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官员纷纷离去,在场的阶层就剩下了三个。
蔡府为代表的本地豪强,还有茶商沈一贯、绸缎商许万财为代表的豪商,以及灵璧候汤国祚代表的勋戚、纨绔子弟。
沈一贯与许万财虽都有家财万贯,各也是商会行长,产业遍布江南,但俗话说“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
他们这些商人,在洪武朝以来,地位本就低下。
如今随着何世柏等一批官员的纷纷离席,这也就表明,如果孙传庭今日做了什么事情出来,杭州府本地的官员,不会有一人为蔡家说上哪怕一句话的。
明哲保身,这是为官的信条,没有什么关系是不能打破的,没有什么,是比保住自己头顶乌纱更重要的。
官府不会为蔡家说话,不出意外,有些人为了讨好孙传庭,甚至会主动针对蔡家。
如果他们这些商人,敢为蔡家说话,这些人还有孙传庭的矛头,显然会调转方向。
作为一个商人,和官府甚至朝廷去斗,这是最蠢的。
任凭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再有权有势,在皇帝的眼里,你依旧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紫禁城里那位朱皇帝,只需要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甚至人都不需要踏出暖阁一步,就足以让你累积百年的家业灰飞烟灭。
不要妄图与朝廷斗,因为你永远斗不过!
退一万步来说,朝廷可以不顾脸面,强行给你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动用军队,查抄了你在全国上下的家宅、商铺。
就算你平日经营的关系脉络再硬,那时候谁还敢为你说话?
沈一贯、许万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个意思,便分先后起身,说道:
“蔡老,我忽然记起,家中有一小妾生产,还是要回去看看……”
“绍兴新进了一批成色上好的绸缎,在下去为他们把把关。”许万财见蔡厚有要挽留的意思,不待他说出话,就边走边推辞道:
“改日,改日蔡老爷来到绍兴,只需报上我许万财的名号,不要钱,随便挑!告辞、告辞……”
蔡厚知道留也无用,只得黑着脸看这俩人逃也似的离去。
他们两人从湖心亭离开后,余的本地豪商们,都也是顺口胡诌了个理由,一个接一个的走了。
牛成虎紧紧盯着这些人,没有放行的意思,他在等孙传庭的命令。
见后者轻轻颔首,这才是冷哼一声,将大手一挥,秦兵们也都纷纷侧身让开,放那些豪商拥挤着逃走。
他们这些理由,各也是好笑得很。
像沈一贯说小妾生儿子要回去看看已经足够胡扯,除此之外,还有发妻产子、老母产子,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搪塞理由。
孙传庭静静等着最后一名江左豪商离开,才是转头望向汤国祚,等着后者的反应。
在孙传庭看来,新官上任,还不能和太多势力交恶。
放走本地官员还有豪商,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自己处理蔡府的时候,少在一旁舞文弄墨,明哲保身的道理起码懂吧?
日后处理哪家,再说日后的事。
这个灵璧候汤国祚,孙传庭也能猜到,皇帝有意处置,可奈何这货祖上实在太牛。
汤和,这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最出名的武将元帅。
处理了他的后代,没个说法,不仅堵不住勋戚子弟的嘴,也会被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淹死。
今日孙传庭要做的,就是故意制造一个事件,好让皇帝能处理了汤国祚,至于汤家如何,这就不是他管的了。
孙传庭相信,皇帝心里自有杆秤。
汤国祚本来很愤怒,但这小子毕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周围这么多如狼似虎、浑身杀气的秦兵,一时间也犯了怂。
而且他也不是傻子,何世柏这帮人跑的这么快,自己何必留下来讨这个苦吃?
好汉报仇,三年不晚,自己的老本营在金陵城,这是杭州府,回到府上,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想明白这一切,汤国祚也转怒为笑,嘿嘿道:
“我也告辞,我也告辞……”
蔡厚手中一滞,抬头望去。
孙传庭默默端详着这位夺路而走的侯爷,轻声道:
“不知灵璧候回去,是要做什么?”
汤国祚足下一顿,面色一动,强笑着回道:“后军都督府有些要事,需要我这个掌权的,回去处理。”
“哦,要事。”
孙传庭点头,忽然笑问:
“可是为强抢民女,逼死百姓之事?”
听此言,汤国祚脸色一凝,回首望去。
孙传庭却自顾自继续道:
“还是,后军都督府侵占南京京营额饷,侯爷要回去从中调度一番,然后让这批饷银,大部分入了自己的腰包。”
汤国祚毕竟城府不深,方才几经忍耐,已是极限,这次也没多想,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孙传庭,你在说些什么?知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你行啊,孙传庭
汤国祚愈是恼火失态,孙传庭便越是冷静沉稳。
倒是蔡厚,这会儿换上了一副看戏的神色,也没有帮汤国祚说话的意思,谁叫他无信义在先?
汤国祚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然后转身向门外疾行,自以为不会有人胆敢拦他,殊不料,还真被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官阻拦。
“你是何人,竟敢拦我?”
他抬起头,发觉好像被一座小山挡住。
“秦军千总,牛成虎。”牛成虎咧嘴一笑,“不过托孙兵备的福,陛下现已加了我杭州守备的官身。”
“小小的守备,本候在金陵,随便动动脚,能踩死一大片,让开!”汤国祚显然不将眼前这千总衔、守备官的牛成虎放在眼里。
诚然,汤氏有一名杰出的先祖,作为开国大将一系,他们的确有高傲的资本,可作为汤氏后人中最毫无作为的一个,汤国祚却早已将这个资本败坏的一干二净。
孙传庭没有说话,只是向牛成虎投了个眼神。
后者见了,不动如山,道:
“侯爷恕罪了,我们兵备,还与各位有话要说。”
汤国祚面色逐渐阴沉下去,在众人眼中,只觉自己颜面无光,恨不能赶紧离去,然后寻机报复。
他眯起眼睛,冷冷问:
“你让开不让开?”
牛成虎没有说话,仍旧站在那里,很快又接到了孙传庭一个眼色,意思是叫他无论如何,不要擅动一步。
平日里,孙传庭在军中的严格,塑造了秦军上下将校有令必遵的信条。
牛成虎闻言,明知对方是朝廷的灵璧候,也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有说出一句话。
“噌——!”
伴随着一道寒光,汤国祚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道:
“我今日就算当场砍了你,朝廷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就算被皇上惩戒,性命无虞,还是能吃喝玩乐!”
言至于此,他将佩刀缓缓架在牛成虎脖颈之上,冷冷问:
“本候最后再告诉你一遍,滚!”
牛成虎轻蔑地看了一眼,汤国祚手上从未见过血的精钢佩刀,然后闭上眼,挺起脖子,一声不吭。
汤国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然后浑身激烈的颤抖,就连手上刀也差点握不住,断断续续吼道:
“你、你当真不怕我砍了你?!”
这时,牛成虎说话了:
“为将者若惧死,何敢统兵!”
“你、你,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汤国祚一股气上来,脑子直接短路,将佩刀挥至半空中,落下。
众人屏息凝神,连孙传庭与蔡厚都是面色不动,心跳加剧。
莫非,这汤国祚真的敢就这样砍死一名皇帝明旨任命的杭州守备?……这也太不知死活了吧!
猝然间,在刀即将触碰到牛成虎脖颈的前一刻,汤国祚猛然收劲,手中佩刀锵然落地,脸色惨白。
他汗如雨下,惶然后退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传庭在心中松了口气,望着志气全无,形如丧家之犬的这位灵璧候,淡淡吩咐道:
“此番杭州动兵的军费,劳二位多出些了。”
连侯爷都认了怂,蔡厚自然毫无抵抗之意,忙不迭点头,在孙传庭的默许之下,带着管家向账房处狼狈而走。
良久,汤国祚抬起头,喘息道:
“你算准了我不忍动刀杀那牛成虎?”
闻言,孙传庭正要戳破他最后一丝尊严,想了想,却又临时改口,静静点头,道:
“侯爷在金陵没做什么好事,今日一经试探,心肠还算不错。此番出资平叛,我定当禀明圣上,说你是自愿相助。”
汤国祚先是一愣,旋即冷笑:
“你会有这么好心?”
孙传庭长吁一声,道:
“并非是我孙传庭好心,只是给汤帅留些颜面罢了。”
“孙传庭,你行、你真行,我服了!”汤国祚哈哈狂笑几声,站起身来,将佩刀收回鞘内,大喝道:
“来人,传本侯爷的话,金陵汤氏,愿出资二百万两,以助朝廷平乱!”
言罢,他又眯起眼睛,看向一直淡定的孙传庭,颇有嘲讽意味地问道:
“孙抚台,我这样做,可还行?”
孙传庭冷哼一声,只从鼻腔中轻轻“嗯”出一声。
牛成虎见了,赶紧大手一挥,随即,周围严阵以待多时的秦军将校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走到蔡府门前,一名随身前来的勋戚子弟见到蔡府中人正抬着一个个大木箱子,去交给孙传庭的秦军。
只见这人阴鸷一笑,上前询问:
“侯爷,既已出了湖心亭,要不要小的将去传话的人追回来?”
“当然要追回来!”汤国祚先是毫不犹豫地说完,紧跟着觉得不舒服,将那勋戚子弟拽回来,道:
“算了!”
“区区二百万两,小爷还不心疼,这大灾之年,朝廷各处赈灾荡乱的,就当是资助皇上一回。”
勋戚子弟一愣,本来是来谄媚献计的他,明显没料到这位爷会做出这样不符自己性格的事儿来。
旋即,又问:
“那要是孙传庭再来要呢?”
“他还敢再来?”汤国祚怪叫一声,冷笑不止,边走边道:
“这次是在杭州府,卖皇上个面子,下次孙传庭要是还敢来金陵要军费,小爷不打断了他的腿,就不当这个灵璧候了!”
“真当小爷的钱财,都是从百姓手里抢的?”
汤国祚一行勋戚骂骂咧咧走远,却没有注意,在街角处转出一名面无表情的人,听见了全部的谈话内容。
这人目送汤国祚等人消失在视野中,直接转身离开,经过一个市集,两条街道,走进一个其貌不扬的小院子,警惕的关上了门。
关门之前,还四处望了望有没有人跟踪。
进门之后,院中正有四名穿着与农夫类似的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是个个面露精光,手有厚茧。
他半跪在地上,道:
“较事,汤国祚他们说了这些……”
他一面说,一面有小校在旁一字不落的记录,那五人中唯一有较事府“编制”的较事,将纸拿在手上,静静看完,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