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罗罗
即便国家初兴,百业凋敝,也不能忘记英烈们的功劳,要不然这样的国家是不会长久的。
坤兴公主看着朱和墭,一张白净秀美的面孔上忽然布满了杀机,“英烈的血汗不能白流……那些甘当清虏走狗,杀害忠良英烈的罪人,也决不能放过!”
这个姑姑一定是被狗官们欺负苦了!
杨起龙对朱和墭道:“世子爷,放过了走狗,就没有足够的产业可以用来抚恤忠烈了!”
“可吴三桂……”朱和墭有些犹豫。
如果朱和墭反走狗的同时,吴三桂拉拢走狗,朱和墭岂不是要吃亏了?
坤兴公主咬着银牙道:“这事儿不正好拿到英雄会上说吗?至少得划出个道儿,咱不能什么人都不放过,也不能什么罪都不问。这事儿得有一个规矩!
皇侄,你也不必为难。等九宫山英雄会开始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提出这事儿。到时候下不来台的是吴三桂,不是你和我三弟。”
“那就全听姑姑安排了。”朱和墭自己不想当这个恶人,当然也不会拦着坤兴公主出头了。
看到朱和墭还挺好说话,这个坤兴公主也露出了笑脸,招呼身边的两个女子上前道:“阿淇、阿冰,都过来见见我皇侄儿吧……皇侄儿,胖的这位是我的弟子杨小淇,戴着面纱的是你的表妹周玉冰。
阿冰,快摘了面纱让你表哥看看你的容貌。”
“周玉冰……”朱和墭念着这名字,抬头一看,就已经呆了。
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有一张娇艳无伦的脸庞,看着就仿佛是画上的天仙,那肌肤洁白如玉,又细如凝脂,微微一笑,脸颊上又浮出粉红的颜色,当真是百媚丛生。
……
大清南京应天府。
黄宗羲和他的儿子黄百家是在大清康熙十三的新年到来前几天,坐着八抬大轿,跟着大清的浙江总督范承谟抵达阔别了多年的南京应天府的。
和他一块儿来的还有海宁查继佐、绍兴毛奇龄、嘉兴朱彝尊、秀水曹溶等几个范承谟好不容易才抓来,哦,是请来的英雄。
这几个英雄都是一人一顶八抬大轿抬来南京应天府的,而且每个英雄还准许带不超过二十个家眷、门生、仆人、小老婆,前呼后拥的一块儿来南京。一切开销都有浙江总督衙门负责!
到了那南京之后,马上就住进康熙皇帝为他们准备的大宅子,宅子里面都已经配上了丫鬟、仆人、车夫等等,每天都有好吃好喝的往宅子里送。所有这些的花销,当然都是康熙的小金库南京织造衙门出了。
话说这几个“大英雄”的待遇还真不低啊!
当然了,康熙皇帝的待遇也不是白给的,英雄们也该知道皇恩浩荡!
如果英雄们不知道感恩,那武英殿大学士的熊赐履和刚刚从北京调过来的翰林院侍读学士黄植生,就会趁着拜年的机会上门,和英雄们好好说说……
而熊赐履和黄植生二人第一个拜访的英雄,当然就是黄宗羲了!
因为他俩知道,查继佐、毛奇龄、朱彝尊、曹溶他们几个加一块,都不能和这个黄宗羲相比。
这个黄宗羲的字号叫“太冲”,人如其字,干什么事儿都“太冲”,而且经常会“冲”到点子上,让人下不来台。
康麻子皇上搞这个南京英雄会,并不是要招揽多少江南英雄,而是要笼络江南士林,让他们知道大清皇恩浩荡。这样等江南决战开打的时候,别都掸食壶浆,以迎朱师。
而这个皇恩浩荡只能是表面上的功夫,想让康熙真的在满汉问题上做出巨大让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明夷待访录……”熊赐履在黄宗羲的宅子里面看见这位“黄太冲”准备献给大清皇帝的“英雄之书”,就已经闻到了“文字狱”的气味了。
都不用看内容,看书名就知道要坏事儿!
因为知道里面没好话,所以熊赐履看都不看。
熊赐履连连摇头:“梨洲先生,您这是何苦呢?又是明又是夷,您这是什么意思?”
黄宗羲一本正经道:“熊素九,这个‘明夷’是《周易》中的一卦,其爻辞有曰:明夷于飞垂其翼……”
熊赐履摆摆手:“梨洲先生,您别和我说这些,《周易》我也懂,但是您的明夷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懂!明就是汉人,夷就是指满人、蒙古人,您真要把这书献上去,就等着文字狱吧!”
黄植生笑道:“对对,熊大人说得对啊!梨洲先生,您就听晚辈们一言吧。多磕头,少说话,不惹事非,好处少不了。晚辈今天跟着熊大人一起过来,就是和您演示这个大清的头是怎么个磕法的……磕头要磕好了也不容易了,这里面有讲究,见着什么人该磕什么头,这里面都是有说法的。
哦,还有称乎也是有讲究的,您老人家现在还没抬旗,也没当上包衣奴才,所以不能自称奴才,见着皇上只能称草民。
另外,见了一二品的大员,最好跪下喊大人……”
“大人?”黄宗羲脸色一沉,“见了父母才叫大人的,你要老夫给熊素九这样的大官当儿子吗?”
熊赐履知道这个“黄太冲”难伺候,赶紧瞪了黄植生一眼,道:“黎州先生士林领袖,不必遵守那么多繁文缛节……但是这本《明夷待访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英雄会上拿出来的。要赶紧烧掉,现在就烧!”
“晚了。”黄宗羲摇摇头。
“什么晚了?”熊赐履不明白。
“《明夷待访录》肯定会在英雄会上拿出来,连老夫都无法阻止了!”
“为什么?”熊赐履没明白呢。
黄宗羲笑道:“因为如今可开英雄会的不止大清皇上一家了!”
“你……”熊赐履马上就明白“黄太冲”这个老家伙在打什么主意了。
这老家伙就是要利用两场敌对的英雄会来宣传自己的主张,建立自己的身后之名。
文字狱什么的,已经吓不倒他了!
因为康熙皇帝现在不敢在江南大兴文字狱了。朱和墭和吴三桂在九宫山开英雄会,你康熙在江南兴文字狱……那江南之战还拿什么去打?
八旗天兵的纸老虎都已经给戳破了!康麻子都被斩过一回首了!
熊赐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叹了口气,然后就拿起那本《明夷待访录》,又冲黄宗羲拱拱手:“告辞!”
黄宗羲的老脸上则浮出了已经消失了多年的得意,吐出两个字:“不送!”
熊赐履转身就走,黄植生却没有跟着,而是对黄宗羲道:“老先生,这是何苦呢?”
黄宗羲冷笑一声:“我们江南读书人不是英雄,我们最怕清廷的文字狱了……一个‘明史案’就破家上千,凌迟十八,重辟七十!可把老夫吓坏了,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生怕牵连到自己。可老夫现在偏偏要拿身家性命赌一把,就赌他康熙不敢再兴文字狱了!”
黄宗羲这是拿全家几十上百口人的性命在为自己搏一个偌大的名声。
但康熙只要敢杀黄宗羲,那明年朱和墭打过来的时候,就是躺赢!说不定吴三桂还会利用天下读书人都反清向明、反清向吴的机会突袭北京。
到时候南北两京一起丢,就该康熙皇帝偿偿全家一起死光光的滋味了。
黄植生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小心秋后算账啊!”
“呵呵呵,”黄宗羲阴笑道,“还有秋后吗?”
黄植生叹了口气,拱拱手道:“太冲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晚生佩服!”
第338章 康麻子,你太难了!
“皇上,奴才没用,那个黄宗羲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对付他就得用文字狱!”
“皇上,奴才也觉得我大清不能没有文字狱啊!若无文字狱,天底下的读书人得跳出来胡言乱语,而且……而且就连孔夫子当年都说过大逆不道的话!这天下儒生,必须得用文字狱狠狠地整治才行啊!”
位于南京满城内的明故宫,现在已经变成了康熙皇帝的“南紫禁城”,他依着原本在北京的老规矩,也在南紫禁城中设立了一个南书房。不过南京紫禁城中的大部分宫殿都已经因为年久失修或是火灾、天雷等因素坍塌毁坏了,只剩下武英殿这一块尚可使用。所以康熙皇帝的南书房,其实就设在武英殿内。
这会儿,康熙皇帝就端坐在破旧不堪的武英殿中,听熊赐履和黄植生两个奴才告黄宗羲的刁状。
“等等,”康熙听两人的“刁状”听的一头雾水,干脆就打断了黄植生的话,“你们两个倒是和朕说说,这黄宗羲到底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他什么都没说。”黄植生当然不会把他和黄宗羲单独对话的内容报告给康熙。
熊赐履则道:“他只是写了一本反书!”
说着,熊赐履就把一本《明夷待访录》掏出来,高高举过头顶。
“这本反书反在哪里?”康熙又问。
“回皇上的话,”熊赐履道,“奴才没看过里面的内容,但是一看书名就知道是反书了!”
“书名是……”
“是《明夷待访录》。”
“明夷……”康熙眉头一皱,“这不是《周易》里面的一卦吗?”
“黄宗羲也是这么说的。”熊赐履道,“但是奴才知道这书根本就不是讲算卦的,而是讲国家大事的!黄宗羲用‘明夷’二字是什么心思,自是一目了然。这样书,奴才不会看,也不敢看!”
“这个黄宗羲!”康熙一想也对,当时就怒了,“他就不怕步了‘明史案’的后尘?”
“回皇上的话,”黄植生道,“奴才问过他了,他说皇上不敢。”
“不敢?”康熙脸色一沉,“朕还怕他一个老书呆子?”
“皇上,”黄植生道,“黄宗羲不是老书呆子,而是阴险狡诈的老贼!他在来南京之前,已经派手下的十八高足分两路带着《明夷待访录》去投朱三太子和吴三桂了!”
“啊……”康熙这个生气啊!
因为他还真不敢把《明夷待访录》的案子办成明史案了!
办明史案的时候,八旗天兵的刀子还锋利,大清皇帝也没掉过脑袋……而现在八旗的武力已经支撑不住大清了。所以康熙才想到开这个南京英雄会,目的就是拉拢东南的读书人。
如果在这个时候康熙再搞文字狱,而朱和墭、吴三桂把《明夷待访录》高高捧起来,那东南的读书人不都得去迎王师?
可别以为这些人没用……这大明王师没用的时候,他们也没用。
但如果大明王师特别有用了,这伙人锦上添花起来,大清马上就得丢东南。
因为东南的地形就是个水网密布,八旗兵根本就没有机动优势。而江南的交通是掌握在那帮士大夫地主手里的。而且许多小河小溪情况复杂,跟个迷宫似的,施琅的长江水师没人领路是很难开进去的。
所以江南的士大夫们只要把各处的木桥一烧,把撑船的船民一控制,大清天兵就只能在长江沿岸和运河沿岸运动,其他地方根本去不了。
而朱和墭的大明天兵就舒服了,甚至可以躺着被江南的船夫们送到南京城下。
有吃有喝,躺着进兵……这就是真正的躺赢啊!
所以黄宗羲这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康熙的身家性命对赌!
可就是康熙肯赌,他身边那些人也不肯啊!到时候别黄宗羲没剐死,他自己先莫名其妙的死了……
“小桂子,把书拿过来!”
康熙强压住了怒火,命令小桂子公公把那本《明夷待访录》拿到了自己的案头,然后就翻看了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那真是麻颜铁青又铁青了,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还发出一阵阵低吼:“反了!反了!反了……”
这本《明夷待访录》比那本《明史辑略》还要“反”,《明史辑略》无非就是有怀念明朝的嫌疑,在用词上不当不妥。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敏感词”多了一点。如果清朝气量大一点,改一改就是了。用不着杀那么多人,搞得那么血腥。
而这本《明夷待访录》的中心思想很明确,就是要皇帝老子交权!
黄宗羲认为“天下为主君为客”……意思就是天下人是地主,皇帝老子是佃户!
用后世的话说,皇帝就是“第一公仆”,不是天下人的主子!
在重新定位了皇帝之后,黄宗羲又重新定位了臣子。
既然皇帝是“第一公仆”,那臣子就是“第N公仆”,他们不是皇帝的奴才,而是在皇帝的领导下,一起为人民服务的好同志了。
当然了,这个“第一公仆”要怎么当,下面的“第N公仆”又要怎么当,这都是可以讨论的。毕竟黄宗羲也没当过“第一公仆”,当官的时间也不长,没有什么经验。
所以《明夷待访录》真正的核心就是这两条——什么是皇帝?什么是臣子?
而这两条,其实不仅康麻子很难接受,朱和墭和吴三桂也一样很难接受。
但是……康麻子肯定比朱和墭、吴三桂更难!
因为朱和墭、吴三桂两人现在还不是“主子”,朱和墭是反清复明队伍当中的“圣师”,下面的第N公仆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而吴三桂则是吴家军的“爸爸”——下面的骨干都是他的亲儿子、干儿子、女婿。
所以这个天下三分的头头就是康主子、朱老师和吴爸爸。
其中只有康熙是真主子,他下面的人是真奴才。他要从主子变成“第一公仆”,那就得让步。而朱和墭、吴三桂接受“第一公仆”的地位不过是少拿一点。
而少拿一点和吐出一点,在眼下这个时候,意义又大不相同。
少拿一点是高风亮节,也意味着下面人可以多分一点,皆大欢喜。而吐出一点……那就是害怕了,就是怂了,是不得不吐出点好处来。
“皇上,”熊赐履看见康熙快要气炸了,只好硬着头皮发问,“这个《明夷待访录》里面到底说了什么?”
“他要朕交权!”康熙咬着牙道,“他说天下为主君为客!臣子出仕要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他还说出而仕于君也,不以天下为事,则君之仆妾也;以天下为事,则君之师友也……当奴才,那是连仆妾都不如,他都不屑说了!”
这大清……要完啊!
熊赐履听康熙说完,心都凉了!
康熙本来想做一下表面功夫,到江南这本多收一点新奴才,好暂时巩固大清的统治。
结果遇上了黄宗羲这么个硬茬,一本《明夷待访录》就把他逼到墙角了。
“皇上,”黄植生这个时候开口了,“那咱们该怎么办?要不弄点砒霜……”
康熙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杀他已经没有意义了……小桂子,安排车驾,朕要出宫。”
“皇上,您去哪儿?”
“去乌衣巷,朕要去请黄宗羲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