朱家军还有这么奇葩的地方?

一个奇葩的人,落到了一个奇葩的地方,凑在一起之后,必定要生态化反,实现价值最大耦合的。

在朱家军的指定龙场里,能悟出什么来,就看卢秋云的造化了。

张希孟拿着左君弼和元廷勾结的书信,找到了老朱。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朱家军这边该怎么反应,的确需要一个态度。

“主公,如果在祭祀宗泽之前,我肯定建议给予刘福通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可既然我们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旗帜,那些刘福通麾下的反元志士,北伐英豪,也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对象,如果任由左君弼跟元廷勾结,受损的还是汉家将士,抗元力量。”

格局不同之后,看到的境界也就不一样了。

刘福通的韩宋自然是朱家军的敌人,但若是只把刘福通当成敌人,也是鼠目寸光……而且韩宋也不是铁板一块。

哪些人是敌人,哪些人想要拉拢,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这是一个非常考验智慧的事情。

曾经的朱元璋不大会考虑这些,大家伙泾渭分明,只管各凭本事,你死我活,成王败寇,如是而已。

但是站在如今的高度,老朱还是希望刘福通能多坚持一些时候,能有所作为,哪怕两个人日后必定要刀兵相见,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帮着元鞑子对付刘福通。

至于张士诚,这货跟元廷眉来眼去,还接受了元廷诏安,自然没话好说。

而天完政权,他们虎视眈眈,已经把兵马放在了安庆和池州一带,想要染指应天的意思很明白。

你都要打我了,还跟你讲什么规矩道义,那也是太迂腐了。

所以天完和张士诚,是必须动手的。而刘福通,至少在当下,双方还是朋友。

“先生,咱准备渡江北上,去见见刘福通,顺便咱还打算去濠州,去祭祀父母,修葺坟茔……张先生,你跟咱一起走吧!”

张希孟怔了怔,他知道朱元璋的意思,这也有好几年了,爹娘死在了元军手里,现在有了机会,也该给他们找一块长眠的妥当地方了。

眼下政务虽然多了,华夏宝钞也刚刚发行,但是什么时候政务少过?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几年了。

“那就多谢主公了!”

张希孟答应和朱元璋一起动身,同时跟去的还有朱英,小家伙比起当年长大了太多,但是依旧无法忘怀。

他们乘船渡过长江,从滁州方向,一直奔赴濠州。

而有一个人,比他们还快,那就是汪广洋,自从上次出使之后,他已经对韩宋内部的情况,一清二楚,非常了解。

再次过来,也是轻车熟路。

汪广洋见到了刘福通,把大致情况说了,并且表明朱元璋已经动身渡江,打算和他见见面,探讨一下北伐,还有解决左君弼威胁的事情。

刘福通听完之后,竟然大喜过望!

“你家吴国公真乃当世豪杰,让俺五体投地。这样吧,他渡江北上,我就亲自去濠州见他,礼尚往来,汪先生意下如何?”

汪广洋大喜,“刘太保能如此有诚意,我家上位必定会高兴的!”

“那好!我现在就动身!”

刘福通率领着三千精锐,从亳州出来,直奔濠州,跟朱元璋会盟。

没有任何扭捏,速度快得惊人,看起来更像是他有求于朱元璋,全然没有了上一次吴大头事件时候的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