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觉得,他们是要把所有人都当成人看。”
“啊!”龚伯遂更疑惑了,“这,这叫什么话?又有谁不把人当人看了?”
也先竖起了眼珠子,“还有谁?大元朝呗!”
龚伯遂无奈苦笑,这位是真的恨上了元朝,话里都带着霹雳。不过那个认真识字的普通士兵,让他大为震撼。
古往今来,治军严谨的名将所在多有,但是能教导士兵认字,让他们懂道理,会写公文,却没有听哪支军队做过……人人识字,到也真是把人当成人看。
只不过要真是做到了这一点,大元朝前面的一千年,只怕也要认输了。
士农工商,高低贵贱……毕竟是一直就有的东西。
如此看来,这个朱家军,还真是好气魄啊!
龚伯遂思前想后,心绪起伏不定,手里的馒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味了……就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他还扛着行礼,不是别人,正是雪雪!
他由于逃跑仓促,受了寒气,夜尿频多,很是难堪。经过上报,给他特别弄了一件皮褥子。
雪雪兴匆匆背着赶来,听要见几个老朋友,等他一进来,正好跟也先帖木儿和龚伯遂撞在了一起。
好巧啊,上次见面,还是在脱脱的军帐哩!
咱们到这开会了!
“雪雪!”
也先帖木儿一跃而起,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几步扑过来,抓着雪雪的衣襟,就要玩命!
“畜生,你就是哈麻的同党,你们陷害我兄长,我跟你拼了!”
雪雪被打得很惨,仓促之间,跌倒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也先,你疯了吗?你哥哥身为宰相,我想暗算他,那也要皇帝答应啊!你迁怒我身上,算什么英雄好汉?这可不是你哥的军营,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你放屁,我打你,你还敢还手?”也先帖木儿也是骄纵惯了,忘了时代不同了,他还想打人出气。雪雪猛地一推,两个人分来,随即雪雪就骑在了也先的身上。
“你哥给元廷效力,死有余辜!”
也先气炸了肺,奈何他好些日子没吃饭了,气力不足,竟然斗不过肾虚的雪雪,毕竟两只菜鸡打架,也还是有个更菜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嘿嘿笑了起来。
“好啊,一个是御史大夫,一个是知枢密院事,打得真好看,回头给我你们赏钱!”
这位这么一嚷嚷,两个人终于不打了,扭头看去,来人正是知院老张。
他拉过一把椅子,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俩人,啧啧道:“难怪大元朝亡国,就你们这样的高官,和两条癞皮狗有什么区别,不亡国才怪!”
“你!”
也先帖木儿和雪雪气急败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们?
这俩人打算爬起来,跟老张斗。
而老张不慌不忙,亮出了沙包大的拳头。
这些日子他跟着干活劳作,力气可是大了不少,就算打两个壮汉,也是有把握的,更何况是俩弱鸡。
终于,这一场元廷内战没有扩大,雪雪和也先帖木儿都勉强爬起来,气哼哼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老张,这气氛不能算是亲密无间,也可以是不共戴天了。
这么四个人凑在一起,他们能干什么呢?
“我可跟你们清楚了,咱们过去都有罪,官越大,罪孽越深重。从今往后,都好好干活,老老实实做人。当下就有一件事情,江南的元军进犯和州,毁坏了不少烽火台,杀了不少老百姓,这帮畜生……”
“闭嘴!”也先帖木儿一声断喝,怒吼道:“你骂谁畜生?”
老张愣了一下,立刻以更响亮的声音质问,“杀戮百姓,放火烧麦子,算不算畜生?让人饿死,伤天害理,是不是畜生之举?”老张越发义愤填膺,“去年上位分了田,几十万和州人,就指着今年夏收,填饱肚子,结果元军就杀来了,还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该骂吗?”
也先帖木儿也懵了,这话怎么?
江南元军进攻红贼,那是天经地义,毁坏庄稼,甚至是屠戮一些百姓,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让老张这么一,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也是世上的常理,你如何苛责官军?”
老张呵呵一笑,“不是我苛责,是和州的老百姓,是整个淮西大地,我告诉你们吧,现在从濠州,到定远,再到滁州,各地都在调集仓库的粮食,还有不计其数的百姓,主动捐赠军粮,从上到下,全都动起来了,这十万元军,我看他们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什么!”
龚伯遂来得最晚,对外面的情况也最清楚,他和脱脱都曾经寄希望江南元军,以为他们一旦发动起来,朱家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怎么听老张这么,反而是江南元军要出事啊?
“朱家军真的这么厉害?”龚伯遂惊讶问道。
老张哂笑道:“我不知道朱家军有多大本事,我只知道百姓恨坏了元军。各地的粮长挑头,捐赠军粮铁器,出人出力,一定要灭了这伙元军。我也领了一份活儿,要烙大饼八十斤,充作军粮,你们三位也别打架了,都跟我干活吧!”
什么?
让我们几个大元的高官,帮着红贼烙大饼,你怎么不杀了我们?
龚伯遂自然是不干的,但是出人预料,也先帖木儿竟然点头了。
“不管是谁,只要跟元廷过不去,我一定帮帮场子,走,咱们烙饼去!”
这事情就离谱儿!
大元朝前丞相的弟弟,前御史大夫,老蒙古正黄金旗的贵胄,居然帮着红贼对付自己人……龚伯遂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当初参与修史,看了那么多书,全都白费力气了,他对这个世上的荒唐,根本没有多少了解。
那还能更离谱吗?
还真能!
就在忙活了一下午,超额完成八十斤大饼任务之后,也先帖木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龚伯遂道:“那个龚参议,你知道江南兵马的状况吧?”
“知道,你想问他们的胜算?”
也先帖木儿笑道:“有这个心思,不过我琢磨着,你能不能把江南兵马的情况写下来?”
“写?我写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交给朱元璋,让他打个打胜仗了。”
“你疯了!”龚伯遂气急败坏,“我可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被大元朝,更不会帮着贼人!”
也先帖木儿不屑嘲笑:“装什么大忠臣?你还能胜过我兄长吗?告诉你,大元朝该亡了!”
龚伯遂根本听不下去,用力摇头,“你别胡八道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帮红贼的。”
这时候老张突然道:“我龚参议,你就别死撑了,大局如此,你也是汉人,帮帮忙,还能减轻你的罪孽!”
“我,我有什么罪孽?”
“你给元廷效力,剿杀义军,不是罪孽?你给脱脱出主意,让他南北夹击,这不是罪孽?我可告诉你,那个卢安民已经立下了石碑,成了百世丑类,你不怕你家的祖坟上,也来这么一块?”
“你,你威胁我?”龚伯遂简直气炸了,这俩人都疯了吗?他下意识看了眼雪雪,心你句话啊!
“那个龚参议,你要是知道,就出来,让上位打个打胜仗,快点结束战乱。上位是个宽宏的人,那些俘虏的士兵都安顿得不错,对于江南的弟兄来,这也是个弃暗投明的好机会。”
龚伯遂当真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不是他问不够,实在是世界太疯狂了。
他眉头紧皱,半晌气哼哼道:“我没有办法,只要长江水师还在,江南的官军就进退自如,没有什么好怕的!”
“水师!”
几个人似乎发现了关键的地方,雪雪就道:“我记得在巢湖有一支水师,似乎是徐寿辉的部下。”
也先帖木儿立刻抚掌大喜,“太好了,咱们给朱元璋写封信,让他收编了巢湖水师,有了他们帮忙,不愁十万元军不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得胜而归
四个人商量了一阵子,终于把招降巢湖水师的计划推敲完毕,老张拿着这份建议,就准备上呈。
倒是龚伯遂好奇,就问了一句,“你这是准备献给朱……将军?”
老张呵呵一笑,“到不了,谁不知道,在上位手下,诸般文字之事都要先交给张先生……不过眼下张先生不在,应该交给贾老先生,我还要跟他们说一声,请老先生辛苦一下,可别耽误了。”
龚伯遂又怔了怔,“我见过一个年轻人,言谈犀利,是他逼着张士诚把我交过来的,这人是……”
“哦!他就是张先生,叫张希孟,现任经历官。”
“等等!”龚伯遂眉头更紧,“他怎么叫这个名字?”
也先帖木儿也道:“对啊,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雪雪冷哼道:“能不耳熟吗?当年累死的张养浩不就字希孟吗?”
“啊!”
龚伯遂大惊失色,“这,这个张先生,跟,跟云庄先生有关系?”
老张笑了,“他可是云庄先生的侄孙,是不是亲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张家人一定了。”
“怎么会?”龚伯遂大惊失色,他在大都的时候,参与过修三史,也曾经谏言重开科举,而这两项事情,张养浩都负责过,老先生不但学问精深,而且提携后辈,对他们这些晚生极好。
龚伯遂印象太深刻了。
老张呵呵笑道:“龚参议,你光知道问张先生,怎么不问问贾老先生?”
“贾……老先生……不会是?”龚伯遂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老张冷笑道:“现在主公手下三位文官领袖,参议李善长,是原来滁州的书吏,参军贾鲁,就是原来的中书左丞,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至于经历司经历,就是张希孟张小先生,出身张家。”
听到这里,那三位都是懵的。
龚伯遂大惊失色,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朱家军不杀他!原来连贾鲁都还活着啊?而且还在朱元璋手下当了大官?
这也太荒唐了!
这位只觉得三观碎了一地,他必须要好好冷静一下,不行了,再刺激下去,心脏就受不了了。
也先帖木儿先是一怔,随即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雪雪吓得躲一边去了,这货不会是抽羊角风吗?
也先帖木儿被俘之后,就一直不合作,又是作死,又是绝食,他并没有打听过朱家军的情况,也不知道张希孟等人的出身。
现在他知道了,一个元廷高官,一个大元小吏,还有个大元朝的名门之后,如今又加上了他们四个,真是妙,妙极啊!
“这么大的朝廷,从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绝的!必须要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也先帖木儿冷冷笑道:“昏君能杀我兄长,我就能灭了元廷!老张,麻烦你告诉贾鲁一声,就说哪怕让我当个马夫也行,我给朱元璋卖命了!”
老张也是哭笑不得,这位当真是恨极了!
“你先别忙,我还要跟上面说说,最好能想个办法,把你们的家属弄过来,免得被迁怒获罪……不过话说回来,元廷也够混蛋的,贾老先生都投降了好长时间,家人都被接过来了,怎么还没有动静,都糊涂了不成?”
也先帖木儿咬着牙道:“他们要是明白人,就不会罢免我兄长了……对了,老张,能不能说说,我家人死活不打紧,关口是我那俩侄子,我兄长怕是活不成了,救他也没有道理。若是能把我的两个侄子救过来,我死了也感谢他朱元璋!”
老张想了想,也只好说:“我尽量上呈,但是你可要想清楚了,归附了朱家军,就只能当个普通人了,你的侄子能愿意?”
也先帖木儿切齿咬牙,怒吼道:“我管他们愿不愿意!总之他们不能给杀父仇人效力吧?”
真是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这时候雪雪竟然也说道:“我呢,我家人怎么办?能不能也救出来?”
龚伯遂急忙道:“你的家人都在大都,未必方便,再说了你也不在乎,反倒是我,或许方便一些。”
这俩人竟然争了起来,老张都忍不住想笑,这就是大元朝的臣子,到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内斗的好传统。
“我想想办法吧,不过在京也不是大问题,上位在京城还有人呢!”
“什么?”
这几个人再次崩溃了,这大元朝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怎么连大都也有人啊!
龚伯遂愣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我知道了,是不是他们下手,暗害的丞相?”
这一句话,把也先帖木儿也弄愣了。
难道真是朱元璋定计,害得脱脱?
过了好一阵子,也先帖木儿自己摇了摇头,自嘲苦笑,“两军交战,明枪暗箭,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以我兄长的身份,竟然会被敌人暗算罢官?说到底还是怪昏君奸臣!他们不光坏,而且还愚蠢如猪!”
到了如今,也先帖木儿是认准了元廷,简直不共戴天,说别的都没用了。
老张带着建议,送了上去,当天晚上,就到了贾鲁手里。
老头也一直在发愁这事……朱元璋早就有渡过长江,拿下集庆,作为根据地的想法。奈何偏偏朱元璋手里就没有水师。
从濠州打到了滁州,手上也就是一些小渔船。
最近拿下扬州,也只是得到了一些平底运粮船和沙船,能用来打仗的大船都在长江水师的手里。
没有船只,想要渡江作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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