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这般增补阁臣部院的大事,皇帝一向都是叫自己和阉党人来商议,可是这次,皇帝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他回头一看,只见到懋勤殿中皇帝孤独却又坚实的身影。
如今他也算是明白,天子早在当初就知道自己的作用,现在天子已经长大,大权在握,不是他能再妄加揣度的。
叫他出来那句话,皇帝说的好似漫不经心,可在魏忠贤听来,又似蕴意颇深,像在暗示什么。
这种种猜想,让他在路上的步子越迈越深,以至于头皮发麻。
魏忠贤第一次有些不确定,自己一直以来为皇帝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看着魏忠贤离开,朱由校将书放回书橱,眼神微微一动,负手而立,静静吩咐道:
“传魏广微、张世泽。”
第四百三十三章 魏广微的最后考验
等着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朱由校走回到御案上,随手翻开一本奏疏,静静看着。
这第一份说的,是上个月的河南某地饥荒。
这是当下最常发生的事,现在每个月朱由校接到的各地饥荒或是灾害报告,没有一百份也有个七八十份。
只不过天启三年底这个时间线还早,各地的饥荒大多数都仅限于县内,还没发生什么席卷全省的大饥荒。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是饥民遍野了。
“将畿辅今岁第一批的番薯运过去些,反正这个东西也不能储存太久,今后各地旦有饥荒,首先要运番薯过去,其次才是赈灾的银粮。”
王朝辅心中纳闷,陛下是怎么知道番薯不能储存太久的,但也没问,只静静点头,表示记下。
朱由校没说什么,再翻开第二本。
第二本说的是件喜事,是辽东巡抚洪承畴与辽东经略熊廷弼联名所奏,说是据哨骑探报,努尔哈赤上一战之后似乎旧疾复发,整日待在一个叫温暖镇的地方。
显然,奴酋是在那边休养身体。
奏疏中还提到,前不久在赫图阿拉斩获颇丰的毛文龙,正率领众将连日商议战策,似乎又想有什么新动作。
他还没上奏过来,朱由校自然也不会心急去问。
毛文龙的毛病虽然多,但留他在皮岛总归在战略大局上是有好处的,而且东江军在外若是没有朝廷帮扶,确实处境艰难。
奏疏上也说,现在的辽东形势一片大好。
借着战胜余威,加上朵颜、福余、泰宁三卫的配合,辽东经略熊廷弼正谋划着在明年以前,彻底收复辽东失地。
看起来,自己当年构建以洪承畴御内,熊廷弼主战的想法成真了,而且正在发挥效用。
洪承畴虽然看不惯熊廷弼那个臭脾气,可两人治所一个留在辽阳,一个却搬到了海州,基本上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都是有大局观的人,更不会在关键时刻使绊子。
洪承畴作为辽东巡抚,可比之前的袁应泰强多了,他一方面招抚流亡,另一方面在安置第一批出关的中原流民,大约十二万人。
朱由校合上奏本,静静想起来。
说实话,这第一批出关的人数,少的出乎了朱由校的意料。
看起来这个年代的人,的确是很少有那种愿意拖家带口出去过新生活的人,更何况还是大多数人谈虎色变的塞外。
十二万人,也聊胜于无了。
至于其它的流民,可以发布些新政策,剩下的就是顺其自然,没必要生拉硬拽。
辽东汉人的比例上去了,才能开垦屯田,安稳边疆。
想到这里,朱由校笑了笑,正打算翻看下一本,却听侍立在门口的王朝辅轻声禀道:
“爷,小公爷和阁老来了。”
“请他们进来。”
朱由校还是翻开了这本奏疏,但是心思却没在这上,眼角微瞥见两人进来,随口吩咐道:
“你们来了,赐坐。”
来的不是英国公张维贤,却是年方二十余的小英国公张世泽,也就是历史上在李闯进军京师城下,率兵出去奋死抵抗的那位末代英国公。
这个人能力还没看出来,但是忠心程度,朱由校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当初想让他管宗人府,就是想提前培养一下。
“内阁的人选,准备的怎么样了?”朱由校这句话,是对着内阁次辅魏广微说的。
这人以前是东林,但是被东林党当做了政局斗争的牺牲品,后来就投靠到了魏忠贤名下,称他作“魏父”,可谓铁杆阉党。
但是最近魏广微很是识趣,他渐渐远离了魏忠贤,也再听不见“魏父”那种亲切的称呼。
较事府禀报,现在的魏广微就连私下对魏忠贤都是礼敬有加,保持着一些距离。
正是因为这些,朱由校才打算给魏广微一个机会。
这次的内阁增补名单,朱由校实际上是没打算直接用的,因为他心里另有人选,主要是想看看这位未来首辅的心思。
魏广微也意识到这对自己未来人生的重要性,恭恭敬敬呈上了一份奏疏,说道:
“臣初拟内阁增补阁臣六人,这是名单,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来也没看,随手仍在御案上,却是起身活动了一下,笑道:“在这里待了许久,陪朕出去走走吧。”
两人不敢说什么,只是闷声跟在后面。
现在这个时候,连宫中的御花园都没有那种莺莺燕燕的感觉了,但是因为内监们照顾有加,在里面走走总还是觉得神清气爽,心神舒畅。
一君二臣走了约莫百米,来到一处小亭,朱由校刚刚落座,便有随身的宫人上了御茶。
这时,察言观色已久的魏广微忽然开口说道:
“旧有阁臣两人,除臣外,王在晋多是挂名,常年在南京理政,不在内阁坐班,现下内阁诸多政务均由臣下一人做主,臣惶恐。”
抬头窥视一眼,发觉皇帝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花草,魏广微心下一松,继续说道:
“八人内阁,按以往规制来说已是多出一人。可本朝有本朝的做法,陛下有陛下的圣断。臣觉得,还是增补七人为好。”
朱由校样子很悠闲,吃着点心,喝着贡茶,似听非听。
可实际上,魏广微的每句话,他都听到心里去了。
直到这最后一句话说完,朱由校才是起身,也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不断向插不进来话的张世泽打趣。
自顾秉谦请辞,韩爌归养以后,内阁真正就只剩下了去年入阁的魏广微了,对他来说,这是声威高涨之时,却也是异常危险的时候。
万历末年方从哲一人独相的下场,可还历历在目,内阁中那些权势极大的臣子,如张居正,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魏广微每日都能听见关于自己必定为下任首辅的传言,这更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如坐针毡!
说不想做内阁首辅,那是假的。
做了内阁首辅,必能青史留名,这是为人臣的顶点,搁在大明以前,这就是当朝宰相!
可同时呢,无数只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又酸又臭,他们没本事上来,就各凭本事拼了命的把你拉下来,把你弄得身败名裂!
这个位置,机遇与风险并存,人生在世,要是在这个时候退缩,那还能叫男人?也白活了这一场!
回到懋勤殿门前,朱由校才走上了两道石阶,忽然转头说道:
“朝廷的当务之急是收复了辽东以后要如何治理,你也回去想想,再写个本子给朕呈上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 激斩袁崇焕
魏广微回到内阁签押房,看着以往人声喧喧,如今却空无一人的房间,重重叹息一声。
天启一朝方才三个年头,内阁首辅先是叶向高,再是韩爌,很快就要轮到自己。
他也明白,如今东林倒台,魏忠贤也受敲打,阉党失去了制衡朝局的作用,反而有些一家独大。
皇帝需要的不再是稳坐内阁,当做和事佬的内阁首辅,他需要的是一个肯办事,敢办事的能臣。
魏广微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够不够,不过他决定试试。
人生在世,谁想过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魏广微尚有诸多部务要处理,作为眼下内阁唯一的一名阁臣,很多事情都要他亲自过问。
他打开桌上一份题本,静静看了起来。
这一夜,内阁灯火通明,与之相同的,还有紫禁大内及刑部的审讯房,再三忤逆圣旨的袁崇焕,将要在今夜进行最后一次审问。
这次审问,将决定了他的结果。
主审官崔呈秀为阉党大员,向来惟魏忠贤马首是瞻,对那帮自诩清高的东林党人又嫉又恨。
很多人都明白,皇帝以崔呈秀为主审官,那是根本没想让袁崇焕活着。
刑部尚书李养正身份特殊,却能在前不久席卷朝廷的科考大案中独善其身,靠的就是为人处世的淡然。
他心中虽觉得袁崇焕可惜,但却没有表露出丝毫。
崔呈秀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罪人可知罪否!”
“下官无罪!”袁崇焕回道。
崔呈秀似早知他会继续这般顽固,冷笑一声,说道:
“汝受命出关,大战之时再三抗旨,险些误了辽事大局,今数罪并罚,难辞其责!”
“在这刑部,本官主审,自然是非分明!”
袁崇焕看着崔呈秀,有如看着一口臭狗屎,也冷笑回道:
“我起自田间,乃帝师举荐,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辽事大捷,有何理由罪我?”
崔呈秀闻言大怒,再一拍惊堂木。
“圣上启用,并非是听信帝师之言,实则惜尔济边之才。这是圣上爱惜人才,明辨是非,你可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本官面前装傻充愣!”
说着,崔呈秀将桌上一干宁远武将证词扫落,大声说道:“尔受命为宁远兵备,半年之期,根本未想战守退敌之策,分明刻意避战!”
“袁崇焕,尔与虎谋皮,行卖国之举,已是人尽皆知之事!事已至此,还在这里强辞分辨什么?”
崔呈秀走下来,冲他冷笑连连:
“你可莫要想着帝师来救,帝师前日回京面圣,昨天一早便就出关去了,没有人会救你,死了这条心吧!”
袁崇焕心跳一滞,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下意识道:
“与虎谋皮,这又是从何说来?”
崔呈秀却没有正面回答,转移了话锋,走回去问道:“本官问你,为何再三抗旨,说粮草未齐,不得出战?”
“本官派人去宁远城问过,那几日粮草明明充足!”
“你这名兵部尚书,只怕是丝毫不懂兵事吧?”袁崇焕讥讽说道:
“当时福余卫战事不明,兵民惧虏,谈虏即有溃败之势,战而不能,还要出去主动送死吗?”
崔呈秀的确不懂什么兵事,但大体情势看得还是比上一任的张鹤鸣要清楚,他早料到袁崇焕会以此为说辞,眼神一紧,喝道:
“边锋未至,朝廷三令五申此战必攻建虏以保全福余三卫,尔这罪臣,竟敢言战而不能,满口皆是畏战的托词!”
袁崇焕反唇相讥道:“公在朝堂,从未领兵,根本不识辽东局势。莫非我去领着宁远精兵力战而死,搏的个殉国的美名,便非畏战?”
崔呈秀怒而起身,挥退公堂。
这一次的审问,依然以袁崇焕的强辩而告终,似乎又是个不了了之的局面,可很多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不同。
魏忠贤前日从宫中回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向下传达了一个意思,即从速解决袁崇焕。
阉党诸多成员听见他的这个意思,一下子全都着急起来,看来不能再拖了,是时候给袁崇焕定罪杀头了!
刑部大牢。
石缝中渗出的西洋余晖,照在被关押在此已久袁崇焕的脸上,正是这时,他的脸颊处滴落两滴泪水。
“陛下听信奸佞小人,不听忠臣谏言!”
袁崇焕正欲起身,却因连日遭受的冷淡对待而气力尽失,一下子跌倒在地,见他这副样子,过道的两名衙役视而不见,嗤笑连连。
袁崇焕跌倒在泥泞的牢里,手上全是淤泥,依旧呢喃道:
“此回胜虏只是侥幸,只能倾尽国力筑城,逐步恢复失地,熊廷弼这般大张旗鼓的冒进,只会重蹈覆辙!”
“辽沈必定失陷,多年来的民脂民膏,亦尽数资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