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朱由校似乎还没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半晌,没有回复治罪与否的事,恍惚问道:
“确定当天是斩了范永斗吗?”
许显纯道:“臣确定!”
话才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犹豫道:“除非……当日死在刑场上的不是范永斗!”
这话一出,更是将整件事烘托到了更高的高度上,就连许显纯也是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因为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好家伙,范永斗已经被杀了,但是死的不是范永斗,这不就说明那天是有人替他死了吗?
那事闹这么大,还是皇帝亲自下旨查办范家,范永斗要是真没死,这就不是打锦衣卫的脸这么简单了。
能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逃出来,这范永斗是什么人?
许显纯捏紧拳头,这不就也说明了,锦衣卫之中有人被收买了吗?
能负责范家的案子,私自放了范永斗,这人在自己手底下地位怕是还不低!
老子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想到这里,许显纯似乎已经为手底下这名叛徒,想了一百种极其凄惨的死法。
内阁首辅魏广微在出这事的第一时间是去看朱由校是什么表情,不出意外,这位皇帝显得很懵逼。
就好像,一瞬间从刚才那个精明的天子,变成了什么也不懂的政治小白。
不过魏广微看到这些就放心了,这事不说是这位爷一手策划,也肯定和他有关。
确定皇帝的态度以后,话就好说多了。
他站出来,冠冕堂皇的道:
“陛下,如若替死,此案比之东林科举案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严加查办,朝廷此后办案,恐会替死成风,查之不及。”
“无辜受牵连者多,真正犯事者逍遥,法弊成风,于司法不利,当谨慎处置!”
朱由校也是那天在桂春坊无意之间看见的,经魏忠贤提醒,才发现那货是范永斗。
当时也觉得纳闷,范永斗全家都被抄了,他怎么还活着?
可谁想到,东厂越查越深,就连老练的魏忠贤接到最后消息时,脸色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范家远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简单,他们已经将张家口本地的督办司衙门渗透。
就连北镇抚司,许显纯手底下的一名得力干将,都已经是范家的靠山之一。
范家还只是十大晋商中比较普通的一个,竟连督办司也能渗透得千疮百孔。
那么身为此时的晋商第一家,隐藏势力到底会有多深?
魏忠贤不敢想,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家这种事在查到以前,连他也不敢想象。
朱由校也是根据这件事知道,查办晋商,远没有直接抄家灭族这么简单。
单靠下去那两个阁臣,最多只能做到在明面上打压晋商,他们真正的势力还埋在土里。
自己不可能每一个杀的人都去亲自盯着,而且谁还知道除了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死以外,他们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
这种仗,要是没有无孔不入的东厂和锦衣卫,自己是根本打不赢的。
当然,朱由校现在也有一个王牌——较事府。
作为隐藏最深,只有自己知道的特务侦查机构,较事府是严格按照后世军统的形式组建的。
就连较事在面对面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也是较事府的一员,这是朱由校最后的手段之一。
想到这里,朱由校道:
“臣昨日微服私访,听闻一诗,名《白夫色》,不知何人所作,可有人听过?”
这诗,正是较事府查到的,只不过朱由校一直没想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天提出来,也是怀疑跟此事有关,看朝堂上这些“精英”们有没有人能理解到位。
李邦华随即说道:“臣听过,这是一首匿名诗,最初盛行于杭州,后来传遍天下,臣也不知何人所作。”
说着,他忽然间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愣住一会儿,急促地说道:
“对了!白夫再加一夫为替,常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正可谓死!”
“白夫色,说的正是此事,替死!”
朱由校也是一愣,转念一想,倒还真是这么回事,白夫色,初一听好像是首小黄诗。
可经李邦华这么一分析,倒是挺有道理的。
看起来早就有人知道范永斗是替死,但是害怕遭到报复,所以作了这样一首匿名诗!
话音落地,殿上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被如此奇案震惊了,谁也没想到,天启年间居然会出现这么多的大案、奇案!
这次的案子更令人瞠目结舌,渗透锦衣卫,躲过东厂的追查,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人替死。
事先,只有较事府找到一首民间忽然流传起来的《白夫色》似乎与此有关,但也没能发现更大的风声。
朱由校看着阶下窃窃私语的群臣,第一次觉得他们每个人,似乎都不可信。
底下有一人也此时冷汗更多。
看来早就应该把做诗那人给杀了,当时要不是害怕打草惊蛇,早就动手了。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尽快杀人灭口了!
要是被朝廷先查到这个人的下落,只怕自己的前程就要毁于一旦,而且依着这位皇爷的脾性,九族怕是也不保了!
作匿名诗者,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士子,可谓高才不第的典型。
其家中老父是运河纤夫,含辛茹苦供他考取功名,却屡试不第,因此这名士子一直愤懑难平。
后来范家事发,抓了一个人顶罪,正是他的老父。
整件事做的滴水不漏,唯独有一件事,没有及时处理了当时正在京中考学的这名士子。
后来范永斗之事就连锦衣卫也没发觉,为免打草惊蛇,余下的范家人便销声匿迹,不再追究。
士子再次名落孙山,彻底心灰意冷,回到家中却找不见自己的父亲,从街坊乡亲中听闻被范家人所抓,一番追查,却没想到得到了这般令人发指的内幕。
阴应全继续奏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作匿名诗的那名士子,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许显纯也道:“陛下,此事系北镇抚司无能,臣一定尽快清查部下,找出叛徒!”
收受贿赂没什么,谁私下都收受贿赂,可你要明白哪头轻,哪头沉!
作为指挥使,许显纯绝不容许锦衣卫之中有人敢与皇帝作对,帮助逆党!
查出来是谁,老子要活撕了他!
许显纯气的双眼通红,杀气已经是抑制不住,群臣也都是默不作声。
大家都明白,接下来,只怕民间、朝堂,甚至是北镇抚司和东厂内部,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办晋商从渠家开始
朱由校的面色很平静,群臣都以为他是在憋着怒意,实际上,他的心中就和现在看上去一样。
范永斗的事,朱由校说实话不是很在意,更谈不上生气。
无论这些晋商有多大的体量,多大的能耐,不过也就是能做一些蝇营狗苟之事,因为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
在厂卫无孔不入,皇权极盛的这个年代,只要他们稍露出马脚,自己就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就算没有任何马脚,那朱由校也能利用皇权超脱于俗世之外,一步到位,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与被自己推向顶峰的皇帝集权作对,无论官还是商,都还是太嫩了。
替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是个查办晋商的口实,那就说的再大点。
查办了晋商,山西也就差不多了。
朱由校微皱眉头,平静说道:
“范永斗之事,朕早有听闻,非三法司之过,更不是锦衣卫失职,经应爱卿提及,朕自当洞悉其奸,秉公办理。”
“范家在战时向建虏输送物资,而今又寻冤人替死,殊属可恶!”说着,朱由校的话语变得凌厉,神色也逐渐转怒,以手击案道:
“传朕旨意,张家口知县、县丞、师爷惧著革职,京师戒严,从速捉拿逆贼范永斗,通缉范氏全族,抓到即斩。”
“再敢有徇私枉法者,全数革职查办,不得有误!”
大朝上的这一番奏对,群臣们谁也没能事先料到。
这一番圣旨由御前太监王承恩在殿前宣布,宛如一道雷霆洪波,更似一道自乾清宫向外散发的地震,使得气氛骤然紧张。
群臣都是禁不住心里敲鼓、脚下发软,眼看一道裹着闪电暴雷的乌云,转瞬间逼到了他们的头顶!
科举大案至今不过一年,在朝官员东林几乎全军覆没,余下者也多有牵连。
科举大案后,满朝官员一个个胆战心惊,寝食不安,就这样过了一年。
谁也没想到,今日又有一桩大案!
范家死灰复燃,牵出了暗中不知积蓄多久的替死密桩,除范永斗以外,不知还要有多少范家人未死。
皇帝的这道圣旨,镇住了殿上群臣,更使得远处山西的晋商们全数都低矮了半截。
因为,他们最后的一招底牌已经被发现了。
自此以后,朝廷必会严防有权势者替死,想要替死所花费的资金成倍增长,难度也今非昔比!
本就受制于皇权淫威之下的晋中官商们,此后就更不得抬头了。
想必消息一经传出,就连蠢蠢欲动的山西官场都是黯然失色,晋商们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满朝的官员,这下全都成了苦瓜脸。
是啊,科举大案才过去一年,又来了个范家替死案!
这下又要有多少官员陷进去?
朱由校内心冷笑,看看乾清宫里朕的这帮肱骨之臣吧,现在他们一个个的神色,就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震慑住朝堂上的重臣们,再去办地方,就是水到渠成!
无论心里有没有事的,现在都是如同过河的泥菩萨,根本不敢再去惹是生非。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厂卫又要成疯狗,到处逮人咬了,被他们抓住把柄,一切就都完了!
……
山西太原,三晋源总号。
晋商们都被眼下严重的局面给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次替死案的发生,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知道。
就连祁帮的领头羊渠敬信,也是变了脸色,手里拿着朝中的回信,连嘴唇都在发抖。
信上这名朝廷官员的口吻非常严重,甚至在信中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与渠家联系。
还不止如此,祁帮的成员大多都被孤立。
地方上的山西官员没了动静,朝廷上也是静若一潭死水,无论怎么送钱、送信,都是杳无音讯。
这种宁静是极为可怕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说明,一场由皇帝主导,针对晋商的大规模清洗,就要来了。
案发后,京师北镇抚司几乎倾巢而出。
以畿辅为重,北镇抚司派往各地二十余名权威极高的千户,事发地张家口由指挥使许显纯亲自整顿。
山西、山东、陕西、河南四处的地方督办司衙门,分别由田尔耕、崔应元、孙云鹤、杨寰四名千户负责。
这次他们下去,一是负责整顿各地督办司,二也是为了越过三法司系统,直接查办那些祸国殃民的晋商。
朱由校显然已经没有耐心等着下去那两名阁臣再慢悠悠的行事了,况且从之前的情形看来,他们也已经表达了对自己的忠诚。
让他们下去,其实也根本没有打算让他们将剩余的晋商全部查办干净。
只要知道他们下去以后是什么态度,这也就够了,当然能给晋商们提前造成点小麻烦这更好。
至于这次的替死,单纯是朱由校的意外发现,顺手就给晋商们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没口实也能办,有口实岂不更好?
渠敬信正是一个头,两个大,坐在晋中最大的商号,渠家的三晋源之中等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