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有些许烦恼之事,还要在宴上讨教公公……”
司礼太监何其精明的人,大内争斗,丝毫不比疆场厮杀要来的轻松,好容易下来一趟,不捞它一票,怎么对得起自己为朝廷如此尽心尽力的办事。
他眼睛一转,道:
“侍郎大人说的哪里话,为陛下办事,这些都是应该的,酒宴在哪儿呢?”
“咱家骑行一路,恰好有些肚子饿了……”
温体仁肉眼可见的一愣,连忙笑道:
“就在内堂,公公请!”
“屋外的缇骑也请进来吧,都不容易……”
司礼太监很是满意,笑道:“怪不得侍郎大人能被当今陛下看重,那咱家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体仁让开道:“公公快请——!”
……
山东的官员听说温体仁要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山东巡抚王惟俭。
上次温体仁来山东治盐,雷厉风行,登州知府吕大器栽了个跟头,直接就被革职抄家了。
还有登莱两府世代管理盐场的世家们,但凡是稍微心里有点小九九的,都被厂卫捏造罪名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剩下的这批,都是皇帝的狗腿子。
这次温体仁居然又回来了!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处置因飞蝗造成的饥荒,但王惟俭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琢磨着这货暗地里准没寻思好事儿。
只不过经过上次的打击以后,王惟俭也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要不是皇帝当时没想深究,或者说不想牵扯太多山东官员的话,他一准是吕大器第二,没跑儿!
说起来倒也是奇怪,本来这段时间,满朝上下,地方文武,都在关心范家替死案的事儿。
忽然济宁大饥闹了个天下皆知,一下子重心点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人畜无害的山东官员们,又要遭殃了。
根据天启二年三省大地震的经验来看,要是这次济宁的飞蝗扩散,导致饥荒严重,他们这群人都跑不了。
这次可不是推行新盐法了,飞蝗蔽日,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灾,要是没处理好,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于情于理,山东的涉事官员都该被惩处。
如果说去年皇帝在山东牵连太多人,会有百姓说杀孽太重,那么这次,处置了你们这帮山东官员,那可就是大快人心了。
依着皇帝的脾性,到时候肯定顺手撸一遍山东。
所以说,王惟俭这帮地方官员,不仅不能用冷脸去贴温体仁的热屁股,还要尽心尽力的去帮他处置飞蝗。
飞蝗要是不得到遏制,饥荒蔓延,他们的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一旁,济宁知府周九成试探性地问道:
“抚台看过京报后,眉头深锁,是在担忧些什么?”
王惟俭虽说是“东林余孽”,但能在巡抚这种位子上坐到现在,没点本事也不可能。
他听出下级官员们是在问询意思,毕竟温体仁在山东人缘不怎么样。
到时候他来了,是明着捧着,暗地孤立,还是别的怎么做法,需要他这个当巡抚的拿个主意。
如果说两年前,有人问王惟俭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并且满口仁义道德的道理直接讲出来。
什么温体仁与魏忠贤乃是一丘之貉,必须坚决抵制,什么浙党早已投靠了阉党,云云此类。
可是现在,他知道,再这么说,自己就离嗝屁不远了。
“温体仁主持济宁饥荒一事为大朝议决,陛下裁定,各位同僚遵从就好,切莫不可因私废公,擅自生事了。”
这话说完,济宁知府、同知等官员都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很显然,经历去年推行新盐法的事以后,王惟俭已经怂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铁骨铮铮”,令他们敬服的博物君子了。
其实王惟俭在忍着不让自己当场骂娘,问我?你们这帮人难道还想着要斗温体仁?
事情很明显啊,浙党近些年来在地方成势,就是朝中有人在推波助澜,无论这个人是谁,肯定咱们都惹不起。
所以啊,消停待在自己位置上,该出钱的出钱,该出力的出力,别搞什么有的没的了。
让陛下把山东撸个底儿掉,你们就高兴了?
王惟俭这话说的隐晦,但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吕大器这样的人,就是视自己为后台,一旦出事,铁定不顾一切的要拉自己下水。
因为那货知道,拉自己下水,就代表拉下了半个山东的官场。
上次吕大器那事儿,王惟俭是亲自跑了一趟京师,用光所有的积蓄和人脉,这才堪堪保住性命和头上这顶帽子。
要是再来上一回,他怕自己真的会被下头那些人给坑死。
王惟俭的话很快就开始流传在山东的官场之中,听见的人都是不敢置信。
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要谴责一下时政的博物君子,如今怎么这么怂了?
他变了,他变得不再那样伟大了。
温体仁还没到,王惟俭在士林中的声名就已经变得臭不可闻,以往连日登门拜访求教的士子们也几乎不怎么来了。
不过现在的王惟俭,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他还是怕的要死,生怕谁再上疏言事,把自己带上。
上次死到临头,他才知道生命的可贵,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帝知道,自己是压根不想带头闹事的。
莫不如,自己先上一份奏疏,表明一定支持温体仁,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想法?
说干就干,担惊受怕的王惟俭在某天半夜爬起来,点起油灯,开始奋笔疾书。
第六百零八章 该收网了
“这个王惟俭……”
三日后,朱由校看罢手中奏疏,觉得这个人实在有趣。
起先是个正儿八经的东林,因为喜爱收藏古玩,人赠外号“博物君子”,可以说偶像包袱不小了。
可推行新盐法一事后,这个人就变了。
眼下更是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上了一份言辞恳切,就差跪下磕头祈求原谅的奏疏。
朱由校明白,他这是让上次吕大器的事给坑怕了,找自己表露心迹来了。
不过说起来,朱由校的确有利用蝗灾转移替死案风口,撸一遍山东的心思。
可以说,王惟俭这个奏疏也是上到了点子上,如果没有这份奏疏,那他这个旧东林,铁定是逃脱不过这一次。
可这也不是说他上了这份奏疏,就一定没事了。
具体怎么样,朱由校还是要看王惟俭真正的能力,还有他在赈灾上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
毕竟,山东巡抚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塞给人做的职位。
封疆大吏,军政在握,日后一旦军改从陕西推行到山东,就需要这个职位出力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早晚都得换成真正放心的人来做。
朱由校正想着,一名小阉近前小心说道:
“陛下,厂臣到了。”
虽说魏忠贤事情很多,也很忙,但是对于皇帝旨意一向都是每闻必至,也算恭谨。
朱由校淡淡点头,说道:
“不必叫他进来了,朕今日心情不错,正好要出去走走。”
言罢,起身走到殿外,正望见一脸局促不安候在殿外的魏忠贤,边走边道:
“你来了,陪朕走走吧。”
湖心亭上,朱由校感受着清新空气的微微吹拂,环视周围愈发茂盛的皇家园林,道:
“忠贤哪,你我君臣二人,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样,谈谈心,说说话了?”
魏忠贤一愣,连忙说道:
“爷日理万机,哪顾得上与奴婢谈话。”
“王惟俭这个人,你觉得如何?”说着,朱由校似无意间,望向远处正潺潺流水的假山。
皇帝从不会问没用的话,初听此言,魏忠贤心底便就活络开了。
浙党依靠温体仁逐渐在地方起势的事情,他早知道了,之所以没管,也正是猜到了这是皇帝的意思。
的确,自从两年前东林彻底倒台后,朝中虽还有齐楚浙各党,但势力都远不如魏党。
正因为此,魏忠贤在这两年格外谨慎。
所谓树大招风,魏党势力如此之大,难免不会遭到皇帝的猜疑,现在的他,迫切需要一个对手。
这个对手是要在朝政上能与魏党分庭抗礼的,却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
虽说近些年因为督办司的原因,许显纯的职权今非昔比,可他却永远也不会被魏忠贤视作真正的敌人。
原因就在于,许显纯完全只靠一个人——当今皇帝。
而魏忠贤,除了皇帝的信任以外,在地方上早有自己的势力,在朝中还有相当的官员听命。
许显纯这样的所谓狠角色,在他看来,所做的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能起到遏制东厂的效果,却对魏党没什么影响。
所以,魏忠贤从没有正眼看过许显纯哪怕一眼。
浙党在近些年出现,逐渐崛起于地方,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皇帝刻意安排。
在某些人看来,这时候就要尽快打击浙党的嚣张气焰,以免让他们真正的成势,可魏忠贤却从未管过,哪怕对温体仁的全部举动了如指掌。
只因他知道,这是好事。
济宁飞蝗以致大饥的消息才刚传来,转眼留在福建推行新盐法的温体仁就被加官礼部侍郎,这讯号还不够明显么?
天启皇帝这是在为推温体仁入阁造势!
只要温体仁自己不在山东办砸这最后一趟差,山东饥荒平定以后,入阁辅政,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至于山东巡抚王惟俭,皇帝忽然问起,想必也是跟前几日忽然呈进来的奏疏有关。
想着,魏忠贤回道:
“爷心中早有计较,何必要问奴婢呢?”
朱由校侧目看他一眼,笑道:
“常人都说你是朕肚中的蛔虫,朕觉得传闻这次不假,那你倒是说说,朕计较什么了?”
这一问,如实回答,还是模棱两可,只一瞬间,魏忠贤心中便有了答案,他道:
“据奴婢了解,王惟俭虽旧为东林,可是能力还算不错,其门生故吏在士林众多,如能拉拢他为爷效力,助益不小。”
“你真是这么想的?”朱由校确认道。
魏忠贤连忙跪下来,道:
“陛下在上,奴婢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你起来。”朱由校望着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的魏忠贤,面色却有如古井无波,淡淡说道:
“王惟俭的事,朕心中有数。”
“陕西那边,怎么样了?”
魏忠贤起身说道:“回陛下,番子们回报,说是最近几月,在大同、宣府边境截获了不少填满大量现银、绸缎等资财的马车。”
“想是晋商们怕了,开始向南逃了。”
“你是怎么办的,都给截了?”朱由校问道,注视着魏忠贤。
其实所有的事情,他心中早就通过较事府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魏忠贤这个人,总是让人不放心。
经常这样装作不知的去问一问,也是因为忌惮他瞒着自己在干什么事。
魏忠贤一听就急了,忙道:
“没有,奴婢知晓陛下的心意,没有陛下的旨意,哪敢让番子们擅自行事。”
“奴婢探听了消息,每日都呈报给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