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父汗,你杀了我吧!”
“我野战败于明人之手,葬送了精锐的正黄旗,是大金的耻辱,有辱大汗威名,杀了我以正军法吧!”
说完,又说想起自己父亲舒尔哈齐,竟然哭得涕泪横流。
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这时也看不下去了,他重重叹口气,道:
“征讨叶赫时,你随父谋反,大汗不忍见舒尔哈齐一脉断绝苗裔,这才不顾众议赦免于你,收你为义子。”
“如今,大汗更让你身列四大贝勒之二,屡加恩德,以重兵付你,如此喜爱之心,天地可鉴!”
有人也道:
“是啊!二贝勒,难道你还不知足么!”
“大汗,赦免了二贝勒这次吧!”
“对手可是熊廷弼和曹文诏啊,换了在座的任何一位,都不能说绝对不会中计!”
努尔哈赤非常为难。
一方面,阿敏这次深陷重围居然能逃回来,这已经十分说不通,另外一方面,他实在喜爱这个莽撞的义子。
努尔哈赤半晌没有回话,庭帐内短暂地陷入沉寂。
良久,他低头下去,挥挥手道:
“罢了,诸位都不必劝了。”
“阿敏,本汗且饶你不死,你也不用再带兵了,这就交了正黄旗的大印吧!”
阿敏忙将大印双手奉回,破涕道:
“多谢叔汗不杀之恩!”
努尔哈赤没有看他,以免露出脸上的失望,转脸看向范文程道:
“先生,劳你代本汗拟诏,没收阿敏的阿哈、尼堪和部属,随营听用,以观后效。”
“至于何时进攻辽阳么……唉!”
努尔哈赤本来高兴的神态全然不见,庭帐内轻松的气氛也再度变得沉闷,沉默良久,方才继续道:
“经此败,正黄旗不堪再战,需要重建。”
“明军探知我军底细,刚得大捷,士气正盛,辽阳又是座大城,一时打不下来,还是班师吧!”
话音落地,众人大惊。
黄台吉出列道:“父汗,此战我军所获远远不如先前估算,就此班师,怕对八旗将士的军心有所影响。”
众人劝谏时,唯独范文程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看向他,问道:
“先生在想什么?”
范文程笑道:“大汗,奴才在想,明军此时也以为我军经受此败,必定班师,不若来他个将计就计,派人议和!”
……
辽东往京师的驿道上,一骑快马正飞速奔行。
这马虽是半天前刚在急递铺换乘,但一路驰骋至此,也已经筋疲力尽,不断喘着粗气。
马上信差却好像全然不知,丝毫没有怜惜坐骑的意思,拼命挥舞鞭策,驱赶坐骑勉力前行。
转过一道山弯,眼前兀现一座雄关。
远远望去,城楼上屹立一座巨大箭楼,箭楼之下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天下第一关。
城关之上,正有一员把总值岗守备。
边军兵士们的佩刀和长枪在阳光照射下闪闪有光,只是半日无事,竟有几人拄着枪打起盹来。
信差见是到了山海关,不由大喜。
他策马长驱赶到关城之下,未等开口,昏睡的把总便被马匹飞驰而来的疾风惊醒。
把总下意识喝问:
“住了,来者何人!”
信差跳下马来,厉声道:
“八百里呈京急报,速速放我入关,备马于西门!”
一语甫出,但听一阵哀鸣,信差转过身去,却见那匹累马已经体力不支而倒,口吐血沫。
把总常在关门,毕竟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上下打量一番,很快识得这人乃是辽东经略衙门的信差,专责在京辽之间传递重要文书的,急忙下令开关放行。
信差早听见开吊桥的声音,不与那匆匆下城的把总寒暄几句,便就寸步不停地跑向西门。
沿途遇见山海关的驿站驿丞,说是准备了美酒佳肴,要他用过后好生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信差如一阵风从驿丞身边跑过,连连抱拳: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经略交待在下,此报片刻不容耽搁,卑职谢过大人好心,拿些干粮酱菜,边走边吃就好!”
“只是下一驿站脚程尚远,还乞大人选一匹好马!”
那驿丞听得“边关吃紧”四字,心头一紧,赶忙应答:“一切不用上差费心,面饼卤肉都是现成的,给上差多带一些。”
“至于脚力么,上差更无须担忧。既是加急呈报,就得给上差选两匹好马,路上也好换乘!”
不多时,马匹干粮皆已备齐,那驿丞虽说官位较高,但依旧客客气气,着意讨好这名经略府信差。
临行,还特意赠了一小壶熟酒,说是以备路上解渴。
信差拱手道谢一声,上马疾驰而去。
驿丞看着信差远去,留下一行飞尘,摇头喃声道:
“先是抚顺,再是清河。如今天启三年的上半年还没过,辽沈又遭兵灾,福余卫大战刚落,我大明辽东百姓,何时才能安享太平岁月啊!”
一人走近冷笑:“非得把建奴灭了族不可!”
驿丞转头一看,发觉是山海关总兵高第,也便一拱手,自顾自离去,不再多说。
……
辽东的急报,向都是如这样一站一站送至京师。
约莫两日后,这骑信差又新换了六匹坐骑,才是自永定门而入,片刻不停地将急报送到了兵部尚书崔呈秀的桌案之上。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今晚兵部要加班
听到消息的朱由校,当时正在猫阁撸猫,撸得不亦乐乎。
听到是熊廷弼的急报,朱由校直接抱着那只最为喜爱的蓝猫就回到西暖阁,把里头的烂摊子留给宫人们收拾了。
铲屎什么的你们来,朕只负责撸,朱由校一向都知道,自己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很快,崔呈秀、魏广微等人也都奉召来了,神情喜笑颜开。
众人得了恩赐,坐在西暖阁天启皇帝的下位。
朱由校笑容颇为怪异的道:“熊廷弼这家伙,当时朕就觉得,能让满朝文武争相弹劾的人,肯定得有能气到这些人的真本事,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崔呈秀虽然掌管兵部,但相比上一任张鹤鸣来说,他却像个沙场走出来的武将,身材很壮实,言谈举止也没有文官身上的秀里秀气。
崔呈秀和魏广微等人自然赔笑,其实他们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天启皇帝这话里明面上是在称赞熊廷弼,其实是在自吹自擂,说当年力排众议支持熊廷弼是对的。
的确,辽阳城下这样一场大捷,几乎一战把建奴的正黄旗直接打废,就差没有砍了阿敏的狗头献到京师,还不够陛下臭屁的?
说起来,熊廷弼的打法实在有些凶险。
莫说建奴,这种打法事先报到京师来,怕是连兵部的众议都不会过,所以崔呈秀很庆幸,他没有走张鹤鸣的老路。
要是兵部干预了辽阳的战事,大捷没有,只怕还有失陷之罪。
崔呈秀很明白自己对兵事一知半解,甚至可能都不如王化贞,但他同样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自己为什么被提拔掌管兵部?
不是因为自己熟知兵事,是因为自己听话,知道什么时候放权,什么时候出手干涉。
就比如崔呈秀当机立断,以兵部名义强行把袁崇焕落权,看押回京,以祖大寿代掌宁远兵。
朱由校后来知道,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他进行嘉奖。
还有崔呈秀事先代表兵部发出声名,言说辽沈战事全凭熊廷弼一人做主,兵部不再插手。
朱由校也明白,这并非是崔呈秀深明大义,而是他懂得进退。
兵部不在战时干预辽沈,既避免了失陷后的罪责牵连,也是明白自己会添乱,要知道,张鹤鸣就是乱指挥导致大败才下课的。
崔呈秀这个人是谄媚魏忠贤上位,但他很聪明。
朱由校把他放到兵部是临时为之,等日后有更好人选,兵部要换成别人,但是崔呈秀要一直在身边。
做皇帝的,最喜欢这样的臣子。
现在提起来,很多人都仍是心有余悸。
守城都费劲,熊廷弼居然敢全部押出,在城外来一手十面埋伏,这得要多强大的魄力和胆识。
万一建奴来的是全军呢?
万一阿敏这次聪明一回,就是不上当呢?
那辽沈战局岂不是全崩了……
话说回来,辽阳城下的大捷,着实给在京师的天启皇帝君臣一个大惊喜。
就在前不久,这边还在商量,主流观点认为这次要想取胜,只能等朱燮元的援军和毛文龙抄后,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
没有人想到,熊廷弼居然在援军到来之前就以弱胜强,打了一场实实在在的大胜仗!
崔呈秀笑道:“陛下,辽阳城下折损的可是最为精锐的正黄旗,这次奴酋怕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狗急跳墙猛攻辽阳,要么就是撤兵与大明议和。”
朱由校没有说话,脸上的喜色逐渐平静下去,沉思不语。
辽阳驻兵六万,城坚池深,经熊廷弼的亲自整顿后,将士骁勇,饷银一点儿不缺,存粮足可供全城一年有余。
镇虏炮、遂发鸟铳,辽阳守军的火器也是齐全,南面还有天津、登莱水师遥相呼应,根本不怕建奴攻城。
除非奴酋玩命,不惜女真人大批阵亡,也要攻下辽阳,除此以外,建奴绝无可能攻下辽阳。
努尔哈赤号称二十万大军,朱由校心里明白,这些兵力大部分都是战斗力低下的炮灰。天启三年这个时间段,八旗精锐不可能到十万。
八旗军真正兵力和素质都达到顶峰时,是在黄台吉当权,多尔衮成年以后,这两个人,比努尔哈赤更是可怕的对手。
这次在辽阳城下葬送一批,努尔哈赤哪怕真的玩了命亲自领兵进攻,拼他个底儿掉,也不见得能攻破辽阳。
更何况,努尔哈赤还需要足够的兵力维持后金现在占领区域的稳定,威慑科尔沁、朝鲜,也需要八旗军不能折损太多。
辽阳城下的这次胜利,胜在出其不意。
熊廷弼真正做到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提前判断出了努尔哈赤趁着风沙南下的意图,并且利用阿敏的心态作为八旗军的弱点,一击毙命。
但是在实力的板面上,后金还是占据着绝对优势。
朱由校一手放在猫身上,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辽东大地上。
良久,朱由校回过神来,沉声道:
“崔爱卿,你今日回去便召部议,商讨办法。这场大捷来之不易,我们不能浪费边疆将士用命拼回来的战机!”
……
很快,第二、第三封急报连夜被送抵京师。
兵部接到急报时正在部议,接连不断的急报使得这次部议被一直延长,直至月悬夜深时,兵部部堂依旧灯火通明。
官员们围坐在大堂中间的沙盘上,各自思索着应对之策。
随着第二、第三封急报的到来,兵部众官也都改变了以往慢吞吞的一贯做派,火急火燎起来。
这两封急报,崔呈秀同样是火速转呈宫中,不同于之前的奏捷,这次的两封,天启皇帝的反应据说有点儿大。
据宫里的牌子说,天启皇帝御览第三封急报后“震怒不已”,当即决定在明日一早,召集九卿科道,开一场紧急朝会。
这种情况下,也就急需兵部拿个意见,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呈交到皇帝御前决断。
皇帝居然要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