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听说同考官李元荐在府中秘密兜售试题,在贡生之中都传开了,这才有他们提前摆宴庆贺一说!”
黄华堂越听越不对劲,这帮读书的怎么越说越邪乎了,这再说下去就不是科举腐败的事了,怕是要演变成一场浩劫。
这些个风言风语在民间流传倒还没什么,可要是传进了宫里,以那位爷的脾气,不查个水落石出那是没完。
到了那个时候,好好的一场会试,就变成灾祸了!
如果说贪财受贿,交结权贵是法不责众的话,可李元荐兜售试题这事要是真的,那就相当严重了。
提前买卖试题,这比科考舞弊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根据黄华堂一直以来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如果李元荐真的做了,那就绝不会只是他一个。
后面肯定有藏的更深的在推波助澜,查起来又是一桩大案!
想到这里,他顿觉背后发毛,轻声问道:“敢问这李元荐是何许人?”
这一问,正瘙着人群中一名士子心中的不满,他舒心的长吁口气,洋洋自得道:“若问别人,我或许只略知一二,可若说李考官,再无人比我知他更深的了!”
这番话,仿佛说的不是在评论兜售会试考题的考官李元荐,倒像是在说做了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人物。
云五色在旁冷哼一声,不足为怪。
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不是都把那些精通关节路径,通门熟路的人视作干才而恬不为怪吗?
黄华堂好像是在这士子话中听出了什么意思,犹豫片刻,不敢相信地耸耸眉毛,问道:
“怎么,足下与同考官相熟?”
“正是,在下李之令,同考乃我族叔,我便是汝等口中的贡生,家中正摆宴席,高朋满座!”
“啊,失敬失敬……竟然是同考官的亲戚!”黄华堂小心翼翼地拍着马屁,来了一套捧杀。
然后试探性问道:“不知足下是不是已经拿到此回会试的试题?”
李之令被夸的飘飘欲仙,又被众人注目,心中有些志得意满,根本没听出黄华堂这话里藏的刀子。
“在下自然是已经知道,所以才会这般成竹在胸!”
“人生有如此际遇,实在难得!”黄华堂大笑几声,转脸问李之令同桌几人道:“想必几位也都如此了?”
见这几名贡生纷纷点头,黄华堂心中暗暗高兴,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看一次砍头,居然捉到这一群不打自招的大鱼。
果然,见到这里有贡生,刚才还是义愤填膺的生员们一下子全都蔫了,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黄华堂却是在这种场面如鱼得水,他奉承着李之令道:
“足下好福气,同考官这样的族叔,想必能在日后带你在官场少走许多弯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在下羡慕不已,若日后有幸能到官场,还望几位不要忘却今日一面之缘哪……!”
云五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人,随即心中冷笑,暗暗坐到一侧,心中打定主意再不信任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
商人,皆谄媚小人也!
“今年会试足下是必中无疑了!”黄华堂好像没留意到生员们厌恶的眼神似的,还在侃侃而谈。
倒是贡生们,尽都大笑起来。
李之令叫黄华堂坐在身边,道:“那是自然,此回考题为何,我早已了然于心,只等大考,便就金榜留名,进士及第,不在话下!”
经一番客套,贡生们早将这视利唯高的商人看做了自己人,一行人正要起身离去,黄华堂便就起身,高声喊道:
“店家记着,这位李兄弟今日的全部开销都由我来付!”
虽说李之令这样的人并不在乎这点钱,可这毕竟人前显贵,有人争着抢着给你付账,这难道不是倍儿有面子吗?
他大笑几声,先出了茶馆。
“老弟莫要生气,为兄是要干票大的,今晚便去寻你,如实告知。”
黄华堂付账后,路过云五色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换上那副谄媚笑容,追了出去。
云五色愣了片刻,随即沉思。
贡生们走后,茶馆内恢复如初,欢腾依旧,生员们继续高声谴责,路边行人还是络绎不绝,里面的声声讨伐,未曾激起外头的半点浪花。
黄华堂出了茶馆左右环顾,追上去悄声道:
“老弟能拉兄弟一把吗,兄弟是苏州聚兴号的掌柜,如今生意不好做,还需指点一条明路。”
李之令心情甚好,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满眼蔑视地看了一眼递来的聚兴号牌子,却是没有回话。
走了半条街,李之令见这商人还在颠颠跟着,才是笑道:
“这也不难,看你肯不肯出手了。”
黄华堂满脸的惊喜,忙问:“当真?”
李之令轻声回道:“话已说了,信不信在你,错过了这次,再等下次时机可就又变了。”
贡生们随身左右,渐渐将两人围在里面,黄华堂和李之令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动作也愈发频繁。
至于到底说的什么,就连最外头的一个贡生也听不见了。
……
“许爷,你在这儿!找的我好苦!”
北镇抚司衙门,许显纯甫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起身朝自己迎来,赶紧后退几步。
见到来人,他才是松了口气,笑道:“黄东家!你这么着急来北镇抚司,是有急事儿?”
说话间,坐在椅子上观赏一副字画。
黄华堂上前用手盖住了字画,望着许显纯投射过来的眼神,说道:“这次的事,办好了能让许爷留名青史。”
许显纯嗬嗬笑了一声,将他的手打落,继续欣赏着自己的字画,垂首道:“这个爷不稀罕,你回吧。”
“那要是能让锦衣卫压东厂一头呢?”
闻言,许显纯手上动作一滞,依旧低着头,嗓音却是变得有些奇怪,问道:“压多久?”
“办成了这趟差,今年内锦衣卫必定压东厂一头!至于明年,就得看掌使您的本事了……”黄华堂笑了,笑的就连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心悸。
堂内寂静片刻,许显纯放下字画,冷冷道:
“你不必再去东厂了。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第四百零六章 骑虎难下
许显纯看着桌上那把纹理清晰,削铁如泥的御赐绣春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飞鱼服。
其实他心里明白,以东厂如今的权势,想要压东厂一头难于登天,要不是有皇帝制衡左右,只怕现在的锦衣卫也只能屈居人后。
但无论什么事,只要能让锦衣卫威风一时,在皇帝面前露露脸,让其他人知道,这天下除了魏忠贤的东厂,还有一个威名赫赫的锦衣卫!
“你说吧,什么事。”
“掌使果真是聪明人。”黄华堂笑着上前,在一旁做了下来,为许显纯满上一杯茶,附耳说了几句。
许显纯一直神色正常,可越听越是显得震惊,最后甚至是将目光瞪了过来,声音中透着极度的寒冷: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黄华堂嘿嘿笑着,好似是在邀功请赏,继续说道:“我与那李之令说好了,明夜到李府去谈兜售试题的事。”
“你怎么不去找傅应星,他可是魏公公跟前的红人。”许显纯‘嗬嗬’冷笑几声,神情中带着几分警惕。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不好坐,从他上一任刘侨的下场就看得出来。
刘侨还是没做什么错事,起码名声保留的不错,下去了也能养老,可他许显纯不行。
他坏事做尽,名声早变得臭不可闻,在世人眼中,实际上就是帮助魏阉作乱的一条狗!
世人不知道当今皇帝意在扶持锦衣卫压制东厂,除极少数明眼人以外,其余的大多数人都看不出什么深层次的东西。
尤其是普通百姓,他们心中存有良善之情,憨厚老实,但却嫉恶如仇,经常会被有用心之人轻易挑动,听风就是雨!
天启元年苏州魏良卿之死是这样一回事,东林士子虽然如今在朝堂上影响力大不如前,但依旧能遥执朝政,也是这同样的道理。
许显纯虽然心肠歹毒,下手果断,但却做事谨慎,就是因为他明白,自己不能出错。
东林士子出错,满朝皆会求情,甚至于民间百姓也会被煽风点火,向朝廷请愿,这就是他们的后盾!
许显纯知道,一旦他出了错,没有人会为他求情,很多蛰伏的牛鬼蛇神就都会跳出来,狠咬一口。
到了那时,便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黄华堂似早料到会有此问,随即靠在椅子上,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在下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这是小民皆知的道理。”
“在下奉皇命回苏州组建新商会,也是给陛下办事,若是出了纰漏,同样是人头不保。”
许显纯看他一眼,听出这话是在表达立场,沉声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在我北镇抚司得的好处,会比东厂更丰厚?”
“掌使问的好,这是一副好墨迹呀……”
黄华堂起身走到许显纯放在看的书画旁观看起来,称奇一番,在许显纯愈发阴沉的眼神中悠然回道:
“傅应星是东厂魏公公的亲侄子,平日更以‘舅父’相称,权势滔天呀!在下这份天大的功劳给了他,岂不可惜?”
许显纯明白了,冷笑:
“倒话很难听,倒是话糙理不糙……这确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也有可能是一份让我掉头的差使。”
“掉头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吗?”黄华堂哈哈大笑,走到许显纯面前,弯腰附耳,轻声道:
“在其位谋其职,堂堂锦衣卫之首若是没有这点胆子,今后还如何为皇家办事?”
许显纯抬头凝视,目光炯炯。
“那就劳烦黄东家再表露一些诚意出来了。”
……
小巷深处,一座几十间正房,数百间厢房、偏宅的大院,正掩隐在一排浓密的大槐树下,气派的门首也被两株柳树笼罩在翠绿色的柳条中。
隐约显露出的红色双扇门上,镌刻着天启二年题上去的套话——“官运亨通如江河,财源茂盛达三江。”
看样子,这便是户部侍郎,天启三年会试的同考官李元荐府第了。
李之令进京赶考,正是暂居于其族叔李元荐府中。
黄华堂应邀来到府门外,见到院门紧闭,连个看门仆人都没有,便猜到此时里头该是正商量什么大事。
环视左右,此处浓阴遍地,由于槐、柳交盖,这院落虽大,却显得清凉幽静,别有洞天。
这的确像是东林名士居住的府第,好像京中桃源一般。
只是据黄华堂目测,这样大的府第费用只怕不低,户部侍郎虽为正三品大员,但想要买下这样的院落,却是根本不可能。
看起来,这位东林名士,在其清流之名背后,该也是有些故事……
带着这样的心思,黄华堂上前敲响大门。
不出意外,李之令此前该是已经打过招呼,仆人开门询问以后,便就紧张兮兮将他领入府中。
来到一处偏宅门口,仆人径自离去,留下黄华堂一人。
窗帘静静地垂下,房门纹丝不动地紧闭,知了拖着悠长的调子,不厌其烦地聒噪着。
叫了几声,知了突然停止声息,却是一个不速之客上了阶梯。
屋内,一个男人压低了嗓子,谨慎地声音传来:“此回大试,朝廷设同考官二十人,有十三人与我等有交。”
“加之在下族叔与都御史相熟,此回我等定能一击而中的,斩得进士,入朝为官!”
听见此话,黄华堂暗暗心惊,阉党如此打压东林,可东林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一如既往!
这时一人叹息,话中带着怨恨。
“若非当今陛下宠信权阉,大肆屠戮我东林大臣,岂有我等如今这等境地?”
“以我等家中、族中之关系,在三年前进士及第,岂不轻而易举,何至于如今这般鬼鬼祟祟!”
“的确,这兜售试题,可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有人赶紧反驳:“你蠢材不成?此事我等保密极严,何况朝中大臣牵扯甚多,就算传了出去,也法不责众!”
另外有人信誓旦旦道:“我等是为天下生民立命,阉党当权,皇帝昏聩,若想谏言,别无它法!”
“忠言逆耳,陛下喜听谄媚之语,而听不进忠良劝谏,若非如此,忠臣难做啊!”
黄华堂在外听了一会儿,便就听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共谋之语,更加心惊肉跳。
他后退几步,眼中颇有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