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们也能被如此相待。
此时又站在皇城大殿上,她们中也有人来过皇城,但都是以女眷的身份在侧殿在后宫,从来没有踏入过大朝殿,与男子们并肩而立。
在大殿的时候,每个人都强忍着不能失态,待朝典结束,皇后亲自召见她们的时候,有几个女子没忍住掩面落泪。
这二十位女子中,只有有七八人是楚昭熟悉的玩伴,虽然齐乐云等人都参加了,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入选,毕竟并不都是惊艳才绝之辈。
这七八人能入选也是下了苦功夫,楚棠头悬梁锥刺股,周江也被祖父关在家里,拿着戒尺盯着学。
能入选也是幸运,到底是相比于男子们,这次参考的女子们还是少。
“这么激动啊。”楚昭笑道,“先前揭榜的时候不是激动过了吗?”
“先前只是赢了而激动。”一个女子道,“现在是真切地感受到赢了的结果而激动。”
这个女子姓曾,不是楚昭熟悉的玩伴,甚至年纪也不小,有三十多岁了。
她自称曾娘,出身也是一个望族,但京城才女从来没有她的名号。
曾娘是靠着天文历法算数杀出重围,不仅在女子们中独占鳌头,这一科二百士子也无人能与她相比。
虽然先前定下的是女子入翰林院,但这两天礼部户部工部的官员有意无意地来皇后面前打转,旁敲侧击打探这位曾娘,似乎心动但又碍于男女有别犹豫。
“赢了的结果,是真切的地位和权势。”楚昭含笑道,“这么多年来,就是它们让这满朝满殿官员前仆后继舍生忘死。”
曾娘上前一步:“皇后,我曾氏愿为皇后舍生忘死。”
她父亲也好,兄弟们也好,都平平无奇没能入仕为官,而她更是一个为未婚夫守节终生不嫁的守家女。
族中对她最大的期待就是死了后挣一块牌坊。
没想到她用来熬时光的技艺竟然能给她换来功名。
而对家族中来说,官帽比牌坊值钱,只要能光耀门楣,族中也不在乎是男是女,人脉财力全力相助。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说,另外几个女子也纷纷上前表明心志。
她们的今日是皇后给的,家族也知道,得到就要付出,而家族中也很愿意付出。
男子当官就是将自身和家族售予帝王,再从帝王手中得到回报。
女子们当官,自然也要如此。
楚昭含笑看着她们。
“不,你们要做的不是为本宫舍生忘死,而是为你们自己。”她说,“你们如今赢了,需要做的也不是往上看,而是往下看。”
第二十三章 请君
“要赢不容易。”
“赢了之后更不容易。”
楚昭看着诸人,轻叹一声。
“你们将来要面临很多艰难险阻,与同朝的男子们相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本宫能给你们的是一个机会,但能让你们站稳脚跟的只是你们自己,请好好爱护自己,为自己而尽心竭力。”
说到这里时,楚昭又略带顽皮冲大家眨眨眼。
“所以,爱卿们,借着身份,借着机会,让自己强大起来,不要为了本宫。”
这是说让大家把家族之力先用在自己身上?女子们一怔,又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有些怅然。
虽然她们这次因为考上官被看重,但其实家族里只是把她们当做一个桥梁,连接皇后与家族,家族里也认为皇后之所以让她们当官,不过是为了笼络世家。
现在皇后直接告诉她们,她不要笼络,把家族能提供的好处都用在自己身上吧。
皇后眼里看到的是她们,每个人,独立的人。
皇后对她们的期待,就是她们自己本人。
曾娘有些恍惚,其实她自己都已经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俯身施礼:“臣,谨遵娘娘吩咐。”
其他女子们也纷纷施礼高声:“臣谨遵娘娘吩咐。”
楚昭道:“免礼平身。”
再看诸人。
“但独木难成林,你们真要成就自己,还是需要依靠。”
“而这依靠来自普罗大众。”
“所以你们要向下看,除了关注自身,还要关注其他的女子们。”
“要用自己的能力推广女学,督促女子参加科考,让更多女子入仕为官。”
“要让民众们相信,女子们真的可以读书可以成才,可以位高权重。”
“如此才能人心凝聚,滴水成河,河水磅礴,尔等就能乘风破浪所向披靡。”
诸位女子们再次齐声应是,神情除了激动更多的是意气风发。
“世上的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尤其是从未有过开先河。”楚昭轻叹一声,站起来,“你们出身富贵,衣食无忧,本该风平浪静度过一生,本宫将你们拉入这漩涡中,你们莫要怪本宫。”
周江噗嗤笑了,道:“娘娘也算是历经艰难险苦,死里求生,走到如今怎么越发胆子小了?”
楚昭也笑了:“无知无畏,正因为历经了生死,才不忍心。”
曾娘道:“娘娘无须多虑,这一生有机会选择是风平浪静还是风浪不休,已经是我等之福。”
楚昭再看其他人,其他人亦是含笑点头。
“好。”楚昭道,“那就请诸位臣工,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诸人端正一礼齐声高呼“臣等必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了,艰难险苦暂且未来。”楚昭笑道,“宫中已经备下簪花宴,请诸位爱卿先去尽情享乐。”
女子们又都笑起来,宫女们从一旁提香而入,齐齐施礼。
“恭请大人们赴宴。”
女子们再次对楚昭施礼,在宫女们的簇拥下,向大朝殿而去。
……
……
邓弈被请来时,宴席还未散,而楚昭因为多饮了两杯酒,退席在殿外的花亭内歇息。
看到他过来,宫女们退在一旁。
“见过皇后娘娘。”邓弈在亭外施礼。
楚昭自己摇着扇子,也不睁眼,道:“考的不怎么样啊,只能在翰林院编几年书了。”
邓弈道:“学业荒废许久了,能考上已经是不错了。”
“你现在倒是知足了。”楚昭笑道。
“在娘娘面前,我不知足又能如何?”邓弈说。
他也不在乎君前礼仪,撩衣就在台阶上坐下来,听的身后的女声继续传来。
“是啊,不知足的人都被我杀了。”
女声缓缓,似远似近。
“邓大人是死过一次的人,更要记得。”
这是对他的警告,邓弈嘴角扯了扯,道:“娘娘也不要骄傲,以为自此后就无所不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可是听说最近土匪山贼们都接到传单要抓一只不怎么肥且病残的羊呢。”
楚昭道:“我知道那人不好杀,对他来说,我们都是不入眼的蝼蚁,但是,不入眼的蝼蚁这次这么多,蚍蜉撼树也未尝不可。”
这次,那次的,邓弈以前听偶尔听她说过这种奇怪的字眼,但无所谓了。
“不过。”楚昭坐起来,睁开眼,“你现在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以后不许再窥探我们家的消息。”
邓弈转过头,道:“既然说起这个,我们一家虽然搬走了,但是,那座房子是我的束脩,你们两个不能平白霸占吧。”
楚昭立刻醉眼朦胧:“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喝醉了,听不懂。”
说着抬手招呼。
“阿乐阿乐。”
亭外的阿乐忙扶着楚昭。
“我就说了嘛你也没什么酒量,喝那么多。”她嗔怪,“快回宫去醒酒。”
主仆两人便踩着邓弈的衣角走开了。
邓弈在台阶上坐着,忽的一笑,摇摇头,再站起身来向宴席走去。
宴席内笑语喧哗,但门口几人看到他,笑声一顿,移开了视线。
邓弈并不在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自斟自饮。
他知道,以后的日子都是这样,被人当鬼一般戒备着。
以前他是人,做鬼鬼祟祟事。
那以后他是鬼,不知道做人事会是什么样。
……
……
春科的喧闹随着几场春雨过去了,一眨眼就到了炎炎夏日。
虽然这期间女子为官起了几次纷争,但都平平顺顺度过了。
楚昭的日子过得有些清闲。
“娘娘。”内侍禀告,“陛下来了。”
萧羽脚步飞扬走进来。
“姐姐。”他皱着眉挥动袖子,“真是热死了,我穿着小衫看奏章,那群大臣竟然指责我,我建议他们也脱了官袍,他们竟然跟我哭天抢地。”
楚昭笑着拿着扇子给他扇风:“你可真敢说。”
萧羽坐在她身边,从桌案上取过茶杯,自己倒了茶一口饮尽:“动不动就祖训,我想我穿着小衫看奏章,祖宗们不会怪我的。”
楚昭一脸同情:“我们阿羽辛苦了,当皇帝就是这么不容易。”
萧羽看着她,道:“姐姐,我想去皇陵看看父亲母亲。”
楚昭有些惊讶:“春天科考的时候,不是去拜祭过了?”
萧羽道:“那时候人太多了,我想单独去看父亲母亲。”
楚昭挑眉一笑:“哦,我知道了,阿羽想父亲母亲了。”
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想念这个两个字很羞人,萧羽耳朵略发红,但点点头:“是,我最近好像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突然就很想念他们。”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忘记了小时候,好像这样,就能忘记摆脱恐惧。
“好。”楚昭笑着点头,“我们明天就去。”
……
……
皇陵其实楚昭来的并不多,有几年她奔波在外。
楚昭抬头看前方,这边是先帝的陵墓。
她已经记不清先帝的样子了。
回头看以前,感觉像上一世,而上一世就更模糊不清,有时候觉得可能是梦吧。
“姐姐。”
萧羽的喊声从一旁传来。
楚昭对先帝陵墓一礼,然后走过去。
“跟你父亲母亲说完悄悄话了?”她笑问。
萧羽点点头:“我跟他们说了好多好多事。”说着拍拍胸口,“心里舒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