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为者
十几根木头桩子,收获了两小筐鲜木耳,然后大头就发愁了:“三凤儿,这天儿也不开晴,晒不了啊?”
采下来的木耳如果不及时晾晒的话,摆上一两天也就坏了,这时候没啥正经的烘干设备,所以山货的产量,是很有限的。
刘青山琢磨一下道:“那就只能放炕头上烘干了,总归不能糟蹋喽。”
想想这些日子下连阴雨,估计山上的蘑菇木耳都长疯了,要不要组织大伙进山采一拨呢?
要是自家吃,以后啥时候上山,顺带着采一些就够了。
不过刘青山想的是大批量采集,然后集中出售,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好的销售渠道。
虽然收购站也收山货啥的,可是价格太低,也就赚个辛苦钱而已。
上次那位冒牌港商,倒是提供了一个好的项目,可惜是冒牌货。
渠道啊渠道,渠道为王。
刘青山心里也拿不准,要是兴师动众的上山,最后辛辛苦苦弄回来的东西不值钱,可就对不起大伙了。
回到家里,他把炕席掀起来,炕面子糊了一层报纸,正好把木耳放在上面。
再留出来一部分,下锅焯透,中午放点白菜,炒着吃,特香!
等到中午放学,老四老五乐呵呵地回来,小嘴叭叭的,讲着杨老师写字可漂亮了,杨老师唱歌可好听了,杨老师……
对了,给爷爷和杨红缨也送些木耳过去尝尝鲜。
刘青山就端了一盘子焯好的木耳,去了爷爷家。
刚出门,就看到四虎子和二牤子,一左一右扶着杨红缨,慢慢溜达回来,刘青山就打招呼:“杨老师,辛苦啦!”
杨红缨确实有点辛苦,毕竟学校就她一个老师,还是复式班,一上午都在教室里没歇着。
所谓的复式班,也是当时的特色产物,就是把不同年级的孩子,聚在一个教室里,一名老师授课。
比如说:先给低年级的学生讲新课,然后叫他们写习题,跟着再给中年级的孩子们讲课,两伙轮着来。
累是累了点,但是杨红缨心情很不错,这样的日子,令她感觉无比的充实。
“好漂亮的木耳,是野生的吗,在我们那儿,很贵呢。”
杨红缨看到刘青山手里的盘子,眨了眨眼说道。
“木耳是发物,你脚上受伤了,不能吃,俺是送给爷爷奶奶吃的。”
刘青山嘴里一本正经地说着,心里不由得一动:对呀,杨老师是大城市来的,不知道有没有渠道?
“你们回去吧,张昌,张合,谢谢你们。”
杨红缨把四虎子和二牤子给打发回去,刘青山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这两个小家伙的大号。
小娃子乐颠颠地撒丫子而去,杨红缨这才瞥了刘青山一眼:“三凤儿啊,你这是打击报复吧,怪我早晨把你赶出教室,是不是啊,三凤儿……”
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哪有叫人还特意拉着长声的。
刘青山暗暗摇头,这女人大了,就不好骗喽,还是像郑小小那样的小丫头,比较好骗。
上前扶着杨红缨进屋,奶奶正在锅台边上做饭呢,笑呵呵地接过刘青山手里的盘子,嘴上却跟杨红缨打招呼:
“红缨啊,累了吧,快进屋歇歇腿儿,咱们马上开饭。”
“奶奶,我不累。”
杨红缨的语气里竟然带着点撒娇,还挑衅似的瞟了刘青山一眼。
刘青山也就配合着,嘴里忍不住嘟囔一句:“到底谁是亲的?”
奶奶呵呵地乐着,叫他们进屋,屋里的摆设多了一些,看样子都是属于杨红缨的。
刘青山帮着把炕桌放上,又拿着瓷酒壶,给爷爷烫了一两酒。
下雨天凉,白酒还是温一下比较好。
他一边忙活着,嘴里一边跟杨红缨闲聊:“杨老师,这木耳蘑菇啥的,要是运到首都,能好卖不?”
“都是好东西,有钱不一定能买到呢。”
杨红缨也没闲着,一瘸一拐的,还帮着捡碗捡筷子。
“杨老师,放那,叫三凤儿来。”
爷爷刘士奎发话了,对这丫头他是打心眼里喜欢,或许是因为他的儿子,也曾经从事这个行业吧?
刘青山朝杨红缨摊摊手:“俺咋觉得,俺这地位噌噌往下降呢。”
杨红缨抿着嘴笑,在这里,她还真有一种家的温馨。
刘士奎嘴里继续说着:“这蘑菇木耳啊,在咱们这不拿它当好东西;但是到了大城市可就不一样喽。”
“要我说呀,人也是这个理儿,只要是在需要的地方,自然就会拿你当个宝儿。”
老爷子的话,显然意有所指,所以杨红缨也不笑了,坐在炕沿上,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吃饭啦,三凤儿,你中午就在这吃吧。”
奶奶端着菜进屋,刘青山也准备跟杨红缨探讨一下山货的渠道问题,所以也就留了下来。
午饭很简单,炖的豆角,上面蒸发糕,玉米面里边,掺了一些白面,吃到嘴里甜丝丝的。
另外还有一盘小白菜炒黑木耳,色泽搭配得很鲜艳,杨红缨不吭声,但是没少夹木耳吃。
她的内心,现在很挣扎:如果找关系,那么出售木耳什么的,肯定不算事儿。
可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家里肯定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这可不是她希望的。
刘青山当然能瞧出来杨红缨有心事,所以也就没提这茬,在他的计划中,最好是能把这些山货,卖到港岛那边去,如果能够出口的话,那就更好了。
等到杨红缨放下筷子,她终于下定决心:既然自己来到这个贫困的小山村,那么就是这里的一员,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忙改变这里贫穷落后的生活。
她抬起眼睛,亮晶晶的目光注视着刘青山:“小山子,我以前认识一个岛国的朋友,她们国家,喜欢食用山野菜和菌类,等到休息日,我去公社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她。”
这是杨红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又不会惊动家里,又能给夹皮沟的乡亲们做点事。
“好啊,等礼拜天,俺还驮你去!”
刘青山都有点激动了,他知道,这几年正是两国邦交的蜜月期,经贸往来十分频繁。
而且杨红缨说的一点不错,岛国人对山野菜和菌类,有着一种病态的偏爱。
“三凤儿啊,我算是怕了你的自行车。”
杨红缨说完正事儿,立刻就把称呼转换过来,又开始拉长声。
刘青山也吃饱了,撂下饭碗赶紧下地:“那啥,俺先走了,现在就通知乡亲们,明天就进山采山货去。”
第五十章 进山喽
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走过来一群身背大背篓的汉子。
大背篓,都是一米多高,每个人的胳膊上,还挎着土篮子,右手拄着一根棍子,脚下穿着长筒雨靴,排成长长的一队,向着豆包山进发。
空气的湿度依然很大,导致低洼的地方,弥漫着白雾,一条条,一带带,穿行其中,宛如踏进仙境。
在旁观者看来,这景象很有诗情画意,甚至还带着点仙气儿。
但你如果是其中的一员,那么就能体会到其中的艰苦。
山路上是一层低矮的杂草,上面沾满了露水,脚踩上去,一不小心就打滑,要是没有手里的木棍帮着支撑,光是摔跟头,就能把人给摔晕喽。
刘青山也在队伍里面,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这种天气进山,的确比较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滚落山坡。
啪嗒啪嗒,张杆子也混迹其中,就是这家伙没穿雨靴,脚上的鞋片子早就被露水打湿,鞋里都能抓蛤蟆了。
而且这家伙身上的背篓,也明显比别人小了几号。
不过呢,他能来就算不错了,要求不能太高。
好不容易,攀上眼前这个陡峭的山坡,大伙终于长舒一口气,纷纷卸下背篓,卷一根儿烟,休息一下。
刘青山掏出来一包烟,撒了一圈,也有不抽烟卷的,自己吧嗒着小烟袋,或者卷纸烟。
张杆子一瞧有便宜可占,立刻抽了两根出来,一根叼在嘴上,另一根则别在耳朵上。
旁边的老板叔有点看不过眼:“杆子,你说你这日子过的,家里连双雨靴都没有,吧嗒吧嗒,走路还带打呱哒板子的。”
呱哒板子,就是打的那种竹板,有说快板书的,也有要饭的,听老板子的意思,肯定是后者。
其他人也纷纷加入这场批斗会,张大帅早就瞧张杆子的小背篓不顺眼了:“妈个巴子,杆子啊,俺儿子上山,背的背篓都比你这个大。”
张杆子嘴里吐了个烟圈儿:“你们就晓得埋汰俺,要是给俺个媳妇,俺能一口气背着上老虎岭!”
老虎岭,是这片群山之中,最为险峻的一道岭,而且,据说里面真的有老虎。
大伙也拿张杆子这个夯货没招,带队的张队长也笑骂一句:“杆子,你整天就知道背媳妇,你都快成猪八戒啦!”
在当地人最喜欢的二人转曲目中,有一出《猪八戒拱地》,里面有猪八戒背媳妇的桥段,一般人都能哼哼两句。
张杆子嘿嘿笑着:“猪八戒啊,那可是俺的偶像。”
说完,他嘴里就哼哼起来:“猪八戒,笑哈哈,弯腰背起一枝花……”
抽了一袋烟,队伍继续行进,张大帅嘴里唱起了样板戏:“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这个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经典唱段,讲得就是发生在东北这边的剿匪故事,所以大伙都耳熟能详。
越往前走,越是草木狼林的,要是不熟悉的人进来,一准迷路。
尤其是这种阴沉沉的天气,看不到太阳,就更容易“迷山”了。
迷山是老辈人的说话,就是在山里转晕了,一辈子别想走出林子,最后的结局就是活活困死在山里。
当然还有更迷信的说法,那就是因为你进山不守规矩,山神老把头怪罪,给你施加的惩罚。
科学一点的解释,就是在林子里迷路,精神刺激太大,导致精神崩溃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吸入了有害的毒气或者误食了有毒的植物,产生幻觉等等。
总之,迷山是非常恐怖的,所以除了那些艺高人胆大的猎户或者跑山人,很少有人会独自上山的。
就算是成帮结伙上山,彼此间也会经常喊着点,免得有人走失,所以唱个小曲啥的,绝对不是闲得慌,而是有联系同伴的作用。
另外也能惊动一下林子里面的野兽,免得双方来个狭路相逢,一般来说,野牲口总归还是比较怕人的。
山里的樵夫喜欢唱山歌,也是这个道理。
等张大帅唱完一段,刘青山看到没人吭声了,也就唱了一段歌曲。
林子里当然不适合唱摇滚,刘青山也就十分应景地哼哼着:
“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
大伙也都听得很入神,这首歌是电影《归心似箭》里面的,讲的也是东北抗联的事儿。
村民里有看过这电影的,回想一下里面的白桦林啥的,不就跟眼前一样吗?
没看过电影的,其实也大都听过这电影。
没错,就是听电影。
因为在当时的收音机里,会播放一种神奇的节目,叫做“电影录音剪辑”。
等刘青山唱完了,大伙强烈要求他再来一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开森林音乐会了,刘青山是唱了一首又一首。
最后逼得没招了,连采蘑菇的小姑娘这种经典歌曲都唱了,只不过他稍稍篡改了一下歌词,变成了:采蘑菇的老爷们。
伴着朗朗歌声,大伙行走在林子里,现在他们穿行的,还是次生林呢,也就是砍伐之后,又长出来的天然林子。
要是进入真正的原始森林,那更加可怕,真可以用不见天日来形容,而且林子里还有诸多猛兽。
什么野猪、黑瞎子之类,都是寻常,最凶的是遇到大马熊,也就是大棕熊,一个大巴掌扇过来,能把人半边脸扇没喽。
另外还有猞猁、远东豹、东北虎这些林子里的顶级猎手,所以原始森林那边,极少有人敢乱钻。
十几里路,走了两个半小时,上午八点多,这才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当人们看到前方的一个缓坡上,出现一座小木屋的时候,心里真跟回到家里似的。
“哑巴,哑巴,俺们来啦!”
张杆子这货,嘴里没大没小地吆喝着,其实按照辈分,护林员张哑巴,还是他叔叔辈儿的呢。
吆喝几声,没有动静,张杆子就直接奔向木屋而去。
这种小木屋,在当地有个叫法,叫做“木刻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