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开始吧。”
“遵旨!”魏广微答应一声,上前两步,抬声道: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即刻开始!”
话音落地,大殿内即有各宫各院的管事牌子们,还有机警的宫人们,领着贡生们前往各自位置。
相比皇极殿,武英殿就要小得多。
除了今日考试的三百余名各地贡生外,还有二十几名监考官,各宫各院的太监、宫娥。
想要装下这么多人,自然要提前做好位置规划。
桌子之间的距离,被适当缩小,围绕武英殿龙椅阶下,呈一个“口”字形分布。
作为主考官魏广微站在最中间,刘宗周、左光斗等二十几名监考官也是分工明确,他们有时站定不动,有时则要来往仔细查看。
其实,也是站的久了,活动一下筋骨。
反正在这个大殿上夹带作弊什么的,除了超高的胆量,也要有出众的手段。
大明对夹带作弊的考生,处罚不可谓不轻,更何况还是皇帝亲临的天启朝廷第一次殿试。
这个时候作弊,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然而,还真就有人打算搏一搏……
朱由校坐在上边,不一会儿就倦了,只是揉了下鼻子,就有贴心的宫娥来给让盖上锦被。
这就和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下边考试学生的感觉一样。
朱由校所在的位置,比起将台来说,还更要居高临下一些,基本不用仔细看,打眼一扫,下边动静就尽在眼里。
一想到还有三个时辰要熬,朱由校就欲哭无泪,这特么的,六个小时啊,就干坐着?
皇帝上边正无聊呢,下头一个鬼鬼祟祟的江浙贡生,便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名江浙贡生的位置挺好,位于“口”字形右下那一角,可是夹带这么大的动作,上头皇帝也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这边一动,朱由校便是眉头一蹙,嘴角也翘了起来。
这丫的,有点意思,太岁头上动土,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打小抄?
考快一个时辰了,截至目前,全场就他独一份。
朱由校倒没急着戳穿这名贡生,却是瞥了一眼各监考官的神色,果不其然,这帮老爷一个个的,全都戏精附体了!
首先就是号称刚正不阿的左光斗,这位爷就在作弊的江浙考生身后负手站着,前后距离不到一步半。
那副铁面无私的神情,不知道的,好像还以为他是真没看见。
还有刘宗周,路过那名考生的时候,还偷偷帮他收了小条塞到宽袍大袖里,看得朱由校是冷笑连连。
就这帮东林党的监考法,江浙贡生上甲榜进士及第的能不多么?
倒是魏广微,发现这名江浙考生作弊后,第一时间向上瞧了一眼,就像是在等一道命令。
这个时候,只要朱由校一个颜色,这名正抄得欢的江浙贡生,一辈子基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过朱由校还是没动静。
看见皇帝这样,魏广微稍加思量,瞬间就明白英明神武的天启皇帝,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
他也就“咳咳”两声,从一脸心虚的左光斗身前路过。
除了这名自以为作弊没有被发现的仁兄以外,其他人居然都在认认真真的答题。
只是这题目,实在让他们有些无从下笔。
魏广微着重看的,是的偏远地区贡生,这帮人在这次的改革上是获利放,不出意外全都要纳入“阉党”麾下,为皇帝效力。
像是山东籍贡生孙之獬、贵州籍贡生郭慎独、北直隶保定籍贡生王锡衮,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取仕最好,取仕的越多,越有利于形成听命于皇帝的统治集团。
至于刘宗周、左光斗这些东林大贤,想的自然和魏广微截然相反。
壬戌科殿试,对东林党来说,是一个咸鱼翻身的好机会,增补新晋官吏入朝,培养基层力量,一向是他们的长处。
南直隶长洲籍贡生文震孟、南直隶长洲籍贡生陈仁锡、江西籍贡生傅冠,江浙籍贡生张天麟,都是地方上的青年才俊。
如果这些人入朝为官,刚好填补魏忠贤一顿操作杀掠掉的东林党官员,以再次形成把控朝政,众正盈朝之势!
……
“朝廷西南之政,学生以为可行。
然当地夷人,长期居于深山恶水之地,不与外人通,学生又以为,可仿朝廷于贵州例:使村村兴社学,处处有书声。
朝廷不仅要有社学,更要设义学……”
魏广微本来是随便瞟了一眼,却是直接被吸引住,定定站在这名考生身后,看了很长时间。
这卢象升,貌似是个人才啊!
卷中思路清晰,脉络明确,先是开头一句,淡淡夸了皇帝西南之政的正确,而后又用大量笔墨,写出自己看法。
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废话!
魏广微只看了一会,就从卷上看见卢象升提出的几点绝好意见,比如兴办“义学”,让西南各省儿童均可免费入学。
再比如,卢象升建议朝廷在西南施行鼓励垦荒政策,将土司霸占的汉民土地予以收回,按照清单发给原土地主人认领。
对于荒芜无主的土地,朝廷可以迁徙中原流民前往耕种,许诺有所收成后,将土地分发给他们永世耕种。
并且,减免西南地区新开垦土地的六年赋税。
这些意见,每一个都让魏广微觉得惊异。
这唤做卢象升的,到底是谁,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
只可惜他是南直隶苏州籍的贡生,这样的人才,若不能为朝廷所用,似乎是一大损失……
在这方面,魏广微既已成了阉党,也就和原本的东林思路完全不同。
在他看来,无论籍贯出身,只要能为朝廷出力的人才,那就是可以用的。
在国家层面上,个人得失、计较,都得往后稍稍!
第一百八十九章 倒数第一孙之獬
总算捱过了殿试,朱由校晃了晃脖子,跳下龙椅,在一众贡生和监试官错愕的目光中,做了甩手掌柜。
随着晚风拂入,武英殿的贡生们全都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传来一道轻飘飘,但不容置喙的口气:
“收了卷子,就交到西暖阁吧,朕与诸卿同阅。”
一听这话,下边正做最后检查的贡生们懵了,不是说天启皇帝不识字么,不识字还要亲自阅卷,莫非是别人读他听着不成。
带着这些奇怪的想法,贡生们一一交了卷,走出武英殿的那一刻,感觉世界是那样的美好。
直到这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才有心情去观赏眼前这壮观的紫禁城,下回再来,那可就指不定是啥时候了。
回到西暖阁熟悉的靠椅上,朱由校舒心的喘了口气,有一说一,能坐在那六个小时,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陛下……”
不多时,浅睡过去的朱由校被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唤醒,不悦道:
“什么事?”
王朝辅听出天启皇帝声音中的疲倦和不耐烦,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大臣们收拢了此回殿试的试卷,在暖阁外头等了有一会儿了。”
“赶紧叫他们进来!”
朱由校这才忽悠一下子记起来,自己还有事儿要干。
等魏广微、刘宗周、左光斗三人各抱着一摞卷子进来时,却发现天启皇帝正躺在卧榻上,手里拿本书翻着。
三人一一将卷放在皇帝眼前,随即揖身行礼:
“臣参见陛下——”
“嗯,贡生们都回去了?”朱由校抵制困倦,强打精神问道。
“回陛下,都回去了,武英殿也清扫完毕,焕然一新。”魏广微说着,抢上前道:
“臣为陛下读阅。”
“不必了,朕识字。”朱由校看他一眼,使得前者浑身一凛,这才是淡淡道:
“这卷子,是你们看过后排的位序?”
如果是,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份,应该就是部院各考官内定的第一,也就是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的状元。
三人对视一眼,刘宗周上前道:
“回陛下,我等……”
“你只需说是、或不是。”朱由校连头也没抬,话中渐渐失了耐性。
“是。”
话音刚落,朱由校变将手中这份卷子掷在脚下,从左手边一摞中抽出一份,看了小半会,道:
“这个王永吉不错,是哪里人士?”
刘宗周回道:
“禀陛下,王永吉是江南高邮籍贡生,在兵事上,略有小解,此番他卷中将西南土司分而化之的策略,臣以为可行。”
“高邮人……”
朱由校复述一语,却话锋一转,道:
“录第三甲最末。”
闻言,阁内两名东林重臣都是一愣,这样的人才,皇帝居然只录三甲同进士?
这还不算什么,还特意把他排在第三甲最后一名,这不就是殿试倒数第一吗,就因为王永吉是江南籍贡生?
“陛下,这、是否有失偏颇了……”
刘宗周尚未来得及说话,性急的左光斗却先开了腔,当即,他就觉得事情要坏。
果不其然,天启皇帝放下卷子,冷冷问:
“你在教朕怎么取仕?”
“臣不敢——”
左光斗惶然跪地,只是听他这语气,怎么都该是怀着满心的不服不忿。
朱由校自然不在意他服不服,冷哼一声,道:
“那就少在朕面前聒噪!”
随即,又抽出一份。
看着这份考卷,朱由校剑眉一挑,神色明显不对劲,三名大臣全都一脸茫然,不知这卷子上写了什么,惹得皇帝如此龙兴。
其实,这不是卷子上写了什么的问题,而是这卷子是谁写的问题,孙之獬,这个名字,朱由校是如雷贯耳!
这混账,就是鞑清剃发令的罪魁祸首。
入关之后,就连多尔衮都没想到要立即推行剃发令,孙之獬想到了,为了给新主子献媚,他也直接提了。
他这一提,直接导致数千万人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当然,他现在肯定是一门心思想要向自己这个大明皇帝献媚,还没有降清的想法。
可朱由校却不在乎这些,这个人,必须得弄死。
“你们都看看。”
令人奇怪的是,天启皇帝一说出话来,反倒显得神情温和,语气淡然,就好像刚才完全是他们三人做了白日梦。
而皇帝,压根没什么龙兴的意思。
魏广微一脸狐疑,接了卷子,一看是谁写的,当即笃定自己就是看错了。
这孙之獬,可是个能耐人呀!
要说评西南治夷,最妙的点子是卢象升提的,那拍马屁阿谀奉承这一块,他是当之无愧的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