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正是当今天子亲自设立的江南大营!”后进门的千总冷冷一笑,从他身边走过,带来了一阵劲风。
更多的脚步声响起,军士们鱼贯而入,这般动静,很快惊动了整个吴府。
吴府占地,不亚于一郡王府,灯光从外围家仆们居住的房屋,一直亮到内府,吴明义猛然间坐了起来。
在他身边,夫人李氏也是满脸的惊惧。
吴国义看着跪在眼前,泣不成声的管家,不可置信道:“江南大营来抄家了?怎么先前从未得到消息?”
管家哭道:“老爷,你还不明白么,朝廷没有旨意,府台他们也就不会得到消息,自然不会告诉我们。”
“那黄得功,说是证据确凿,却并未出示,江南大营这是想先斩后奏啊!老爷,快走吧!”
吴国义连忙翻滚起身,就要穿衣从后门溜走,却不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将领将房门“哐啷”一声踹开,脸上噙着冷笑:
“现在才走,太吃了吧?”
“拿下!”
一声令下,几名亲兵上前,管家吓得不敢妄动,夫人李氏往床榻内缩了缩,裹着被褥,不住的大喊大叫。
吴国义被拿住,可还是觉得不服。
他不断挣扎,两侧军士的手却如同钳子一般,将他死死捏住,越是挣扎,越是吃痛。
不一会儿,他变得有些绝望,高声斥道:“你们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再说,我犯了何罪!”
那将领冷笑连连,道:
“证据自然是有,不过给你看没有什么用,你田、赵、吴三家,祸国殃民,侵吞军屯,朝廷新政,首先要诛杀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随后,他眼神一变,剑眉飞扬:“吴国义抗拒缉捕,攻击官兵,给我当场格杀,吴府众人,一并格杀!”
吴国义一愣,随后便是明白了。
自己何曾攻击过官兵,吴府的人,大半都是刚刚睡醒,也不会有什么人不开眼的去和江南大营作对。
对方拿着鸡毛当令箭,目的不是为了抄家,就是为了肃清地方卫所势力,要想杀人,随便一个口实便能。
刀握在对方手里,再有钱又能如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变得有些癫狂,随后大笑几声,“不劳烦将军动手,我自己来!”
语落,吴国义向身侧的一名军士撞去。
那军士条件反射,抬手便是一刀,扑一脸的鲜血,也是腾腾后退几步,满脸的震惊。
那将领冷笑一声,看向瘫软在床榻上的女子李氏,转身道:“吴府攻击官兵,依律抄家、灭门!”
……
肇庆兵变,既震动两广,也牵动了京师。
变兵以未发饷银为口实哗变,户部尚书赵秉忠慌了,不过他慌的原因并不是官兵哗变,而是朱由校动手砍了吏部尚书周嘉谟。
朱由校这次动手没有理由,是点名砍人,无论吏部尚书周嘉谟,还是两广总督何士晋,都是如此。
较事府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他们查到的结果,不能当做证据,但是朱由校知道。
以往,朱由校会等到有充足证据再动手,但是这次没有,接到较事府确切消息的当天,圣旨就下去了。
不需要查案,也不需要顾及朝中影响,这正说明,这次的事,已经触及到朱由校的底线了。
吏部尚书人称天官,六部之中权威仅次于兵部,这都说砍就砍了,何况自己这个户部尚书。
赵秉忠手上并非没有银子,现在天启一朝的财政早已不再是八年前,只说最近,户部在八月初就接到了两淮盐场送来的二十万两盐税。
陕西改制后,新招了大批的官军,也裁撤了众多的原卫所军,补发饷银二百余万两,兵仗局因为要准备大量的心制衣甲,也时常来催银。
陕西军饷是个很大的缺口,但是并没有到危急的时候,赵秉忠权衡再三,就将专用发放江南的新饷挪用,暂发给陕西,堵住了这个窟窿。
到了八月二十日,户部新到关税四十万两。
这四十万两,有二十万两被送进了皇帝的内帑,二十三日,户部才是腾出手来,给江南各省发了饷银九万两,聊以抚慰。
可惜已经于事无补,还没等这笔银子出畿辅,二十五日肇庆就发生哗变。
在得知兵变消息后,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皇帝一出手就砍了吏部天官,赵秉忠也慌了,又向两广地区发专银二十四万两。
不过这已经是马后炮了,挽救不了两广已经发生的事,赵秉忠的命运,也被抬到了风口浪尖。
赵秉忠的处理说实话问题不大,挪用江南的新饷,堵住陕西补饷的缺口,可任谁也没想到,肇庆能发生哗变,变兵的口实还是讨饷。
内阁,紫禁城签押房。
“赵秉忠,你擅自挪动江南新饷,以致肇庆府发生兵变,该当何罪啊?”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喝问道。
赵秉忠也是有苦说不出,但毕竟挪动饷银,还是不对,他只好说道:
“陕西补饷二百六十万两,户部存银不够,若不从别处弥补缺漏,哪来的银子给陕西补饷?”
第八百九十二章 增补内阁
“朝廷自天启二年起,每岁供边饷一千万两,军器司一千万两,今年已经增至一千五百万两,南饷十万两,这是定数。”
“陕西卫所改制缺口大,你身为户部尚书,就应该和陛下去提,或者拿到内阁上来议,定个章程出来,而不是自作主张,从它地挪动公款。”
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淡淡说道:“莫非你还以为现在是户部想怎样用银,就怎样用银的时候吗?”
“朝廷的银子,每一笔出入,都要有严格的章程来规定,不是你怎样想的,就怎样去发。”
赵秉忠默然不语,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望向同为魏党的内阁首辅魏广微,后者咳咳两声,道:
“今年卫所改制,大量用银,出的都是户部库银,一时捉襟见肘,也能理解,现在我们要想的,不是如何推脱责任,而是怎样尽快将南饷的缺漏补上,以免各地卫军效仿,再起事端。”
内阁首辅的面子还是要给,众人冷哼不已,但都是不再继续说话了。
赵秉忠说道:“我户部前日已急发两广饷银二十四万两,定能平息事端,至于南饷眼下的缺漏,户部实在没钱。”
“户部没钱?”这时候说话的却是礼部尚书崔呈秀,他冷笑道:“自朝廷征收盐税以来,仅两淮、山东盐税收入就在一千多万两,且有历年增多。”
“除盐税,畿辅矿税,运河关税,也有几千万两入账,难道还不够你户部使用么?”
赵秉忠知道,崔呈秀这是想入阁,自己有了这种失误,他肯定是要追着咬,真是条疯狗。
他也不甘示弱,道:
“那咱们就来算算,除去边饷和军器司,历年赈灾的饷银又有多少,今年卫所改制,陕西到现在补饷就有二百六十万两。”
“现在户部的钱,是赶挣赶花,也就抵个支出平衡,要是这样下去,户部可就没钱发了。”
崔呈秀呵呵一笑,“你是户部尚书,这些事都是你管的,户部没钱,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阉党内乱,看得周围文臣们都是暗自窃喜。
这可真是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近些年来,随着温体仁入阁,浙党渐渐起势,已有了与阉党一分高低的势头,阉党内斗,他们自然乐得看戏。
内阁吵了一天,最后也没人说出什么好意见,只好作罢,明日再议,消息很快被人带到魏忠贤耳中。
魏忠贤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闻言瞥了一眼来传话的赵秉忠,淡淡道:“你和崔呈秀的事,是你们想入阁,都来找我做什么?”
“我不过是个老太监,没几年活头了,入阁不入阁的,不愿管了。”
言外之意,你该滚蛋了。
赵秉忠听得出魏忠贤的话外之意,崔呈秀一定是也来过了,这老阉肯定是嗅到危险的意思,不想管事了。
魏党内乱,魁首魏忠贤居然不闻不问,只可能是在怕一个人,坐在西暖阁的天启皇帝。
魏党不可能一家独大很久,天启五年东林科举案以后,三年了,朝中都没有一个能和魏党相争的,这种情况,皇帝是一定会动手改善的。
很明显,这次皇帝是下定决心了。
等赵秉忠走后,魏忠贤问道:“看看他去哪了,是回家了,还是去找别的什么人了。”
一旁档头点头离开,不久后回来,毕恭毕敬道:“厂公,赵尚书出了咱们这,在巷子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了转,便直奔着紫禁城去了。”
“奔陛下那儿去了?”魏忠贤转过头,随即桀桀一笑,“看起来,咱家从前没白信他,这小子,是比只会耍嘴皮子的崔呈秀强。”
档头不明白,试探性道:“厂公的意思,这次是赵尚书胜了?”
“哼……”魏忠贤卖了个关子,慢悠悠品茶后才道:“咱家老了,不想管了,只想颐养天年。”
“赵秉忠和崔呈秀都想入阁,朝中乱着哪,可那位心里头清楚的很,就等着谁第一个去找他哪。”
“厂公明鉴。”档头听得半知半解,也不再继续追问。
……
“魏忠贤最近在干什么?”朱由校对底下的较事问道。
那较事垂头道:“回陛下,魏忠贤一直都是闭门不出,但崔呈秀、赵秉忠去找,他也都与他们见了面。”
“这老东西,还算老实。”朱由校喃喃一声,挥手示意他下去,因为正有一阵脚步声过来。
王朝辅走到门前,恰好较事刚出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纸包不住火,很多亲近的人都猜到了,除却厂卫,天启皇帝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谁也没敢多问。
王朝辅低声道:“皇爷,户部尚书求见。”
“赵秉忠先来了?”朱由校冷哼一声,“朕还以为他和崔呈秀谁也不会来呢,叫他进来吧。”
赵秉忠心情是很忐忑的,方才出了魏府,一直琢磨魏忠贤说的那番话,忽然间灵光一闪,就奔着西暖阁来了。
实际上,崔呈秀也猜到魏忠贤可能是在暗示自己去面见皇帝,但他只是猜到了,却没有多想。
赵秉忠不一样,猜到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来了。
“罪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身吧,来找朕何事?”朱由校手上拿着那本《大学衍义补》,一边翻看,一边淡淡问道。
“罪臣擅自挪用南税九万,补陕西缺,以致肇庆官军哗变讨饷,特来请罪、请辞归去。”
言罢,他将连夜拟好的奏疏递到了王朝辅手上。
王朝辅奉至御案一边,朱由校又看了两页,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拿起奏疏,扫了几眼,却是笑了。
这一笑,使得赵秉忠更紧张起来,显得局促。
“就为这事?”朱由校笑道:“南卫糜饷已有多年,不在以前讨饷,非在这个时候,其心如何,昭然若揭。”
“肇庆哗变,非卿之过,乃有心之人策动卫营,鼓噪叛乱。陕西卫所改制,用银甚多,朕亦悉知。至于这份请辞么……”
朱由校将奏疏扔到地上,“以后不要再动不动就请辞了,万一朕真的准了,你岂不成了杨涟?”
赵秉忠听得呆住,随即觉得头晕目眩,伏跪于地,泣不成声:“陛下如此信任臣下,臣无以为报!”
“你且回去吧,朕自会发内帑一百万两,以供南卫充饷。”
说完这些,朱由校又换上一副冷淡的面容,捡起那本《大学衍义补》,自顾自看了起来。
赵秉忠走后,第二天,一道圣旨自乾清宫发出,平息了历时一月已久的入阁之争。
“着户部尚书赵秉忠入阁辅政,去职、仍领户部尚书衔,三俸并支,仍掌内制。”
第八百九十三章 皇太子朱慈燃
入夜,坤宁宫晚香淡淡。
朱由校枕着手,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宫外的一轮圆月,说道:“珠儿,你说这个时候的民间,都在干什么呢?”
张嫣歪着头想了想,“这个时候,老百姓都睡了吧。”
朱由校侧着枕过去,与张嫣四目相对:
“欸,你和张国立以前在祥符的时候,这个时候外头都有没有人,这才戊时,难不成也和宫里一样,四下无人,孤寂寥落?”
都老夫老妻了,张嫣自然再没必要与最开始那样一副害羞玉女的样子,也躺下来,说道:
“陛下是过惯了宫里的生活,不知民间疾苦了吧。”
“是啊……”朱由校说着,看向宫外,道:“燃儿过年就七岁了,朕该考虑册立太子的事了。”
“这事儿,宜早不宜晚。”
“册立了太子,才能启用东宫,朕才好给他安排文武侧伴,越早,他以后继位的威望也就越足。”
张嫣都没急着考虑这事,劝道:
“陛下,燃儿过了年也就七岁,这样的年纪,册立太子是不是太早了些,还是让他在各宫好好再待上一阵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