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火中物
那段信息的内容比较简略，但也明确说明了这殖民地本来已到即将迁徙的最后关头，随时可以开拨。
看起来他似乎是犯下了巨大的失误。
但其实仔细想来，他早已无从选择。
他对外得到的信息一直在更新。
在第一次攻入寻迹者，并开始审讯老冰棍们时，他并不知道“最后的电波”的事，只知道寻迹者飞船会自爆。
再到后来，他转换了思路，通过伪装成帝国使徒探知到了更多信息。
这时候他倒是知道了“最后的电波”。
但在当时的环境之下，任重的判断是自己的最佳选择是利用使徒身份假传“圣旨”，以避免了接下来十五年的持续杀戮与收割，将源星上的人口基数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然而他的使徒身份站不住脚，如果真靠着这弄虚作假得来的使徒身份进入帝国，根本禁不起审查，必然露馅，源星上的人必然还是会被帝国清扫队处理掉，到头来他还是做了无用功。
所以，老冰棍必须死，必须用更多谎言来覆盖到旧的谎言上，组成一套牢不可破的谎言墙。
任重曾经还想过利用黎阳，让黎阳去间接控制老冰棍，从另一个角度去编织谎言。
但后来，在孙艾复活并逐渐恢复“网”的备份系统里的资料库后，任重仔细研究了心灵魔裔这个神秘的种族。
黎阳的能力与心灵魔裔的确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说黎阳压根就是个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的野生心灵魔裔。
但机械帝国与心灵魔裔对抗了千万年，虽时常落在下风，甚至可以说是四大人类分支里混得最弱最惨的，以至于连起源星球这样的已经被开发过一次的残羹冷炙都要重新端起来再舔一遍，但帝国终究没有灭亡，还能支撑。这便说明帝国有办法对付心灵魔裔。
既然黎阳的能力不再无敌，那便不值得依赖。任重做事小心谨慎，力求完美，自然不会把即将留在源星上的近两百亿人和跟随自己前往帝国的二十亿人的性命赌在黎阳的能力上。
所以，事情注定就发展成这样。
“各位，我的话说完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大可畅所欲言。”
讲完后，任重笑眯眯地四下环顾。
他重点在观摩着来自协会最高长老团里的一部分人的表情。
虽然任重早已身居高位，但他其实还是第一次与这群源星明面上的顶层权贵打交道。
他表现得很熟练，甚至有点轻蔑。
再是片刻沉寂后，其中一名看起来较为年迈的长老轻咳一声，“元帅大人，我有不同的看法。”
这老者是如今的轮值首席长老，理论上享有最大的行政权力。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上上一代首席长老在过了四十岁后选择了退休，如今正在一艘核心运输舰里的冷冻仓中安睡。
上一代轮值首席长老正是嬴浩。嬴浩还罕见地接受了两连任，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这岗位上一直干到了生命里的最后一天。
这一代首席长老来自亚尔逊集团，名为唐纳德·亚尔逊，乃是上一任亚尔逊集团董事长，如今的亚尔逊集团董事长之父。也不知当初捧他上位是黎阳的布局还是纯熟随便地乱抓了一个，但那都不重要了。
现在，面对任重这舰队统帅，倒也就唐纳德·亚尔逊在行政级别上能勉强压任重一头，最有发言权。
任重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讲。”
“九位伟大的先祖创造的协会长老团制度庇佑了源星一千年，并且非常完美甚至超额地完成了殖民任务。事实证明我们的智慧并非摆设。我反对实行绝对集权制，我们应该依然保持原有的制度。因为只要是人就可能会犯错，但参与决策的人更多，可以提高容错率。决策的速度的确会慢一点，但我认为避免犯错这件事更重要。”
任重闻言，淡淡一笑，“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我驳回你的反对，你反对无效。”
“你……你不觉得这样不太合适？”首席长老的脸蓦然涨红，似乎想要怒指任重，但却又隐约觉得画面里任重的瞳孔里寒光一闪，再想起任重此时身上掌握的军权，竟悄然放下了手指。
另一边，同样来自亚尔逊家族的另一名长老站起身来，“元帅，我们不否认你的军事指挥能力。尽管你展现能力的方式是统帅着我们的军队向先祖发起进攻，并且还成功了，但这的确是事实。可是，你不要忘了，整个源星文明都是我们的先祖创造，我们作为他们的合法继承人，在他们不幸牺牲后理当享有他们的权柄。现在已经没有黎阳，我们的思想重获自由。我们的先祖拥有帝国爵位，作为嫡系后人，我们在帝国中也自然而然是贵族身份。你本质上只是来自冷冻胚胎的后裔的荒人，凭什么凌驾于我们之上？难不成你真以为你的任氏集团已经强大到比九大集团的总和还有统治力？”
这话倒是说出了亚尔逊家族已经其他某些人的真正心声。
尽管前路尚且充满未知，但他们已经提前盯上了返回帝国后可能得到的权利之上。
谁在返程路上掌控了权利，那么在抵达帝国时，自然理所当然可以得到最多的嘉许，最多的好处。
这合情合理，毕竟在黎阳出现之前，九大集团也就是以这般姿态共存切互相倾碾着。
尤其现在来自亚尔逊集团的人掌握了最高长老会，最大的竞争对手促进会也随着嬴浩之死而烟消云散。
摆在亚尔逊集团面前的机会很大，难免动心。
任重并未反驳，只是将目光飞快扫过马夏澄、嬴野、以及唐古集团现任董事长唐悠韵、紫晶矿业现任董事长高雅等人的脸上。
他稍许感到欣慰。
尽管曾经只是短暂地打过交道，后来这些人也不幸成为了黎阳的“朋友”，但十五年前的交情还是让这些人对他的能耐有更清晰的认知，并未在脸上对来自亚尔逊集团的两人的提议表示出任何赞许之色。
“你问我凭什么？”任重开始做出答复，并慢慢站起身来。
“恐怕你们并不知道，在常规的流程中，当九位管理员身亡，并对外发送出最高警报之后，寻迹者飞船会自爆吧？可现在它并没有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任重说完后，已经人到中年的马夏澄的眼睛骤然大亮。
他之前便已经从马中飞的口中知晓“网”已经进入复苏程序，现在似乎要得到答案了。
说完，任重刷地一挥手，一副模拟投影替换了他本人的视频框体内的内容。
正是马夏澄十分熟悉的“网”的晶格结构模拟图。
模拟图中早已不是曾经让人绝望的黑红交间的色泽，恢复到了曾经的绿红黄三色互相变幻的形态。
不仅如此，画面继续拉远，将大半个源星星系纳入其中，正有一个有一个代表链接成功的绿点在源星之上，在各个太空站、行星殖民地与舰船之上亮起。
这代表这些地方的智能设备里原本担任主要作用的晶片与晶核正在与“网”重新建立链接。
“不幸中的万幸，就在九位管理员身亡的瞬间，我们的‘网’完全恢复了功能。现在，源星文明即将重新回到‘网’的庇佑之中。同时，‘网’识别到了冷冻长老们曾经授予给我的同级权限，无缝接管了寻迹者飞船，并及时终止了自爆程序。这是‘网’与寻迹者智脑对我的双重权限认证，你们可以看看。”
框体里“网”的晶格结构消失，取而代之是两份带着九个管理员的基因签名的文件。
等这些人看清楚后，画面重新变回任重的脸，“现在我是新的管理员，不接受反驳。这也是源星殖民地在自然选择演变后，由九位前代管理员共同认证的结果，这等若帝国的任命，完全合法合规。”
场面上顿时鸦雀无声。
任重虽然并未在寻迹者里完成权限认证，但在孙艾那边，在激活孙艾时，正是由任重一个人完成了输入“网”的识别码的过程。
在帝国针对寻迹者殖民的管理细则中，的确有相关补充说明，这等若他得到了九个管理员的合法认可。
至于他当初输入使徒代码的过程，早已被尚未与帝国恢复联系的孙艾进行了底层删除。
这段致命的信息早已湮灭在宇宙中，再无人得知。
但任重的绝杀不只如此。
“刚才我所说的，是第一点。总之，现在的我是帝国的临时子爵，因为只有我一个管理员，所以我的临时爵位要比在座诸位的先祖的男爵更高一级。虽然我这临时爵位并未得到帝国的认可，只契合了应急临时法案，但子爵就是子爵！至于你们，等返回之后顶多只是男爵，甚至没有爵位。”
“第二，现在的我是源星殖民舰队元帅。其中嬴野与军部负责人的授权并不合法，因为受到了心灵魔裔的干扰。但前代管理员并未被心灵魔裔支配，他们的授权合法。想剥夺我的元帅之位，必须由帝国军部来罢免我。但这可能吗？”
“第三，不要忘了，在每一艘舰船上，无论是殖民舰还是武装战舰上，都有一个好东西。我们能脱离心灵魔裔的魔爪，靠的是它。它是有功之臣。现在的我，作为舰队元帅，已经得到了‘网’的认证，我对这些有功之臣享有合法且唯一的控制权。”
任重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
这所谓的有功之臣，指代的就是三相弹。
三相弹既然可以拯救世界，当然也可以用来毁灭世界。
如果任重真的发了狠，选择干脆利落地引爆所有三相弹。
要死多少人暂且不说，最重要的是舰队完全没了。
要重建如此规模的舰队，并重新完成资源收集，至少需要一百年。
尤其是那数量庞大的人脑资源，更是不可复制。
如今最后的电波已经发送了出去，随时可能迎来另外两方的打秋风的巡游者，还可能迎来寻找同胞的心灵魔裔，必须尽快离开，不可能再有一个百年来重建舰队。
这位铁血子爵完成了他的绝杀。
第458章 活着死，你变了
“下面，我颁布我的第一个命令。没有投票环节，直接执行。”
全场沉默了整整三分钟后，任重的目光稍微一偏，轻声说道。
虽然大家都在视频会议聊天室中，但莫名其妙地，大部分人都是觉得任重在说这话时目光落到了休伊特·奥古斯都的视频框里。
病床上的休伊特·奥古斯都原本浑浊的双眼里突然亮起诧异的光芒。
十余年前，在被黎阳控制之前的诸多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休伊特·奥古斯都已然猜到了任重的第一号命令会是什么。
他哆嗦嘴唇想挣扎着说点什么。
但片刻后，他又木然地别过脸去，不再多言。
没有意义了。
休伊特·奥古斯都放弃了挣扎，但总有头铁的，亦或是心存侥幸者，比如某位休伊特·奥古斯都的侄儿，如今最高长老团里的某位大长老。
可能真的是因为叔侄情深，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愚蠢，这名拥有和年轻时的休伊特一样的一头飘逸金发的中年人倔强且勇敢地开了口，“子爵大人，我有不同的意见。现在我们应该一切以大迁徙计划为主，其他的事情都是细枝末节。我的叔叔虽然曾经被可恨的心灵魔裔所控制，但那不是他的错。。要说错，我们每个人都有错。在这近二十年里，他很好地履行了孟都集团掌舵人的职责。这些年里，孟都集团大幅度推动了生物医疗科技的进阶，发明创造的专利药剂堪比过去九百八十年的总和！叔叔的贡献可以对大迁徙计划带来有效帮助。你不能这样对待一名燃尽生命为帝国奉献的功臣！”
任重目光转了过来，心头似是有些诧异。
片刻后，他笑了笑，“某种意义上，你说得对。尽管孟都集团的所谓成果只不过是正常的厚积薄发之后的短时间大爆发，尽管这些所谓的成果大多都与孟都集团的军团兽计划与树计划脱不了关系，本质上还是在为黎阳服务，可的确是有用。但是，我就是想杀了他。”
说完，任重摊了摊手。
那名勇敢的奥古斯都家族长老据理力争，“子爵大人您和我叔叔之间的矛盾已经是过去式了！而且那都是黎阳的错！”
任重：“我和他的矛盾发生在黎阳出现之前，狡辩毫无意义。他曾经试图杀死我，不只一次。”
奥古斯都家族中年长老：“如果子爵大人您是想得到孟都集团的控制权，为什么不让他退位并且沉睡呢？而且他已经快死了！这有意义吗？”
任重：“有，会让我觉得很开心。我就是要他活着死。”
说完，任重打了个响指。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休伊特·奥古斯都身下的病床陡然活动了起来，原本用来给他做理疗按摩以尽可能缓解肌肉萎缩的按摩仪逐渐向上涌来，如同流沙般将休伊特的身躯覆盖了进去。
休伊特·奥古斯都眼睛里终于不再浑浊，似乎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
他瞪大着眼睛，看着视频摄像头的眼神里满是恐惧。
他张大了嘴，似乎想吼叫些什么。
但一口浓痰从他肺部涌起，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只能呵呵连声，发出破烂风箱般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一根螺旋柔性机械臂闪电般伸进了他的口中，帮他做了痰液清除。
他终于能在临死前发出自己的咆哮。
那名奥古斯都家族的中年长老似乎察觉到了任重的目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张嘴欲喊。
可他的“不”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休伊特便已经用此生最后的力量大声喊将出来。
“任重，你这低贱的杂碎荒人！你凭什么杀我！即便我死了，我也会化为宇宙中的恶毒信息流常驻在你的噩梦中，让你永生不得安宁！”
下一秒，任重稍微捏拳。
流沙般覆盖在休伊特身上的按摩仪骤然收紧，挤碎了他的头颅与身体里的每一个脏器，以及大脑。
嘭！
休伊特像个气球般猛然炸裂开来，鲜血飞溅而出，将摄像头里的画面染成一片血红。
画面里只朦朦胧胧显映着红的黑的白的相间的斑驳色彩，并不美丽，只满是血腥。
随后，任重的目光又转到那名先前话很多的奥古斯都家族中年长老的视频框上，笑道：“作为绝对集权的独裁者，我竟慷慨仁慈地与你解释了这么多。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你奥古斯都家族似乎对我的意见很大，所以，为了预防将来可能出现的背叛导致的混乱，孟都集团将成为我的产业，你以及其他一些会带来隐患的相关人员，都可以去死了。”
“不……”
那人似乎还想辩解点什么，但已经没这机会了。
骤然间，画面里强光闪过，这人脖颈往下的部分凭空消失。
他的脑袋尚未落地，便有数条金属臂从斜上方伸过来，稳稳接住。
其中一个金属臂悬于天灵盖上，顶端闪烁微光，环绕头顶一圈。
在整个过程中，这名中年人脸上竟还有表情，在狰狞扭曲之下又藏着深深的迷惑与不解，还有无法形容的不忿。
他甚至怒瞪着摄像头还想说点什么话。
直到他的大脑被完整取走那瞬间，他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才骤然停止，像是被急冻的鱼。
随后，金属臂收回，天灵盖与被取走大脑的头颅如同被丢弃的垃圾一样落了地。
摄像头有自动捕捉移动物体的功能，画面旋转，正见着一台约莫三米高的履带式机器人转身离开这里，沿着长长的甬道去往远处。
与会众人都认得这玩意儿。
和源星大气层内的飞翼式猎杀者同宗同源也同样功能，这是活跃在各艘舰船里的小型猎杀者，是源星军工与星火军工的联合出品，虽然个头更小，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呆萌，但使用的微缩型能量主炮性能反而更强，自身防御力更是在材质更新后得到了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