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主 第64章

阵阵感谢声音中，还混杂有高高低低的哭泣声，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们，难以自持，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集体的哭诉声。

沈落见此情形，不禁有些发愣。

虽说他历经了数次梦境，也碰上了不少离奇之事，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局面。

“哭吧，都哭吧……没用的，都没用的……”这时，一个有些疯癫的声音，忽然从众人身后响起。

沈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赤裸着上身，浑身满是污垢的秃头老者，踉踉跄跄从人群后跑了出来，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没用的，都得死”。

那人走到沈落跟前，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嘿嘿”笑了起来，然后伸出一只手，指着沈落说道：“你也得死，嘿嘿……”

说完，他便围着沈落绕了一圈，口中放声大笑，跌跌撞撞地又朝村子里跑去。

跪在地上的人们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仍哭哭啼啼称着谢，看向沈落的神情，就仿佛看着一尊救世的神明，眼中的希望有些灼人。

而那些站在这群人身后，没有跪倒之人，则一个个脸色发青，神色木然，看起来几乎与行尸走肉无异。

“大家都起来说话。”沈落用手摸了摸脑勺，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

众人无人起身，也无人应声，依旧维持着一副混乱局面。

“都先别哭了，谁能告诉我这村寨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沈落有些暗恼，默运法力，大喝了一声，顿时盖过了所有人的哭声。

众人闻言，哭诉声音这才逐渐小了下去。

这时，一名方才守在墙上的黝黑汉子，先是抬起头张望了一眼远处，又看向了沈落。

“敢问仙师，就只有您一人下山而来吗？”他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

沈落闻言，有些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说话，就听一个略带疲惫的女子声音从村内传来：

“大家都别堵在门口了，先让这位山上来的道友进村。”

村民们听到少女的话，这才纷纷起身，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沈落顺着众人让开的道路向内望去，就看到之前那名紫发少女，正手柱着一杆长矛，从门内缓缓走了过来。

第0141章 荒凉村落

少女身上的伤口都已经简单包扎了，脸色显得很是苍白，不过眼神却依旧明亮，与周围其他的人全都不同。

“道友虽然帮咱们打退了这些畜牲，可难保不会有新的妖兽再次袭来。青牛大哥，你带领大家去把寨门修好，也……敛好外面的尸首。玉嫂，你和罗婶一起，用那些巨鸟的肉，给大家做上饭食，咱们也好久没开荤了，剩余的都腌起来。”少女转首说道。

“好。”先前问话的那名黝黑汉子，干净利落应道。

“英洛，放心，交给我们了。”两名三四十岁模样的妇人，抹了把脸，也连忙说道。

沈落看到此女明明伤势不轻，脸上笑意却不减，并且明显不是那种强颜欢笑的笑意，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笑意，看起来颇为明艳动人，令人望之便觉精神一振。

村民在她的感染下，哭泣声很快都止住了，纷纷散开，去帮忙收拾一片狼藉的村寨。

“这位道友，请跟我来。”英洛这才回过头来，冲沈落脆声说道。

沈落微一点头，跟着少女，从人群中缓缓走过。

“你真的是方寸山上的神仙，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等我丈夫儿子都死了才来？”等他们走到跟前，靠在门边的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妇人，忽然开口，用质问的语气问道。

沈落脚步一停，下意识就要出言澄清，却看到英洛对他暗暗使了个眼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道友当然是从方寸上来的，不然怎么能在如此危难之际，救我们于水火？”英洛看向中年妇女，说道。

“真的是方寸山的神仙……”众人闻言，立即有人高喝道。

“太好了，真的是方寸山上的神仙……”

“这下有救了！”

其他人也跟着高兴起来。

沈落微微皱眉，心中有些奇怪，自己是不是什么方寸山修士，对这些人来说有何分别？

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一股冰冷视线，连忙朝寨门内望去，就看到先前那名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孩子们的白发老妪正站在里面，一脸漠然地盯着他看，似乎半点没有其他人的那种喜悦神情。

在其身旁还跟着十来个八九岁的孩童，全都怯生生地探着脑袋，打量着沈落。

老妪眼窝深陷，目光晦暗，看得沈落浑身不舒服。

英若也注意到了沈落的目光，同样朝着寨门方向望去，接着沈落便看到那老妪目光在英洛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交换了什么眼色，便一言不发的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沈落这才跟着英洛穿过寨门进入村内，顿觉满目荒凉。

村内的房屋密集而散乱，靠近寨门附近的房屋大多数都已经颓圮倒塌，堆在一起的残破土墙上生着青黑的苔藓，断裂的窗棱上依稀可以看到糊窗的白纸痕迹。

一阵风吹过，卷起满地尘土，屋顶上所剩不多的蓬草，也随之飞上了半空。

沈落挥了挥手，赶开飘到身前烟尘，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英洛向村内走去。

英洛一直一言不发，沈落便也不好开口，目光四下扫视，打量着整个村子。

沿途所过，路边鲜有树木绿植，看到的大多数都是已经枯死的榆柳树，树皮都被剥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扭曲着枝节立在一旁。

方才村门口的“热闹”过后，村里就重新归于寂静，周围只剩下低低的风声，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氛围十分压抑。

两人绕过一处坍塌的房屋，正要继续向前走，沈落忽然皱了皱眉，向身后望去，就看到一个削瘦的矮小身影慌忙躲在了一边。

“陈关保。”英洛也发现了有人跟着，叫了一声。

接着，一个身穿着破旧青布衫的小男孩，神色有些拘谨地走了过来。

沈落对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男孩有几分印象，之前似乎就站在那个老妪身侧。

“英姐姐。”清秀男孩两只手藏在身后，走到英洛身旁，低声叫道。

“陈关保，你跟过来做什么？”英洛轻声问道。

清秀男孩闻言，抬起头看向沈落，微微顿了一下，像是给自己鼓了鼓勇气，才对着沈落说道：“神仙哥哥，你能教我学习法术吗？我也想和英姐姐一样打妖怪，保卫村子！”

沈落闻言有些动容，目光在陈关保脸上重新打量了一下。

他发现这男孩看着瘦弱，眼神却很坚定，眼睛里亮着的光芒，是很多村里大人都没有的。

只是这个问题，沈落没办法回答，他可没打算留在这里。

英洛似乎看出了沈落的迟疑，抬手揉了揉男孩的脑袋，笑道：

“姐姐知道陈关保很勇敢，但你现在太小，还不能学法术，等陈关保长大些再说。”

“英姐姐，我不小了，先前妖怪来的时候，我还护着田妞他们来着。”陈关保挺了挺胸膛，大声说道。

“好好好，陈关保长大了。不过姐姐和神仙哥哥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一会儿马婆婆找不到你，该骂人了。”英洛笑着说道。

陈关保听她这么一说，立马缩了缩脖子，转身就要回去。

只是很快，他又转过身来，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皱皱巴巴的野果，递了过来。

沈落见状，有些诧异。

因为那野果递给的方向不是英洛，而是他。

“是给我的吗？”沈落问道。

“谢谢神仙哥哥救了英姐姐，救了我们。”陈关保重重点了点头。

沈落接过野果，陈关保便转身飞快跑开了。

他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不觉为何心下一暖，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

英洛看在眼里，眉梢微动，随后看了沈落一眼，便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沈落将野果塞入怀中，跟了上去。

她引着沈落又走了一段距离，最后进了一间竹屋。

“道友究竟是何人？为何突然出现在我们长寿村？”一进屋内，英洛将门关上，忽然脸色一肃地冲沈落问道。

“你不是告诉村民，我是从方寸山上来的修仙者么？”沈落眉头微微挑起，有些不悦道。

“道友有恩于我，本不应该如此无礼，只是眼下情况特殊，还请道友不要隐瞒。”英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略带歉意地说道。

第0142章 英洛的请求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先前不过是误入了一片迷雾，等走出来时，就到了此处。”沈落见对方言辞诚恳，神色缓和下来，思量片刻后说道。

“道友是通过迷雾误闯进来的，莫非迷雾中可以通往外界了？”英洛双目一亮，有些急切的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英洛姑娘，可否先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沈落越听越迷糊，蹙眉问道。

“这里是宝象国北桥郡境内的长寿村。”英洛答道。

“宝象国，那岂不是西牛贺洲地界……”沈落听闻此言，大吃一惊。

他以前在观中看过一部前人游记，从里面看到过宝象国的记载，知道其与位于南瞻部洲的大唐距离极远，不觉暗自嘀咕，自己这次入梦，竟是直接跨越了一洲之地？

“道友不是本国人士？”英洛有些惊讶道。

“我的确是从别处云游而来，准确的说，我来自一个叫‘大唐’的地方。”沈落回过神来，冲英洛笑了笑，说道。

“大唐……难怪看道友衣装有些古怪，不知如何称呼？这次多谢相助，救长寿村于水火，请受英若一拜。”英若说着，面上浮现一丝笑容，冲沈落一拱手。

“英姑娘不必客气。我叫沈落，应该大不了你几岁，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大哥就行。”沈落忙还了一礼，说道。

“沈大哥。”英洛爽快地应道。

“英洛姑娘，可否和我说说，外面那些雾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你方才所言，似乎这迷雾无法通至外面？”沈落又问道，脸上现出一丝凝重之色。

“沈大哥对雾气一无所知，又是如何从其中安然走出？”英洛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神色。

“我当真是误打误撞才走到这里的，此事绝无欺瞒。姑娘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如实相告。”沈落认真地说道。

“其实，我也不清楚这迷雾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数百年前的天魔灭世之后，长寿村周围就开始被雾气弥漫，我们这里也被隔绝起来了。”英洛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神色，缓缓说道。

“人走进去，会如何？”沈落眉梢一挑的问道，脑中却不觉想起此前于焱父子提及的“魔物吞天，天火降世”之事，似乎也说是数百年前，也不知二者是否同一回事。

“据说，人一旦踏入其中，便会迷失方向，走得稍远些，更会直接被困死其中。当年一开始的时候，还有村民不断尝试进入其中探路，只是后来死了太多人，就没人再敢涉足了。”英洛有些苦涩地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被这雾气隔绝了数百年？这怎么可能！被围困如此之久，你们根本不可能存活下来。”沈落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在其看来，村外那点耕地可不像是能养活多少人的样子。

“当年迷雾刚开始围村之时，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那时候村外还有良田可以耕种，各家各户本也都驯养有家畜，村里也还有几名方寸山的外门弟子驻守。在他们的带领下，日子虽然艰难，但也勉强能够支撑，只是后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况一年不如一年。”英洛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多次听姑娘提及方寸山，却不知这方寸山究竟是什么？”沈落又问道。

“我们长寿村背靠着的那座大山，就是方寸山，小时候听我父亲提起过，这山上以前是有神仙居住的，也有真正修仙宗门存在。那时候村子受其庇护，一直风调雨顺。村里也有不少青壮，都可以通过选拔拜入方寸山的神仙门下学习法术。”英洛说着，眼中露出一丝向往之色。

“既然有如此强大的修仙宗门在，你们被困后，为何不向他们求援？”沈落皱眉道。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当年村里的那些方寸山弟子们，就曾以特殊手段传讯山上，可惜无人回应。之后他们也曾冒险尝试登山，结果去了三个人，只有我家先祖一人逃了回来。他原本已是凝魂初期修士，回来时也已重伤不治，只留下一句‘千万别去山上’的叮嘱，就与世长辞了。”英洛叹息一声，说道。

“说不定这方寸山上也发生了什么变故。”沈落若有所思地说道。

“山上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天魔灭世后，那里的神仙们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未露过面。只是村里的大家，都还幻想着有一天山上的神仙能再回来。”英洛苦笑道。

“怪不得你要当着村民们的面，说我是方寸山修士。”沈落恍然道。

“这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妖兽一次又一次来袭，村民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几近绝望了。我也只有说你是方寸山上下来的神仙，才能唤起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否则即便妖兽不再袭扰，他们也活不下去了。”英洛神色一黯，说道。

沈落回想起先前那些村民的模样，想到他们那种麻木绝望的神情，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实在有些不容易。

“如此，也算是善意的谎言，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沈落叹道。

“心怀希望地去战斗，总比在绝望中等死要来得好些……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先前没有拆穿我的谎言。”英洛说道。

“这倒无妨。不过我有些奇怪，这村中看起来除了你之外，似乎再无其他修仙者了？”沈落摇了摇头，说道。

“原本其实还有一个，只不过她丹田受创之后，失了所有法力，如今已经和普通人无异了。”英洛闻言，目光微闪道。

“你说的那人，是不是带着一帮孩子的那名白发婆婆？”沈落略一思量，忽然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的？”英洛有些诧异。

“所有村民里，不管相不相信我是方寸山修士，看向我的目光，都和她不太一样。”沈落想起那名老妪的眼神，如此说道。

“的确是她。不过你也不用在意，马婆婆她只是脾气古怪了些，平日里除了我和那些孩子，也几乎不与村里其他人说话的。”英洛忙说道。

“那些孩子……”沈落说到这里，微微有些迟疑。

第0143章 探查

“都是村子里的孤儿，他们父母死了以后，就一直被马婆婆收养照顾着。”英洛叹息一声，开口说道。

“按你先前所说，这长寿村里是有过不少方寸山弟子的，即便时隔多年，他们寿元有限，也总该还有传承的吧？”沈落心知，这背后定然又是些难以言说的悲惨事，便也没有再细究，转而问道。

“那些方寸山弟子，外出探路死了一些，登山求救又死了一些，所剩下的也就没有几个了。随着时间流逝，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人世，他们虽然也都有授徒再传，可他们收的徒弟和徒孙们的寿元更短，有的甚至比他们去世得更早。等到前几年，村子开始遭遇妖兽袭击的时候，也就只剩下我和马婆婆两个人了。”英洛点了点头，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