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主 第429章

青卢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沈落当即蹲下身，一手按在沼泽湿润的地面上，一手抓住青卢的肩膀，突然喝道：

“就是现在，起！”

其话音响起的同时，探在地面上的手掌掐诀，运转无名功法，驾驭沼泽中的水激烈震荡，朝着水面之上到冲而起，而抓住青卢肩膀的手臂上也随之浮现片片金鳞，五指瞬间化作龙爪，奋力向一提。

“轰”的一声闷响，从地下传来。

一股黑色水浪冲天而起，青卢的身影裹挟其中，直接飞入了高空。

“难道我猜错了……”沈落见状，眉头不禁一皱。

其心中念头尚未落下，方才冲起水浪的沼泽地面忽然巨震不已，一道庞大无比的身影拱出地面，将方圆数百丈的大地泥浆翻起，张开吞天巨口，朝着沈落和上方的青卢咬去。

沈落身上遁光一闪，人已经冲上了百丈高空，他这才看清了那头巨兽的身影，赫然是一头浑身漆黑的巨型鲶鱼精怪。

其吞天巨口大张的同时，口中有阵阵黑色雾气喷涌而出，沈落稍有沾染，便觉得识海一阵激荡，一股神识之力便不由自主地从眉心处泄了出来。

而半空中的青卢，更是脸色惨白，全身像是筛子一般，到处都有断断续续的神识之力流散而出，如缕缕烟雾一般，朝着四周扩散而去。

这样下去，都不用鲶鱼精将他吞入腹中，他的幽魂之躯也将不复存在了。

第0982章 墟鲲

“孽畜，找死。”沈落一声低喝。

其身前金光一闪，一册天书浮现而出，其上飞出道道霞光朝着下方一卷，就将那能够引动神魂的黑色雾气尽数吸纳。

与此同时，沈落手腕一转，掌心镇海镔铁棍浮现而出。

他一把握住镇海镔铁棍，身形向下一坠，手中长棍呼啸抡转，在半空中“嗡”鸣不已，数百道金色棍影凝聚一处，朝着鲶鱼精当头砸下。

只见金色棍影轰然砸落，与鲶鱼精硕大的头颅正面相击，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沈落只觉得棍下一空，金色棍影便像是打在了一片虚无之中，毫无阻力地穿透了鲶鱼精的身躯，一路由头至尾地劈了下去。

“化虚……”沈落略感惊讶道。

“上仙，那东西不是鲶鱼精，是墟鲲。它能够在虚实之间转化，一旦你落入它的腹内，它必定由虚化实，将你封闭在内。”青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语气十分急切。

沈落暗暗心惊，若不是青卢提醒，他也差点没认出这怪物来。

传闻世间顺命而死之人，都会进入地府审判生前功过，继而转入六道轮回，而一些横死枉死之辈，死后怨气难消，不入轮回，化为孤魂野鬼，直至魂飞魄散。

然而，这些飞散之魂魄却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与飞絮一般飘散在阴冥之地，久而久之，大量混杂了贪嗔痴怨等念头的破碎魂魄凝聚一体，附身在亡灵之鲲上，便化作了“墟鲲”。

此獠穿梭于阳世与阴冥之间，浑身散发的气息能够勾魂夺魄，不分人鬼仙魔，皆能摄其魂魄，吞噬其身，而每次现世都会引起一场灾难。

据说，后来还是地藏王菩萨携带神兽谛听，与之大战九九八十一天，才终于将之击败，可惜依旧无法将之杀死，最终只能将之镇压在了阴冥某处。

可从眼下看来，这地狱迷宫便是其被镇压的所在。

眼看沈落身子即将穿入虚化的墟鲲体内，他的双臂立即亮起金银光泽，振翅千里之术瞬间发动，身影倏忽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青卢只觉眼前一花，这片天地就只剩下他和墟鲲了。

墟鲲发现沈落消失不见，身形重新转为实体，口中发出一阵怪异声响，一层肉眼难辨的音波随即从起身上荡漾开来，蔓延向四面八方。

青卢被这一声震荡，本就风雨飘摇的魂魄，竟是瞬间崩散，一体之身直接化作三重，每一个都虚弱无比，眼看着就要消散开来。

然而，就在那音波停歇的一瞬间，高空之中忽然金光大作，一座玲珑宝塔在半空中极速涨大，直接化作百丈之高，从天穹砸落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

百丈高塔重重砸在墟鲲脊背，压着它从高空中直坠而下，砸入了沼泽当中。

沈落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而出，一手并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声音不断响起，玲珑宝塔上立即荡漾起一圈圈金色阵纹，当中蕴含着一股股强大无比的镇压禁制之力，将墟鲲的身形不断下压。

而后，他袖袍一揽，一分为三的青卢虚魂重新合而为一，被他扯到了身前。

此刻的青卢，越发虚弱了，张了张嘴，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沈落抬手抵住他的眉心，丝丝缕缕法力渡入其中，帮着他重新稳固神魂，待其能够发出一点神识波动后，随即罢手，将其收入了袖中。

等他收拾停当，再朝下方看去时，眉头不禁紧皱了起来，下方地面上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百丈高塔半身陷入泥沼，而墟鲲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沈落抬手一挥，玲珑宝塔迅速收缩，倒飞回了他的手中。

“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离开。”他的心念一起，双臂之上亮起金银光芒，身影瞬间电射而去。

然而，才飞出不过千丈距离，沈落心中忽然警钟大响，一种强烈无比的危机感笼罩而至。

他双臂一抖，身形在半空中九十度急转，朝着另一个方向极速飞驰。

可就在他转走的一瞬间，头顶上方忽然被一片乌云遮蔽，脚下也随之出现一片黑色阴影，上下相合朝他合拢过来。

沈落心中大惊，竟是不知如何就进入了这墟鲲口中。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气流急转，一道巨大的黑色漩涡疯狂旋转，从中传来阵阵强大的吞噬之力，竟生生在他振翅千里神通之下，扯住了他的身躯，令他无法遁逃。

眼见无法出逃，沈落抬手一抛，镇海镔铁棍立即金光大作，化作一根粗壮铁柱，开始快速暴涨起来。

可惜，镇海镔铁棍才堪堪长长十数丈，便被漩涡中传出的吞噬之力牵引，直接吸了进去。

沈落见状，忙将其变短变小，试图重新收回手中，只是为时已晚，镔铁棍已经不受控制地飞离而去，他也随之被这股力量吸住，掉入了漩涡中。

方一进入黑色漩涡，沈落顿时感到头脑一阵胀痛，一股股混乱而强大的神念之力疯狂地冲入了他的脑海，侵袭向了他的神魂。

识海中的神魂小人视野中，只看到漫天血气从识海的四面八方蔓延而来，里面好似裹挟着千军万马，凝聚出一个个颜色鲜红的血人血兽，狂奔而来。

四周天地间仿佛有震天杀喊之声回荡而起，中间又夹杂有无数绝望哀嚎，那些血人血兽一个个既像是加害者，又像是受害者，在冲向沈落的同时，不断崩散又不断重聚。

沈落神魂紧绷，神识之力全力催发，周身释放出阵阵金色光芒，化作一圈圈水纹般的冲击波浪，不断鼓荡涌向四周。

金色波浪与漫天血气相冲，两者皆是一缓，暂时僵持在了一起。

可一阵更加难以忍受的剧痛顿时侵袭了沈落的神魂，他发散而出的神识之力正在被飞快的消耗和侵蚀着，每一次与那血气的碰撞，都像是被野兽撕咬一般。

而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随着这些血腥气息的不断感染，沈落的识海中出现了越来越多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片段。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处城破，数以万计的妖魔越过城头，将驻守的修士和兵卒噬咬撕碎，画面血腥无比，一晃眼，他又看到一座府宅遭流民抢夺，府上一家老小尽数倒在血泊。

这一边是道旁尸首堆砌如山，污黑尸水淌了一地，那一边是城外京观高筑，人头与城楼齐平，黑压压一片乌鸦铺天盖地，乱糟糟一群野狗肆意争食。

漫天的杀喊声逐渐扭曲，转而变成了阵阵令人绝望地呼喊，有人发出怪异的狞笑，有人声低语怯的祈祷，有人在一声声呼喊着“饿……”

第0983章 地藏王

沈落的神识变得越来越混乱，眼前也好似蒙上了一层血色阴翳，恍恍惚惚间，似乎看到一个身形瘦小头发枯黄的小女孩，正踉踉跄跄走向一个神色木然，形如枯槁的中年男子。

小女孩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叫着“爹爹”，那中年男子始终面无表情，缓缓从背后抽出了一把沾着黑色血迹的尖刀，刀尖上泛着隐隐寒光。

在他身旁，一口黑乎乎的铁锅里，黄色的汤水正“咕嘟嘟”地翻滚着。

“不行，不可以……”

沈落看着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手中尖刀一点点推向小女孩干瘪的胸膛，残存的理智终于有些失控了。

下一瞬，四周狂涌而至的血色浪潮顿时暴涨一倍，原本还能与之抗衡一二的金色光芒顿时崩溃，沈落的神识之力瞬间被冲得节节败退。

他的识海当中尽数染血，神魂小人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半个身子也已成血色，更有大量血气不断上涌，朝着头部侵染而来。

只是他的身子，还保持着一臂探出，试图阻拦的姿势。

“念以至此，仍有所仁，是为大善。”这时，一声叹息幽幽传来。

沈落神识将堕之时，神念中忽看到前方似有一粒昏黄灯火亮起，悠悠然朝他这边飘来。

那灯火渺小如豆，却在满天血气当中明而不灭，非但不受侵蚀，反而在方寸之间有摒退之力，将周遭血气阻隔开来。

随着那粒灯火不断靠近，四周血气纷纷退散开来些许，沈落身上的血色也消退到了腰袢。

他的神识恢复一丝清明，这才看清，靠近自己的并不是一粒灯火，而是一个周身散发着白色光芒的人影。

那人看起来如耄耋之龄，身量不高，脸颊清瘦，生着一双卧蚕白眉，下面一双眼眸清亮，鼻梁不高，嘴唇不厚，一副慈眉善目之相。

他身着红袈裟，头戴毗卢冠，看着是一副僧人打扮。

“施主是何人？为何会落入这地狱迷宫之中？”老僧在他身前站定，开口问道。

沈落双目紧蹙，没有答话。

这老僧凭空出现在他的识海之中，实在大为怪异，沈落甚至有些担心，他乃是那墟鲲神魂所化，故意来戕害于他。

“倒是谨慎，观你神魂气息，似有黄庭经的底子，莫不是方寸山出身？”老僧也不介意，继续问道。

沈落闻言，一开始不敢动用神念探查，此刻便也破罐子破摔，索性也探查起老僧来。

只是当他的神念落在这老僧身上的瞬间，他的识海当中便响起一阵玄奥梵音，阵阵佛语吟诵之声回荡四周，一种温和的力量顿时笼罩在了他的神魂小人身上，令其身上沾染的血气全数退散开去。

“想不到施主还是个有慧根的，倒与我们佛门有缘。”老僧似乎也有些意外，说道。

“敢问高僧法号？”沈落这时也不敢再有怠慢，忙问道。

“吾观地藏威神力，恒河沙劫说难尽，见闻瞻礼一念间，利益人天无量事。”老僧没有开口，沈落的识海里却回荡起一声佛诵。

“原来是地藏王菩萨，晚辈失礼了。”沈落闻言醒悟，神魂小人立即双手合十道。

“无怪，无怪，施主还未言，可是方寸山弟子？”老僧没有否认，继续问道。

“晚辈沈落，虽未正式拜入方寸山门下，所修神通却是来自菩提老祖座下。”沈落说道。

“你又因何落入此处？”地藏王菩萨闻言，皱眉说道。

沈落想了想，旋即将五庄观的事情，和自己之后的遭遇说了一遍。

听罢，老僧久久无言，末了才缓缓说了一句：“莫非真是天道造化，诸天该经此一劫？”

“菩萨，何出此言？”沈落疑惑道。

“诸般因果，造化弄人，本座自堕地狱，大发宏愿，便是为了能够解众生之厄，化三界之怨，避免封印松动，可结果终究难逃此劫。”地藏王菩萨缓缓说道。

言毕，他的视线落在沈落身上，一双眼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异彩。

紧接着，沈落眼前一花，视线不由自主被地藏王菩萨的双眼吸引过去，却在对视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片星辰大海。

只是瞬息之后，他仿佛只是恍惚了一下，眼前星辰便又消失不见了。

而他眼前的地藏王菩萨，却是“蹚蹚”倒退了两步，才重新稳住了身形，其身上亮起的白色光芒，马上变得黯淡了几分。

“菩萨……”

沈落隐约猜出，他方才应该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不碍事，不碍事……看来你能到此，也是冥冥中的定数，只可惜我如今已如风中残烛，能看到一些过往，一些迷幻，却无法看到太远的未来，你的身上……光阴乱得很，因果……不说也罢，或许你就是那个最大变数。”地藏王菩萨脸上神色不知是喜是忧，缓缓说道。

沈落越听，心中越是迷惑。

“菩萨，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沈落忍不住道。

“不可说，时机一到，你自己就知道了，时机不到，泄露天机，只会引来更多变数，罢了，罢了，本座今日便破上一戒，赌上一次。”地藏王菩萨摇头苦笑道。

不等沈落再问什么，一阵吟诵之声越来越响，他身前那老僧身上的白光却再度亮了起来，并且随着吟诵之声的不断提高，也变得越来越亮。

只是沈落看得出来，此刻的光芒，更像是火光燃尽前最后盛放的一点余烬。

随着那白光越来越亮，老僧的身影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而沈落识海中的磅礴血气，则被这白光彻底吞没，全部消融不见。

沈落的神魂小人，沐浴在这白色光芒中，浑身暖意洋洋，丧失的神魂之力开始快速补充了回来，神魂身上虚光凝聚，竟然逐渐浮现出了一件金红两色的袈裟。

“这是……”

沈落此刻哪里还能不明白，地藏王菩萨这是将自己的神魂之力，度化给了他。

随着识海重新稳固，沈落的双眼也重新睁了开来。

第0984章 山河社稷图

沈落目光四下一扫，发现四周黑漆漆的，很安静，他没有看到先前吸入自己的黑色漩涡，只感觉自己好像悬浮在一片虚无之境中。

“过来吧。”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了过来。

沈落闻声转头望去，就见身后不远处的漆黑空间中，亮着一点微弱的光芒。

他朝那边缓缓走去，才逐渐看清，在那个角落里，正盘坐着一个衣衫破败，浑身散发着死气的老者。

“菩萨……”沈落试探着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