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为者
那几个立刻被说得眉开眼笑,纷纷跟他挥手告别。
只有童小灵这丫头,对这个想抢录音机的小男生,始终保持警惕:“行了,你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她的本意是,不想再听刘青山说要拿走录音机的事儿,倒不是真的讨厌他。
刘青山当然懂,可是听着这话,关键叫人心里不舒坦啊。
于是他呵呵一笑:“真不想再听到我的声音,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再见啦,三凤儿,嘻嘻!”
童小灵也摆了一下小手,然后又立刻放下,重新护好录音机。
那感觉,就像护住小鸡崽的一只母鸡。
哈哈!
刘青山大笑着出门,估计这个丫头要是知道,磁带是他录制的,以后,天天都要听他的声音,不知道心中会作何感想?
别人不知道他笑什么,可是刘银凤心里清楚啊,看着一脸单纯的童小灵,她忽然觉得:三凤儿这个臭小子,怎么好像变得有点坏坏的。
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小灵呢?
倒是同寝的姐妹,对刘银凤很是羡慕,她们也好像要一个这样的弟弟,能给姐姐零花钱的弟弟……
出了学校,刘青山和队长叔骑着自行车,来到县城东南角的生产资料站。
大门口,几辆拉着尿素的大马车,瞧得张国富眼热:“这玩意要是给庄稼追上,亩产能提高好几十斤,好东西,好东西啊。”
如今,化肥刚刚在农村得到应用,一般都是二胺做底肥,追肥用尿素,化肥所带来的危害,还没有显现出来。
刘青山摆摆手:“队长叔,咱们种大棚,可不能用化肥,必须用农家肥才成。”
说笑间两人刚要进门,却被门卫房里出来的一个老头儿给挡住。
还好,来的时候从公社换了介绍信,要不然,只怕连大门都进不去。
辗转找到一位姓郝的科长,说明来意,那位郝科长直摇头:“咱们这里可没有你们说的那种塑料布,要不,你们去供销社看看,他们那卖糊窗户的塑料布。”
因为这边冬天比较冷,所以有些人家就会在玻璃窗外面,再蒙上一层塑料布,用来保暖。
不过刘青山知道,那种塑料布,幅面比较窄,也就一米多的一个圆筒,冲开之后,顶多有三米宽,用来扣大棚的话,不知道要接多少次呢。
即便如此,他们去了县供销社也被告知:每年塑料布的进货量都是有数的,你们用量这么大,那别人家就没得买,还蒙不蒙窗户了?
“那俺们能不能先交钱预订呢?”
刘青山抱着一丝希望问。
接待他们的人摇摇头:“不行,我们进货都是有计划的,要不你们直接去春城那边看看吧。”
这年头,有钱也不一定能花出去。
两个人出了供销社,互相对视一眼,张国富叹了一口气:“咱们爷俩还是先回村吧,把钱都退还给各家,这大棚看样子是搞不成了。”
刘青山早有思想准备,倒是一点不灰心。
他知道,塑料大棚虽然从五十年代就有了,但是一直没有普及。
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国家物资匮乏。
这两年虽然好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大城市的郊区,才渐渐开始兴起。
于是,他反过来乐呵呵地开导张国富:“队长叔,做事情哪有全是一帆风顺的,动不动就摔耙子,张罗散伙,那是猪无能的做派,您这名党员,要有战胜一切困难的决心和勇气。”
“你小子,会编排人了是吧,俺这腾腾上火,你还有心思逗闷子,别以为俺不敢踢你。”
张国富作势扬扬脚,刘青山笑嘻嘻地往后躲着:“叔,有困难,找县长啊。”
“这……这不好吧,县长那么忙,咱们就不要去给添麻烦了。”
张国富立刻怂了,怕见官,是当时百姓一种普遍的心态。
刘青山的心态,却大不一样。
他从兜里摸出烟,给队长叔点上一根,跟着说道:“县长忙的也是县的工作,咱们夹皮沟归县里管吧,所以,这件事也就归县长管,属于县长的本职工作,怎么能说麻烦呢?”
嗯,好像是这个理儿。
张国富都被他给绕糊涂了,狠狠嘬了两口烟:“走,去县政府找郑县长去!”
于是,两个人又骑上自行车,直奔县委大院。
既然叫大院儿,占地当然不少,除了县里的五大班子在这之外,另外还有好些个局机关,也都在这里办公。
中间是老旧的铁栅栏大门,门上有个圆拱,上边还焊着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这绝对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旁边开着一个角门,到了门前,张国富又要打退堂鼓:“青山,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叔,咱们这是正经事。”
刘青山率先推着自行车,进了角门,刚穿过门洞,迎面就被一个胳膊上戴着红箍的老头给拦住。
那老头穿着灰色的半袖衫,戴着蓝帽子,表情严肃问道:“介绍信呢?”
在查看了一番之后,他眼睛一瞪:“你们这是去生产资料的介绍信,跑我这浑水摸鱼来了,不知道我老孙头,生了一双火眼金睛吗?”
“大爷,通融通融。”
刘青山连忙递烟,把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那位孙老头烟也不接,板着脸,就是不肯放他们进去。
幸好,刘青山早有准备,也不跟这位孙老头吵吵,人家这是认真履行本职工作,没毛病。
“大爷,您看,这是前几天,郑县长去俺们村里,给俺送的奖状,还说了有事可以来这找他呢。”
刘青山将带来的奖状递过去。
这玩意有时候比介绍信都好使,所以他才会有备无患的。
“我看看,嗯,你这个小同志还是不错滴,给咱们县争了光。”
孙老头脸上的严肃立刻被笑容取代,双手拿着奖状,还给刘青山,然后才笑眯眯地从他手里接过烟。
“去传达室等一会儿吧,郑县长上午下乡去了,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呢。”
凭借特殊通行证,两个人才得以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院儿,两边都是车棚,密密麻麻摆放着自行车。
停好车,张国富抹了一下脑门子上的汗水:“咋这么难呢,还是在家老老实实种地好。”
刘青山笑了笑,这种心态,也是时下大多数人正常的想法。
他们安于现状,所以,思想领域的改革,才是决定今后发展的关键因素。
不是常说,思想有多远,就能走多远嘛。
而刘青山的思想,起码远出去十万八千里呢。
第三十三章 郑小小
等人是很无聊的,天气又热,刘青山便跑了出去,转到街口,掏出一毛钱,买了五根冰棍,乐呵呵地跑回来。
给老孙头和队长叔发了一根冰棍,剩下的放桌子的一个大搪瓷缸子里。
这冰棍也没包装纸,咬上一口全是冰,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咔嚓咔嚓一嚼,暑气顿消,还真过瘾。
正吃得欢呢,忽然传达室的门被推开,蹦蹦哒哒地进来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嘴里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孙爷爷。”
“小小来了,给你水壶,晾好的凉白开。”
孙老头乐呵呵地递过去一个塑料水杯。
和时下常见的绿色军用水壶不同,这个颜色很鲜艳,而且,造型还是一个可爱的米老鼠。
嗯,没准还是进口货。
刘青山打量一下这个小丫头,应该比他小个一两岁的样子,脸蛋儿白皙,眉毛弯弯的,眼睛很亮,也很灵动,似乎还带着点调皮。
头上也梳了两个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系着两个小小的蝴蝶结,脚下是一双白色的皮凉鞋,一瞧这打扮,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谢谢孙爷爷。”
小姑娘美滋滋地背上水壶,转身跟孙老头道别。
就在这时,刘青山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一本书,封面上,印着一只骆驼。
书名是:哭泣的骆驼。
刘青山忽然想起了一句很好笑的顺口溜,马上就要在这个时代流行,便随口便溜了出来:“男看金庸,女看琼瑶,不男不女看三毛。”
“你说什么呢?”
听了这话,那个少女猛得转过身,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嘴里还露出两颗小虎牙。
辫子上的蝴蝶结,也随着一飘一飘的。
“没啥,没啥。”
刘青山看着小猫炸毛,就忍不住想逗逗她:“俺就是听别人这么顺口念滴,看到你这书上有三毛这俩字,就念叨出来了。”
少女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追问道:“你读过三毛的散文?”
“磨念过。”
刘青山连连摆手,嘴里特意带上浓浓的当地口音说:
“俺也想上学(xiáo),可是家里穷,上不起,上到小学二年级就回家放猪了,要不,还是你帮俺读故事听吧。”
“俺可乐意听村里的爷爷讲故事涅,啥人参娃娃啦,啥老虎妈子啦,可好玩啦。”
咕噜!旁边的队长叔,嘴里含着的一大块冰,一不留神全都咽进肚里。
好家伙,从嗓子眼一路向下,凉洼洼的,差点来个透心凉。
青山啊,你高中录取通知书刚下来,你说你这娃,撒谎咋脸都不红涅?
对面的少女眨眨大眼睛:“那你怎么知道三毛?”
“三毛流浪记啊,俺看过小人书,三毛好可怜,比俺还可怜,俺好歹在家还能喝碗疙瘩汤,三毛只能吃浆糊。”
什么嘛,此三毛非彼三毛。
少女审视着眼前这个少年,总感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打着补丁的衣裤,脚下是布鞋,身上脏兮兮的,裤子还破了个洞,这形象,去流浪正好,确实不像个读书的。
主要是来时摔了一跤,所以刘青山现在的形象有点惨。
于是,少女就信了,皱皱小鼻子说:“什么不男不女读三毛的,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说完,她辫子一甩,转身出门,去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读书去了。
刘青山嘴角微微翘起:好像回来之后,心态也变得年轻了呢,不错不错,年轻多好啊。
抬起头,看到队长叔正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刘青山连忙又抄起缸子里的一根冰棍:“叔,你再来一根。”
嘀嘀嘀!
大门外,响起喇叭声。
老孙头连忙出去开大门,嘴里还嚷嚷着:“是郑县长回来了。”
刘青山和张队长,也连忙跟了出去。
还是那辆破旧的212,开进院子里之后,停了下来,郑红旗从车里下来,他显然是发现了旁边的刘青山。
刘青山迎上去,还没等打招呼呢,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哥!”
随后,就见刚才那个读三毛的少女,蹦跶过来,亲昵地抱着郑红旗的胳膊,还使劲摇晃两下。
郑红旗则摸了摸妹妹的脑瓜道:“小小,怎么不在家里复习。”
“出来透透气,读读书。”
少女飞速晃了一下手里的书,然后就背到身后,要是叫哥哥看到她读闲书,肯定挨批。
郑红旗也没有留意,而是朝着刘青山一指:“小小,这就是报纸上介绍的那位刘青山同学,下学期,也上高一,跟你一届,你们认识一下,你要好好向人家学习啊。”
上高中!
郑小小瞪大眼睛,嘴里的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呀,露馅啦!
刘青山眨巴两下眼睛,给了对方一个微笑道:“互相学习,互相学习,郑县长,您这位妹妹,还是很热爱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