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为者
女人们也在灯下,心不在焉地纳着鞋底。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村里年终分红,每个人都很振奋,因为他们都即将成为万元户。
而且还是实打实凿的万元存款,不是那种东拼西凑的万元户。
可是就在他们最高兴的时候,忽然就一下子就被打入深渊,这一下子叫大伙感觉失去主心骨,内心都充满迷茫。
嘀嘀嘀,喇叭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正在队部里面研究办法的大张罗,张大帅还有大头和二彪子他们,都冲出屋门,借着雪亮的灯光,他们看到两辆吉普车,开进队部院里。
这是又来抓人的?
然后就看到车门一开,刘青山第一个钻了出来,还微笑着朝他们招招手。
这一瞬,所有人的心,立刻都安稳下来。
随后,老支书,张队长还有车老板子,也都从另外一辆吉普车上下来。
刘青山挥手和两名司机道谢,那两辆车很快离去。
大伙早就围了上来,都满脸兴奋地询问着。
张队长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人群很快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一刻,压抑在夹皮沟上空的乌云,瞬间消散。
刘青山也就抱着山杏回家,小丫头已经在车里睡着了,一双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刘青山的衣襟。
这丫头啊!
刘青山的心中,被浓浓的幸福感充斥着。
回到家,发现一家人都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归。
看到刘青山的身影出现,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
“哥!”
小老四也没睡呢,立马猛扑上来。
刘青山轻轻抚摸着她的天线辫子,心里很是愧疚:叫家人都跟着担心啦。
山杏的身子也激灵一下子,然后醒了过来,刘青山连声安抚:“没事了,回家啦,咱们回家啦!”
回家啦呀,山杏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微笑,就像在夜晚绽放的夜来香。
吱吱吱,小白猿也从顺着刘青山的大腿爬上来,然后钻进山杏的怀里,它对山杏的依赖,正如山杏对刘青山的依赖一样。
“没事啦,都睡觉吧。”
刘青山的目光,逐一从家人脸上扫过,这种沐浴在亲情中的感觉,真好!
几天之后,县粮库传出一条消息:原副主任许多福同志,因为身体不适,主动辞去副主任的岗位,回家静养。
一位三十来岁的副科级干部,原本有着光明的前途,现在却提前开始享受退休生活了。
……
不知不觉,日历头就翻到了十一月份,春城那边,恨不得一天一个电话,催促他赶紧去坐镇。
因为整个春城,都陷入到一种病态的疯狂之中,无论是刚子和飞哥,还是侯三和张龙,都感觉到无法掌控大局。
反正夹皮沟这里,已经安稳,刘青山也就开着吉普车,向春城进发。
他现在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开车了,大老李已经帮忙把驾照给办了下来。
车上除了刘青山之外,还有稳稳坐着哑巴爷爷,另外还有二彪子和张撇子家的老三张春雨。
至于山上那边,则有张大帅等人,暂时代替哑巴爷爷护林员的工作。
面对疯狂的春城,没有师父坐镇,刘青山也不踏实啊。
财富使人疯狂,这个道理,从古至今,都未曾改变。
而此刻开着吉普车的刘青山,心中却出奇的镇静,头脑也无比清醒,静静地驶入到财富的汪洋大海……
第三百零八章 皇冠换凤冠
84年10月11日,春城市政府,通过《关于命名君子兰为本市市花的决定》。
原本二百元之内的限价令,彻底名存实亡,一夜之间,君子兰的价格,便开始疯涨。
10月15日,市政府提出发展“窗台经济”,号召每家每户,都要养殖三到五盆君子兰。
君子兰的价格,节节攀升。
原来的几块钱或者十几块钱的一株花苗,就跟吹肥皂泡似的,已经涨到一百,二百,三百,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突破四百。
在几个主要的君子兰市场,朝阳公园,春畅站市场,红旗街,万宝街等地,你抱着一盆君子兰,从市场这头儿走到那头儿,怀里的君子兰,价格就能涨一倍。
进入到十一月初,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春城就出现了十几个经营君子兰的大公司,还有四五十家花木商店,专门经销君子兰。
更有数千人分散到各地,搜罗君子兰,运到春城,来回都是坐飞机。
春城的厂矿企业和市民,也都加入到这股浪潮之中,有人一夜暴富,有人悄无声息地失踪……
刘青山一行人进入到春城之后,并没有感受到君子兰的芳香,而是首先感受到,这座城市所散发的躁动和疯狂。
正好路过一个花木商店,刘青山就准备进去瞧瞧,于是把车开上马路牙子,停了下来。
哑巴爷爷的感官最是敏锐,他显然嗅到这座城市里弥漫的不正常气息,于是手上跟刘青山比划起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刘青山不由得眼睛一亮,原来师父也并非完全的粗人,也知道这样文绉绉的语句。
他当然能理解师父的用意,这是担心他,迷失在这里啊。
于是他朝着哑巴爷爷点点头,手上也比划几下:“师父您放心,我也是经过大黄鱼考验的人。”
哑巴爷爷也面露微笑,没错,当初那些金灿灿的金条,都没见徒弟多么动心,就更不用说君子兰这种“绿色金条”了。
于是,一行人就进了这家名为“凤冠联营发展有限公司”。
前面的正厅,大概不到二百平米的样子,摆着几行花架,上面自然全是君子兰。
至少有几十个人,操着不同的口音,在店里徘徊,果然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架势。
一进门的花架上,摆放的是三五叶片的小花苗,每一盆下面都有标签,标注着品种和价格。
二彪子瞧了一眼距离最近的一个标牌,然后就不由自主地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看,没错,标注的价格是四百五十元。
这价格,基本上相当于一个年轻工人,一年的工资收入了。
“唉呀妈呀,这也太贵啦!”
同行的张春雨眼睛瞪得溜圆,嘴里脱口而出,大叫一声,引得屋子那些人,纷纷向他投来白眼。
张春雨和他二哥一样,也是心灵手巧,所以刘青山才把他带来,开开眼界,准备当成夹皮沟的后备人才来培养的。
结果这刚到春城,就真的开了眼界。
“服务员,这盆花苗,我买啦!”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双手抱起刚才的那盆花苗,然后,身边跟着的一个年轻人,就拿出一沓大团结,一五一十地开始数钱。
“先生,您很有眼光,这盆和尚,养上两三年,最少能卖几万块。”
服务员嘴里恭维着,手上则忙着给花盆外面,套上包装袋,免得外面太冷,把花苗冻伤。
钱货两清之后,那个买走花苗的中年人,斜眼瞥了张春雨一下:
“年轻人,我建议你最好别在这里瞎逛,里面的花,都是成千上万块的,万一碰掉一盆花,把你卖喽都赔不起。”
说完,就抱着花盆,昂首往外走。
被人家给鄙视了的张春雨,也一脸气愤,手上攥紧拳头。
二彪子也气呼呼地瞪着对方:“有啥了不起的,这种花苗,三凤手上至少有几千棵!”
他也是在来的路上,听刘青山讲的,当时还没太在意。
可是刚才看到花苗的价格,这才被吓到了。
几千棵?
那个中年人也听得一愣,不过随即哈哈大笑:“小伙子,牛不是这么吹滴,你以为,君子兰的花苗,是你家自留地里的茄子秧辣椒秧啊,哈哈哈!”
这家伙说话挺噎人的,二彪子和张春雨都听得火起,一起望向刘青山,用目光征求意见。
估计要是刘青山一点头,这哥俩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把那家伙胖揍一顿。
而刘青山却向他们摇摇头,然后转向那个中年人:
“朋友贵姓,如果想要买花苗,可以去二道河子的光荣村找我,我在那里有个培育君子兰的大棚。”
嗯?
身边的二彪子和张春雨都是一愣:三凤你说反了吧,这种家伙,应该是不把花苗卖给他,叫他干眼馋才对吗?
“二道河子的花棚是你的,哈哈,失敬失敬,刚才我是跟这两位小兄弟开玩笑的,不要见怪。”
那个中年人换脸比翻书还快呢,刚才还是一脸鄙夷,转眼就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
这些天,在春城都传遍了,二道河子那边,有一个规模相当大的花棚,里面有上万株君子兰。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想去那里采购花苗,可是人家愣是一棵都不卖。
这个中年人本身就是一个二道贩子,一听到刘青山这么说,当然想要攀上他这条线。
把手里的花盆交给手下,中年人就笑吟吟地走到刘青山跟前,热情地伸出双手:
“小兄弟,幸会幸会,我叫王家旺,还请多多关照!”
刘青山也笑着跟他握握手:“做生意嘛,和气生财,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哈哈,这话在理,小兄弟,这都要晌午了,哥哥请你们下馆子去。”王家旺还十分豪气地发出邀请。
吃饭就免了,这家伙狗眼看人低,刘青山也不介意给他涨涨教训。
至于卖给他花苗,像这种贪心的人,肯定不会见好就收的,到时候等到来年夏天,君子兰价格一落千丈,有他哭的时候。
聊了一阵,王家旺这才点头哈腰地离去,刘青山他们,则继续在大厅里面溜达。
再往前走,花架上摆放的,就是成年的君子兰了,这个季节,马上也到了君子兰的花季,所以许多都窜出花梃子,上边含苞待放。
看看标签上的价格,这下子二彪子和张春雨小哥俩是彻底不吭声了。
标价最少的都是几千块,几万块的,也稀疏平常。
就这么高昂的价格,偏偏买的人还络绎不绝。
“三凤,在家的时候,俺还以为成了万元户,挺了不起呢,结果到这才知道,啥万元户啊,连一盆花都买不起。”
张春雨嘴里低声跟刘青山念叨着,他这次是彻底被打击到了。
二彪子也表示不理解:“三凤,你说这花咋就这么值钱涅?”
刘青山则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这种情况,是非正常状态,就像咱们小时候玩的一种游戏,击鼓传花,到时候,君子兰的价格一落千丈,就是不知道,最后这花会落到谁的手里。”
那两个平时也都是比较机灵的,听刘青山这么一解释,也都冒出一身冷汗,那模样,就好像最后自己怀里,抱着一钱不值的花盆一样。
“明白了,刚才那个姓王的,最后肯定会死得很惨。”
二彪子的智商又重新占领高地。
“三凤,那咱们?”张春雨也开始为刘青山手中的大量君子兰感到担心。
“当然要在鼓声停止之前,就把君子兰全部出手。”刘青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正说着呢,就听到门口一阵喧哗,然后就看到一伙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
“好像是港商,说话咱们听不懂。”
“肯定是港商,讲的那叫粤语。”
“嚯,坐的小轿车好高级,皇冠,还是新的!”
屋子里原本的那些客人,嘴里轻声谈论着。
就连这家花木公司的经理,都被惊动,亲自上前接洽。
这位经理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长着一张国字脸,气度也是不凡,他不卑不亢地迎上去:“欢迎诸位光临凤冠花卉公司。”
为首的一名港商,操着很别扭的普通话打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