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砚秋
但凡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位子上的,那都是人精。
他们或许掌控不住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城锦衣卫,但京城之内的锦衣卫,他们必然会打造成为铁板一块。
顾城主即便是皇帝的舅舅,想要往这里面扎一根针,也得费一番功夫。
但不是没有办法,现在顾城主就差陆白这股东风了。
顾城主让陆白查的案子,就是石头城锦衣卫千户得意手下王百户的一桩案子。
案子很简单。
就是锦衣卫世袭罔替,而且作为千户得意手下,王百户的儿子若继任他的位子,官位必定低不了。
然而,王百户的锦衣卫只有一个,儿子却有许多个。
按理说,这位子应当传给大儿子。
然而,王百户的二儿子觊觎权利,起了歹心,一次趁外出打时,从背后一刀砍在把王百户的大儿子,也就是他亲哥哥的腰上,然后推进了山崖。
巧的是,王百户的二儿子杀兄时,正好被对面山崖上的两个户看见。
两个户回头就把看见的情景报告给了官府。
顾城主正巴不得把王百户撸下来,来个敲山震虎,让石头城锦衣卫潜伏对他服帖呢。
于是,在听到这个案子后,顾城主马上以证人告到了官府的缘故,让手下接了这个案子,马上去查。
然而,案子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因为王百户的正妻只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已死,另一个儿子是杀人凶手。
死的人不能复活。
活着的人得保住,养护王百户的正妻一面吹枕头风,一面借助娘家势力,力保二儿子安全。
“他们最终把罪名推到两个户身上。”顾城主说。
这案子当时本来就要行刑结案了,怎料王百户的二儿子在刑场上大声喊冤。
“本朝的规矩,有喊冤的案子,要重新审理。”
于是砍头停下,官府又查起了案子。
当时王百户二儿子表示,他兄长中了人所设的伏击和陷坑,他去扶,一时没扶稳,让哥哥掉下了山崖。
“伏击陷坑的伤同刀伤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顾城主表示,这明显是在污蔑他的智商。
于是官府驳回了王百户家里的这个说辞,决定判王百户的次子秋后处斩。
“那为什么现在还没杀掉?”陆白问。
现在都冬天了。
顾城主表示官府有难处,因为王百户的家人用银子买了个替死鬼,现在这替死鬼承认人是他杀的。
替死鬼把杀人经过,凶器说的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当时,正要行刑,他们在刑场上大声喊冤,推出了这个替死鬼。”顾城主摇了摇头。
现在他手下的官员是没办法了。
“我的请求只有一个,把真凶定了罪。”顾城主说。
现在真凶定罪,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这场拉锯战,俨然成为城主府和锦衣卫千户的较量。
“锦衣卫在拼了命的为真凶脱罪,官府是铁了心要定真凶罪。”顾千户表示,这一回合谁赢了,谁将在石头城的这场权利争夺中占据上风。
陆白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觉得这案子倒也简单,“行,这案子我办了。”
他答应下来,并在别人筹备过年时,紧锣密鼓的查办起来。
时光匆匆,春节转瞬即到。
在年兽这妖怪被赶跑后,春节就不仅是驱邪的节日,更成为了走亲访友,拜访师朋的节日。
每到这时,三五个知己好友,在新年新气象之中,喝个小酒,睡个姑娘,饮上几首好诗,在氛围之下吹个牛皮,对于京城之内的五陵年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莫问泉坐在一辆马车拉的华车上,顺着热闹繁华,弥漫着爆竹香火,真诚祝福的街道一路向西行去。
莫问泉掀开车帘一角,见街上乘轿子的、跨驴的、步行的人,熙来攘往。
这些拥挤的人群,多是走进访友,走街拜年的百姓和才子佳人,偶有穿戴官帽的人在街角闪过,行色匆匆,脚不沾尘。
莫问泉笑了笑。
对于官员来说,春节这一天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内阁,六部,锦衣卫,东厂,西厂,内书堂,十三道都察院等等级别低的,几乎过了午时开始,就得出门拜会,如此才能在黎明前把所有大人拜遍了。
官职稍微高一点儿的,要在下属拜会后,领着几个亲信,在黎明时分去拜会六部的尚书。
六部的尚书在受了拜会后,还要聚齐亲信手下,前去拜会内阁,锦衣卫等掌握生杀大权的大人。要是有门路的,还要去拜会东厂,西厂,内书堂的大人。
就这,还是当今圣上不理朝政的缘故,若不然,所有官员还得大清早的进宫向皇上拜年。
不过,莫问泉觉得,有时候去宫内拜年反而省事,所有大人都聚齐了,一个稽首全拜了。
可惜,官员们不这么觉得。
这和哭坟一个道理,再有情谊,找个街头哭,终究不如哭到坟头看起来尽心和管用。
莫问泉吐一口浊气。
他不用被长辈带着去经受这种劳累了,因为他的姓莫,属于四大家族之一的莫家。
莫家虽然在近十几年之内没落了,但依旧屹立在四大家族之中,在庙堂之上,内阁之中有着一席之地。
究其原因,同莫家背后的修行门派梨园脱不了干系。
梨园弟子遍天下,不差银子,又有迥异于别的门派的修行之法,因此在八大修行门派中影响力很大。
在莫家因为朔北城之战受影响,因为一秋山庄的崛起而日薄西山时,梨园对莫家不离不弃,这才让莫家得以蛰伏。
现在,伴着他兄长戏痴莫问秋在年青一代修行中声名鹊起,莫家渐有起势,距离恢复往日荣光不远了。
倘若他兄长能够飞升
莫家成为一秋山庄那样的超然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今天天气晴朗。
天还泛青,没来得及把最后一缕夜色收回去,天边却已经升起了一轮红日,偶从蓝黑色的天空斜照下来,把后面一排房屋的阴影,投在宽敞的、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投在行人的头上、肩上;左边一排店铺的铺面,则沐浴在耀眼的阳光里。
新年新气象,处处都洋溢着希望。
在经过贡院后,秦淮河畔到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结庐在人境
十里秦淮十里路。
作为京城里最为繁华的一条河道,秦淮河是南朝首屈一指的销金窟。
在这十里路上,有最繁华奢费的妓院,最舒适优雅的住宅,最富丽堂皇的酒楼和最出色的戏班子。
虽然紧靠秦淮河北岸,就有桃花观和学宫,却丝毫不影响秦淮河纸醉金迷的气氛,甚至这些地方反倒沾惹了秦淮河的脂粉气。
秦淮河也的确有其魅力所在。一弯碧滢滢的、闪烁着柔腻波光的流水,点缀了京城的官气,多了几分诗意。
最能欣赏到这诗意的莫过于秦淮河两岸一幢挨着一幢的精致河房了。
这些河房,大都是有着短短的围墙的独家院落。里面房舍,不论规模大小,全都装饰着雕栏画槛、珠帘琐窗。稍微大一点,讲究的院子里凿池植树,垒石栽花。
更为风雅的是,每一所河房,都有一个带有朱栏的露台,伸出水面,供人纳凉消夏,赏景观灯。
如此风雅之地,银子自然也很风雅,寻常之人是住不起这房子的。
这些河房的主人,多为豪富之人,或安享清福的名公巨卿,既有不愁衣食的高人雅士,有艳名远播的当红妓女。
不过,大多数河房却是用来租的。
购房的人多为世家,一方豪富,在职官员、宫中太监甚至于一般富户商人。
这些投资者看中秦淮河的优越环境,购置河房,出租牟利。
虽然租金十分昂贵,但过往的公子王孙、富商豪客,仍然趋之若鹜。
他们在这里会友、接客、谈生意、论诗文,自然,也还要纵酒、豪赌、狎妓、看戏,想出种种方法享乐。
莫家在这儿也有河房,不大,但足够精致,而且位置优越。
不过,在莫家没落时,家里尽量低调,把河房租了出去。
莫问泉现在要去秦家河房。
秦家河房同莫家所有河房不遑多让,位子秦淮河曲折处,在河岸线上格外的凸出,以至于一扇窗在闹市,露台近乎在河中央。
这让秦家河房既远离闹市的喧嚣,在觉得冷寂时,又可开窗见市井繁华。
现在,这秦家河房又因为名姬杜小小而添了几分诗意,成为许多才子向往的存在。
不过,这秦家河房虽然好,但同它旁边边的河房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秦家河房旁边的河房,在秦淮河畔众河房中,算得上是顶大顶有名的一所。
不仅环境幽雅,布局精巧,而且还大。
河房有一间顶漂亮的临河水榭,夏秋之际,十分适宜于纳凉凭眺,雅集宴饮。
不过,最奢华的还是那里有一座暖阁,下面设有可以生火取暖的地窖,阁外绕以白梅翠竹,碰上隆冬时节,则可以在那里赏雪消寒。因此,不少过往的名公巨卿、豪士高人,都喜欢在那里下榻。
因为这间河房受欢迎,因此这河房又有个名号,叫三号河房。
之所以称作三号,是因为还有两间河房,虽然缓解不在三号河房之上,但名声却无人能及。
一间名为鹤房。
昔日桃花的观主建造,养鹤种梅,闲情雅致无出其右,现为内书堂修行之所。
一间名为剑阁。
当年剑仙的修行之所。
至今剑阁的石碑上还刻有剑仙亲手用剑刻下的“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诗句。
这个石碑又被称作满堂碑。
在以诗,以字,以意境传剑,剑仙当为当世第一人,纵然是诗立派的谪仙楼,以书传道的砚池,他们的掌门,长老也不如剑仙。
有一个传闻,说寻常剑客若能得有幸观摩这满堂碑,领悟低的,升上三品,四品不成问题。悟性高的,则可以直奔一片,乃至于迈入修行境。
只可惜,这满堂碑不是寻常人能看的。唯有一秋山庄的内门弟子才有幸观瞻。
莫问泉想着这些,见轿子经过三号房,往秦家河房走去。
秦家河房的窗户开着,约好的几个朋友已经在等着了,隐隐约约看得见他们高兴的背影。
莫问泉高兴起来。
他有一个消息急于给诸位朋友分享。
不过,在收回目光时,对三号河房的偶然一瞥,让莫问泉愣住了。
三号河房换了牌匾,改为了酒庐。
他不由地奇怪,这三号房改为酒楼了?这倒也不错,在三号房里饮酒也算一雅事。
莫问泉正这么想着,见一个女子领人从酒庐出来。
她素面朝天,不着任何修饰,淡然如孤梅冷月,寒冷傲霜。她穿一身白袄子,外披一件披风,侍女样的打扮,气质却不输秦淮河上任何女子,不知谁家的小姐。
莫问泉细细打量。
这女子的模样在秦淮河上亦属于上等,或许不如秦淮八绝美艳,但——
不!
莫问泉摇了摇头,她们根本属于不一样的人。
秦淮河畔的女子,无论脾性是倔强,柔媚,坚强,娇弱,还是柔中带刚,都因为秦淮水的浸润,难免变的带了几分柔和。
这女子却是野性的。
这股野性不来自于她的皮囊,而是来自她骨子里。
京城的男人骨子里都散发着征服欲,这种带有野性的女儿天生让人心里瘙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