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由于范文程的授意,在代善带领两黄旗贝勒出汗宫以后,黄台吉就派他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来了。
汉臣之中,范文程跟随努尔哈赤时间最久,他自然知道,老汗王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儿媳。
这名博尔济吉特氏的大福晋,名唤哲哲。
哲哲并不想参与八旗之间的政治,可她也知道,这毕竟关乎自己丈夫能不能击败代善等人,继任成为大汗。
带着忐忑又有一丝惧怕的心思,哲哲来到汗宫,见到了正趴在床榻边上半睡半醒的阿巴亥,缓声道:
“我替你几天?”
阿巴亥双眼无神,见来人是哲哲,话语也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是拒绝。
“不用,真的不用。”
哲哲看见阿巴亥这个硬撑的样子,心中隐隐发疼,拉着她来到汗宫外的宫檐下,屏退了奴才们,关切地道:
“要不我来和你轮流一下吧,你这样身子会撑不住的。”
阿巴亥只以为哲哲是来关心她身体的,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依旧倔强地说道:“我身子能行……”
言罢,就要回去。
“你还有几个没成年的儿子,你熬塌了,他们怎么办?”
阿巴亥听了这话,眼中才是泛起了一些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要紧,我们女真人不比汉人那样孱弱,他们十几岁,也能上阵打仗,都是勇士了。”
“多尔衮最为聪慧,会照顾好他那些兄弟的。”
哲哲仔细看了汗宫内努尔哈赤的情形一眼,心底已经知道个大概,她心里明白,现在对于阿巴亥,话不能说的太露。
哲哲虽不想参与政治,却也有自己的心思。
努尔哈赤独宠阿巴亥,这是八旗中人尽皆知的事实,想必在临终前一定会留给她一份遗诏。
到那个时候,阿巴亥在新朝肯定是个极有权势的人,她要是记起今日这番对话,也算给黄台吉留条后路吧。
哲哲从汗宫回来,将努尔哈赤的情形,以及汗宫内的布置一应都告诉了黄台吉。
后者还没来得及说话,范文程便就噗通一下子跪了下来,然后一连磕了几颗响头,连呼:
“天意,这是天意呀!”
黄台吉愁眉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大汗回光返照,只留阿巴亥宣布遗诏,阿巴亥拿出来的遗诏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如此一来,其余各旗必定不服!”
不等范文程把话说完,黄台吉神色一喜,拍案而起。
“对!”
“其余各旗必定不服,我可以直指大妃,说这份遗诏皆系伪造,必能得到众贝勒呼应!”
黄台吉来回踱步,神态兴奋,“如此一来,就算父汗立了代善或是其余的兄弟,我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聪明!”
范文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大汗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大汗才思敏捷呀!”
“大汗?”黄台吉闻言一愣,还不怎么习惯这个称呼,脸色僵住半晌,随即一松,吩咐道:
“这件事我能做,别人也能做,尤其是多尔衮,所以我们要提早下手,越早越好!”
“你去告诉我弟弟,让他联系两白旗、两蓝旗的各贝勒,隐秘调兵到老寨外,不能打草惊蛇!”
“一旦老汗归天,等我命令领兵入城!”
范文程立即山呼:“大汗圣明!”
……
天启四年十月二日。
努尔哈赤回来有一个多月了,一直躺在床上,最近背后的毒疮反反复复,肿大、破裂、流血,再肿大。
到现在,努尔哈赤已经对治好伤势完全绝望,整个人的精力也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
这些天,黄台吉和哲哲是来这里探望最勤快的。
黄台吉一直来,就是寄希望于努尔哈赤能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和他说一些父子间早就该有的对话,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归。
努尔哈赤没对他说过一个字,什么也没有,这更加坚定了黄台吉发动政变的决心。
这天下午,黄台吉再一次抱着希望来到汗宫。
不过这次他眼前一亮。
刚一进来,见到努尔哈赤正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黄台吉连忙推开跟前的奴才们,连滚带爬地到榻前。
“父汗,我在,您、您说什么……?”
黄台吉把耳朵放在努尔哈赤的唇边,竭尽全力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还真的听到了。
“你们怎么有这么多人,都缺胳膊少腿的,吓唬谁呢?”
“我知道了,你们这些人,都是被本汗杀掉的汉人吧,五万?十万?五十万……我还没杀够啊,我不想死……”
黄台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得连退几步,他已经猜到努尔哈赤梦到了什么,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努尔哈赤朦胧间的这一番话,将黄台吉吓得惊魂未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再也不敢向前,最后转身就走。
……
这天,努尔哈赤真的回光返照了。
他分外的清醒,这是他自温泉镇回来后最清醒的一天,甚至可以出去骑马射猎,再度穿上那身随着他一统女真的盔甲。
傍晚,努尔哈赤心满意足的回到汗宫,挥退了全部的奴才们,鹰眸中的犀利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脱下盔甲再次躺在榻上,努尔哈赤浑身的劲头在以他能发觉的速度飞快消散,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努尔哈赤深情的望着身边寸步不离守着的阿巴亥,满脸都是不舍和悔恨。
他紧紧拉着阿巴亥的手,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人凝视半晌,努尔哈赤忽然用极为沧桑的语气说道:
“阿巴亥,我要走了。”
阿巴亥一时没有听懂这番话,还沉浸在今日他身体见好的喜悦中,注视着道:“大汗要去哪,我都陪着你。”
“不,不,我说的是我要去那边了,你要记着我这句话,我、我很想留下来,继续对你好。”
阿巴亥依然没明白,在她看来,大汗今日身体见好,又能骑马射猎了,这就是好兆头。
“大汗你在说什么?”
“把我的小儿子们都抚养成人……”努尔哈赤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语气也愈发虚弱,“如果大明打过来,就带着他们逃到科尔沁去。”
“要是科尔沁也待不住,就往北逃。”
“啊……”阿巴亥这才明白,努尔哈赤这是在交代后事,连忙站起身,“大金在大汗的带领下强盛无比,大明怎么会打过来呢?”
“你别站起来……这个朱由校,你、你不明白……”努尔哈赤颤着手,极力将阿巴亥的手再次攥紧。
努尔哈赤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说不了几句了,儿女情长到此为止,大金的事还没有交代。
说完这句,努尔哈赤就一直在大口喘气,喘的声音也越来越吓人,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你、你快去把黄台吉叫来,我要把多尔衮的事托付给他……”
第五百四十章 努尔哈赤死了
黄台吉很激动,因为他听见父汗的召见了。
他颤着身子走进昏暗的汗宫,满心以为自己的父汗就要对他说那些父子之间的对话。
“黄台吉,来,坐在我的床边。”努尔哈赤才刚说了小半句,就又激烈的咳喘起来。
“父汗……”
黄台吉乖巧的坐下来,凝眸望着已是老态龙钟的父汗,见到从他的嘴角边流出一股腥臭的脓血。
“坐住——!”
努尔哈赤见黄台吉伸出手来,想要给自己抹掉这些脓血,眼睛一瞪,在那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狠厉。
黄台吉浑身还是被吓得一颤,只好坐住不敢妄动。
“孩子,你要对我发誓,我死后,一切都按照我说的去办,不能……咳咳咳,不能违逆!”
闻言,黄台吉眼中闪烁出一丝不悦,但立即遮掩住了。
“父汗,我在你的面前起誓,一定按您说的办,有什么话,您就跟我说吧。”说完,他满脸希冀地看着上面。
“多尔衮,还有阿巴亥……我死后,他们……你要、你要……咳咳咳咳——”只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咳喘就将这句话打断。
黄台吉眼中泛起一抹失望。
父汗,难道临终前这些话,也都是关于我那弟弟多尔衮,还有母妃阿巴亥的吗,就没有说说我的?
在这个大金,谁比我有资格继位啊!
黄台吉低眉顺眼的等了一会儿,由于先前的警告,本欲抬起为努尔哈赤拍打后背的手抬起又放下。
这么等了一会儿,上头却没了声息。
待他抬首一望,却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努尔哈赤就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靠在榻上全无动静。
“父汗……?”
黄台吉询问似的唤了一声,但努尔哈赤依旧是这个样子,他霎时间意识到什么,立即扑到榻上,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父汗——”
“父汗!!”
听到哭声,在汗宫外等候的大妃阿巴亥浑身一颤,连忙走入查看,也是一下子瘫软在地,捂着嘴不敢相信。
“大汗,你怎么啦?”
“……大汗!”阿巴亥亦步亦趋地来到榻前,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已经微微泛凉的糙手,深情款款道:
“你劳累了一生,是我们女真的英雄,也该好好儿的歇歇了。”
闻言,趴在尸体上的黄台吉意识到什么,想起努尔哈赤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猛然间抬起头盯着阿巴亥。
多尔衮、阿巴亥,父汗一定对他们说过些和自己不一样的话。
对!一定会说给阿巴亥!
阿巴亥也感受到黄台吉的目光,她注意到,黄台吉哭的声音虽大,但他的眼中竟然没有泪水,倒像是充满了熊熊烈焰!
一下子,阿巴亥吓得有些呆住了。
黄台吉盯了她一会儿,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攥紧拳头默默走出汗宫,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办。
父汗死了,黄台吉是有些伤心。
但这些伤心,很快就被见到阿巴亥以后的仇恨所填满,他恨努尔哈赤比爱他多得多。
他恨!
他恨,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亲切的称呼自己一声吾儿。
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念叨着多尔衮和阿巴亥的名字,与那两个人相比,自己又算什么?!
黄台吉站在汗宫门口,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
“封锁整个汗宫,今日侍奉过老汗的奴才们一个也不留,在我回来之前,要是有任何人进去,你自裁谢罪吧!”
听到这话,门外的正蓝旗都统浑身一颤,连忙答应。
黄台吉离开后不久,阿巴亥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冰冷的手,听着周围的脚步声大作,以及熟悉奴才们凄惨的嚎叫,她这才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只是不知道因何而哭。
努尔哈赤刚死不久,受黄台吉调遣,正蓝旗的前锋骑兵就已经越过灶突山,距赫图阿拉不足三十里。
最近这段时间,整个赫图阿拉都是传言纷纷。
直到各旗贝勒们按捺不住,代善、岳托等人也都请命进宫时,黄台吉才在三日之后派遣近日来投的汉人宁完我,快马将老汗已死的消息传报各地。
宁完我自然看得出来黄台吉在此回继任之争中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段时间来投,就是想在新朝建立时显露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