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坤宁宫外,女官徐氏端着绿豆汤来到门口,听得里头传出嘻嘻哈哈的调笑嬉闹声逐渐安静,也是站定不动。
不一会儿,像是听到了什么,脸根微红。
半晌,她与其余几个女官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捧着汤边离开边嗟叹道:
“这深宫里头,老姐姐我,就听不得这种声儿。”
一女官笑骂她口无遮拦,以下犯上,忽而也跟着叹了口气,徐氏见状有些奇怪,遂发声问道:
“你有什么好叹的,有话直说,怎生的学起那些外廷的老学究来了?”
那女官拍打她一下,傻笑道:
“我呀,是替那些没得雨露均沾的秀女们叹气!”
“你想,中宫娘娘尚且不能夜夜得幸,何况那些什么裕妃、纯妃和秀女们呢。”
徐氏点头,却是回敬一句:
“好好当你的女官,等人老珠黄了,再求娘娘给个恩典,放出宫寻个好人家嫁了,这就不错了。”
“你有功夫在这替人家瞎操心,倒不如回去与我把这绿豆汤温一温。”
“好好好,这就去。”
两女官带着宫娥们有说有笑,越走越远,绕过层层回廊飞檐,潜入幽暗、湿热的紫禁城。
……
第二天,朱由校见到了广宁参议孙承宗的奏疏。
这份奏疏倒不是军报,是孙承宗针对近日魏广微之事做出的批驳,明确表达立场,与之撇清关系。
在奏疏中,孙承宗对魏广微此举表达了深恶痛绝之意,并且把话说得很明白。
“其歌颂臣辽东之功,意在拉拢关系,疏通门路而已,庸俗且可恶。
臣居辽半载,功过自有陛下评说,岂是他人三言两语便可断定?”
朱由校将魏广微此前上的奏疏,与孙承宗这次的奏疏摆放在一起,在这里看到了一出好戏。
这魏广微上疏称颂孙承宗守广宁半载的功劳,提议朝廷加封官爵,以表鼓励。
真正的意思,是想主动为孙承宗美言,寄希望于孙承宗会因此感激,投桃报李,在这场风波中也为他说几句话,劝阻一下赵南星和魏大中等东林党人。
却没料到,人家帝师出身,名声早就有了,在意的是实打实的功勋,根本不在乎他这点恭维。
不过有一点孙承宗做的就有些不近人情,过于偏袒东林了,他非但不领情,还一点面子也没给魏广微留。
想到这里,朱由校冷笑不止,魏广微这脸,真是让东林党给打得“啪啪”直响啊。
你有意,可是人家无情!
消息传回,魏广微羞愧得无地自容,也彻底知道东林党人的绝情寡意,此刻他要想翻身,只有一条路了。
孙承宗这份奏疏一上,彻底堵死魏广微与东林党的修好之路,将他推向阉党。
魏广微打消了与东林党人和好的念头,也不再管什么名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找魏忠贤,意欲拜伏在阉党名下。
早在府中等候多时的魏忠贤,听见这家伙果然来了,自然乐得再收一大助力。
没什么说的,阉党大门永远向朝中失意的文官敞开,就算你以前是东林党的大贤,我们也收。
魏广微既已下定决心,就再无回头之意,他主动伏拜在地,斟满一杯碧螺春,敬上道:
“宗侄见过厂臣!”
魏忠贤看着奴颜婢膝地昔日仇敌,心中甚是爽快,但却没急着接过茶杯。
他眯眼笑着,手指轻轻敲打在桌上。
魏广微意识到什么,又上前几步,咬牙将话挑明。
“今后宗侄与魏叔父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宗侄一定听从长辈的吩咐、指教,指东往东,指西向西!”
“这才是我的好侄子!”
魏忠贤哈哈大笑,将茶杯接来,小呷一口,即将茶杯放下。
东林党人自己一顿操作,给本督新添了这么一个侄子,魏忠贤心里自是高兴,对魏广微的事儿也就更加上心。
……
无论朝里怎么闹,最终决定权,还在皇帝一个人的手里。
魏广微来挑明认了他这个叔父后,魏忠贤也就在他的事儿上开始出力,示意阁臣顾秉谦上疏弹劾东林党人魏大中。
弹劾的名目,就是魏大中故意颠倒黑白,言辞过于激烈,魏广微本来没犯什么大事,非要置人于死地。
朱由校白眼看了一眼魏忠贤,心里跟明镜似的,正要去读这份奏疏,却忽然伸了个懒腰,道:
“朕有些乏了,厂臣找个人给朕念吧。”
魏忠贤听这话心中乐个够呛,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西暖阁两位值臣,王在晋外出公干,只剩一个顾秉谦,只好让他顶风而上。
自己读自己的奏疏,顾秉谦总觉得哪里不对。
至于念的到底和奏疏一样不一样,朱由校根本不关心这个,因为这份奏疏他也不打算看,他只在意念出来的话。
在念奏疏时,顾秉谦与魏忠贤自然耍了一番花招,故意念了个乱七八糟。
他一边念,魏忠贤也在一旁曲解意思,营造出魏大中就是没事找事的气氛来。
果然,朱由校听完是勃然大怒,斥道:
“这个魏大中,出语过激,太失体统,显有结党徇私之嫌!”
魏忠贤一旁附和,煽风点火道:
“爷上回不是发了特谕,要他们不要再闹,可这个魏大中仍不知悔改,他、他这是故意抗旨不遵啊!”
“魏大中不是照搬《大明律》,想魏广微受鞭刑之苦吗,爷就干脆让他先试试!”
朱由校闻言,静静看了一眼魏忠贤,看得后者心神恍惚,有些胆寒,才忽然笑了一声。
片刻,又和没事人一样,说道:
“不错,就依厂臣的意思办。”
第一百七十章 朕就随便问问
近日,朝廷全都议论开了。
魏忠贤那厮在念奏疏时使了障眼法,与阁臣顾秉谦一番曲解,皇帝听得云里雾里,竟还真以为是魏大中有错在先。
这天刚刚下谕,说是魏大中在弹劾奏疏中言语过激,有“结党徇私”之嫌,要将他拉到承天门外庭杖五十,以示惩戒。
东林党人心惶惶,余党各看笑话,魏广微也暗自嗟叹,这阉党的手段是真的厉害。
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都翻不了身的局面,魏忠贤一顿捯饬、布置,居然直接翻了过来。
要不说东林党永远斗不过魏党呢,人家压根都不要脸了,加上皇帝有意无意的偏袒,这是立于不败之地啊!
身为东林党人的内阁首辅,韩爌府上的门槛直接被踢烂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他是不能不站出来说句话表达立场了。
不然,名声已经极臭的魏广微,可就是前车之鉴。
韩爌率领阁臣刘一燝及各部大臣联名上疏,放弃了对魏广微的弹劾名目,只求将魏大中从轻发落,免责庭杖。
魏忠贤为什么要撺掇朱由校打魏大中的屁股?
因为这庭杖,打得他血肉模糊,那只是出口恶气,真正要命的是在抽他的脸面。
就连魏广微在拜入阉党门下以前,都对名声极为重视,更别提魏大中这种东林元老重臣了。
打他一次庭杖,比砍了脑袋都让他难受!
朱由校看过这份求情奏疏,也知道是魏忠贤插手此事后,东林党怂了,只想着保住魏大中的名声,不想再追究魏广微了。
魏忠贤这个市井出身的东厂厂公,一出手就让东林党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为了保全魏大中,直接将先前的道德、高义抛置不顾,这就是你们东林党人所谓的君子之道?
朱由校不是第一回见识到这群人的丑恶嘴脸了,看见这份奏疏,也不是觉得很意外。
明面上,朱由校看在内阁首辅韩爌的面子上,免责了魏大中的庭杖,但没过几日,又另下谕道:
“重臣以尊朝廷,事关国体,屡旨已明,何必借端轻侮,更甚引用律条。今后大小各官事误朝参、祭祀,是否皆要依律惩处。
长此以往,国体何在?
魏大中好生肆狂,身为朝廷重臣,不谙大体,意气用事,枉受朕恩。此事本应重处,念系言参,姑从轻罚俸一年。”
魏广微受参一事,至此算是结束。
此道谕旨一经刊登,即在朝中引起巨大波澜,民间却依旧平和。春夏之交,正是耕种之时,百姓都只是关心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在东林党人眼中,魏广微明明犯有过错,却再三受到偏袒。魏大中仅因正值谏言就遭罚俸,且差点身受庭杖之苦。
皇帝如此乱判,是非不明,又被阉党所蒙蔽,好坏不分,东林党人化身斗士,个个义愤填膺。
但思量到魏党势大,又全都隐忍不发,想先过了这道风口浪尖再说。
实际上,黄尊素先前劝魏大中的话诚然不错。
魏广微在当时久有贤名,且出身书香门第是真的,其人性格小肚鸡肠也是真的。
此番既做了东林群贤口中所谓“阉狗”,名声不再拖累于他,自是坚决贯彻到底,与昔日仇敌撕破脸皮。
何况,先前世态炎凉魏广微也看得一清二楚,如今有魏忠贤撑腰,这口气也不能就这样咽下。
就在他找机会报复时,一件大事又在朝廷发生。
“爷,宁夏巡抚一职有缺,按例要廷议推举,奴婢这有个人选……”这天,魏忠贤来到西暖阁,笑眯眯说着。
“宁夏巡抚为什么会有缺?”朱由校正打算去南海子猎只鹿,刚穿上一副手甲,闻言转身,故意问道:
“你这老东西,是不是背着朕,干了什么坏事。”
“爷,奴婢冤枉啊!”
魏忠贤一副苦瓜脸,道:
“前任的宁夏巡抚在任上不做实事,又与三大案牵连,奴婢这才办了他,将宁夏镇历年积欠的饷银一次发齐。”
“巡抚巡行地方,抚镇军民,职权颇重。奴婢想着,这种重要职位,还是用上爷的人好……”
看着满脸忐忑的魏忠贤,朱由校哈哈大笑,走到壁前拿起宝剑,道:
“朕随便问问,厂臣不必紧张。”
“哎呦,皇爷早说啊,看把老奴吓的。”讪讪笑着,魏忠贤敬上一份奏疏。
朱由校接到手上,看了一眼落款,道:
“河南布政使郭尚友?这个人如何。”
“奴婢向爷举荐的人,自然是有两把刷子。”谈起此人,魏忠贤自信满满道。
朱由校将奏疏扔到御案上,道:“行、朕知道了,晚上回来一起看。”
魏忠贤见皇帝一身戎装已穿戴整齐,知他不想现在就看,也连忙侧身让开,高声道:
“奴婢恭送皇爷!”
……
当天傍晚,狩猎半日的朱由校扔下御用火枪,命人将猎的几只鹿好好做上,又来到御案前,冷哼几声,先翻开了许显纯的密奏。
这份密奏上,详细列清了魏忠贤举荐的那位凤阳巡抚为官仕途以来的各种大事小情。
郭尚友,字善儒,号瞻月,山东潍县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
万历一朝时历任知县、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山西副使、按察使,河南右布政使等职,颇有政绩。
天启元年,升任保定巡抚,总督漕运,后因政绩突出,于天启二年初巡抚凤阳,刚到任没多久。
据北镇抚司暗查,这个人的清廉不是说说而已,他在地方上是真正的为官清廉,判案刚正无私,深受百姓爱戴。
可就是这样有能力,真正清廉的官员,也因出身鲁党并非东林而遭受排挤。
那次袁崇焕得到举荐,是因为在辽东给魏忠贤修了生祠,送了清玩,现在的郭尚友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