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不待知州把话说完,几个兵士拔出了刀。
“吴州知州谋反——”他们喝道,“我等奉命——”
伴着大喊砍向知州。
文弱读书人出身的知州却有着他们未曾预料的机敏,人向后一步,转进了身后屏风。
先前他们说奉密旨而来,要知州屏退闲杂人等,府衙的官吏和差役都退出去了,但没注意厅堂里的屏风。
这个屏风是有点突兀,但府衙也难免有官员们自己的爱好布置,兵士们并没有在意。
一击不中,知州躲进屏风后,几人再次上前,一刀要劈砍了这屏风,不待他们动手,屏风砰地倒下,露出其后站一排跪着一排的弩兵——
“拿下贼人——”知州大喊一声。
伴着喊声,乱箭齐发,五个兵士都没来得及前进一步纷纷倒地死去了。
厅外的官吏差役也在此时涌进来,看着地上的死尸,神情惊慌又变幻不定。
“大人,好险。”一个官员低声说,“还好早有准备。”
另一个官员心有余悸:“还好大人果决,信了皇后诏令,这些拿着天子诏令的果然要杀人。”
知州看着手里的两个诏令,其实他也不是信了皇后诏令,他是,谁都不信,自从先帝驾崩,三年多国朝动荡,他只是早有猜测,这大夏,早晚要乱——
现在终于是乱了。
……
……
当晨光再一次笼罩中山王府的时候,坐在床边的萧珣猛地惊醒。
他先看了眼床上,过了两日,中山王的口鼻已经不再流血,呼吸微弱,但双眼还睁着。
“父王。”萧珣调整了坐姿,用手拄着头,看着中山王的眼,“你是睡不着呢,还是没办法睡?”
中山王当然不能回答,僵硬的眼也不能转动,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就是一个死人。
“别怕。”萧珣轻声说,“很快你就能踏踏实实睡了,再也不用醒来。”
他握着中山王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摩挲,就像小时候那样。
父王总是喜欢这样爱抚他,他也喜欢这样依偎着父王,只有他能得到父王这样的爱抚。
“等我登基为帝,就会追封你为皇帝,你的心愿终是达成了。”
他看着中山王,酒窝里笑意盈盈。
“父王,你开心吧?”
中山王不能表达自己开心还是不开心,他只能僵硬地躺着,僵硬地睁着双眼。
萧珣轻轻抚着他的手,脸上含笑,声音如同结冰的水一样清冷。
“我很开心。”
“虽然我以前总说,我想为父王达成心愿,但其实我并不知道达成这个心愿会不会开心。”
“在我心里,只要父王开心,我就开心。”
“但现在,我体会到了,除了父王开心之外,原来还有能让我开心的事。”
“原来我为我自己开心,是这样的感觉。”
他说着笑起来。
无声地笑。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有人走进来。
“大胆。”萧珣脸上的笑猛地收起,不管怎么说,父王如此,做儿子的不能大笑,被人看到——“竟然擅自进来,我说过——”
他转过头,看到来人,余下的话便戛然而止。
邓弈神情木然看着他,没有道歉以及退出去的意思。
萧珣脸上重新浮现笑:“原来是太傅,有什么事?”
邓弈不在意他脸上的笑,对床上的中山王也不多看一眼,道:“中山郡内以及郡外的八州十二城皆已经接了诏令,中山郡外的三万州郡兵马也已经解下防御,听从调令。”
萧珣大笑:“多谢太傅,有太傅在,我中山王府如虎添翼。”
邓弈淡淡道:“世子客气了,还是王爷早有筹谋,几十年收拢人心,缺的不过是一声令下而已。”
萧珣笑意满满:“令无所出,这一声令父王几十年没有下,如果不是太傅,今时今日依旧不能。”
邓弈视线看向中山王:“那王爷还是谢世子吧,是世子为了这天下,愿意舍了王爷的命换来一声令下。”
萧珣知道邓弈既然进来,宁昆必然已经将外边的人都清理好了,也不怕被人听到,至于中山王嘛——他也看了呀床上的父王,微微一笑。
“这是我父王的心愿。”他说,“能达成心愿,我父王能舍了我,自然也能舍了自己,他就是死了,也很开心的。”
中山王是不是开心邓弈就不知道了,也懒得去探究,他笑了笑,看向中山王,说:“不过我想王爷大概能体会到景阳帝的心情了。”
景阳帝是中山王和先帝的父皇,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不被威胁,无视幼子中山王被太后害成残废。
一切都是为了皇帝之位。
中山王恨了一辈子自己的父亲,现在他和他的儿子,跟当初又有什么区别呢?
父弃子,子恨父,父子相残。
萧珣自然听出邓弈的嘲讽,面色不变,含笑道:“我父王还没有成为皇帝,体会皇帝的心情还早。”
邓弈不再与他瞎扯,收回视线,说到当皇帝——他笑了笑:“我的话还没说完,中山郡内以及附近的官府兵马解决了,但再往京城那边没有那么顺利,驿站和各地州府都接到了皇后诏令,所以我们的诏令很多都被截停。”
萧珣看邓弈一眼,笑道:“没想到皇后诏令竟然比天子诏令还要厉害。”
邓弈点点头,道:“皇后如今的威望,的确很厉害。”他看着萧珣再一笑,“世子,如今这个天下,你要想坐,不止是抢天子之位,皇后之位也要抢。”
萧珣哈哈一笑:“我只抢天子之位,等我当了天子,皇后之位还是阿昭小姐的,如此不就好了。”
邓弈要说什么,外边传来宁昆的声音。
“世子,大家都准备好了。”宁昆走进来,对萧珣和邓弈各自一礼,“请世子和太傅前去登堂宣告吧。”
邓弈不再多说,抬脚向外走去,萧珣要迈步,又停下,转头看着床上的中山王。
此时室内日光明亮,但他有些看不清父王的脸,不止现在,记忆里的父王的脸也都变得模糊。
以前也没什么可记得的了,在他被押送入京城的那一刻,他的生命里就只剩下耻辱和不甘。
他必须洗刷这些耻辱和不甘。
萧珣收回视线,向外走去。
“让王妃和公子们来送父王吧。”他说。
宁昆低头应声是。
……
……
兴平三年,八月二十七,镇国王薨,太傅邓弈奔中山郡,持先帝遗旨,告中山郡官将,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卫将军楚岺以及其女楚昭,趁着永宁年皇子乱,勾结外戚谢燕芳,以私兵要挟先帝,夺皇位霸天下,毒杀镇国王。
兴平三年,九月,镇国王世子萧珣以尊先帝遗旨,讨伐贼后楚昭奸臣谢燕芳,拨乱反正,誓师出征。
第五十七章 淡然
檄文满天飞。
京城里也冒出来,一夜之间散落大街小巷。
不过随着拱卫司捣毁几处私宅,抓了数十身份各异的人,压了下去。
但京城压下去了,其他地方并不是都能阻止。
坐在龙椅上往下看,曾经熙熙攘攘的朝堂少了一半人,不过萧羽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一如先前。
楚昭坐在龙椅后,也没有丝毫惊慌,甚至似乎在走神,手中握着一把小团扇,轻轻摇动,按理说她不该拿着扇子上朝,但或许每个人都心神不宁,谁也没有在意。
朝堂少了一多半人,都是先前追随邓弈的官员,得知太傅邓弈投了中山王,他的随众自然也不好过,当然,也并没有都抓了一杀了之,大多数当时就痛哭流涕说自己受了蒙蔽,余下的被围起来时也都义愤填膺表明与邓弈势不两立。
楚昭也没有让拱卫司刑讯逼供,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将人一杀了之,否则只会让人心更加浮动。
当然,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否则世人会认为她这个皇后做贼心虚,毫无威严。
这个时候,博得好声名,反而不如恶名更能镇住人心。
所以很多官员被勒令反省自查关在家里。
不过朝堂上官员虽然少了,但嘈杂比先前还大。
“檄文上说先帝本是要传位给萧珣。”
“还说有圣旨为证。”
“真是胡说八道,先帝立太子的时候人还清醒着,当着我们的面吩咐的,他邓弈就在当场,竟然敢大放厥词。”
“邓弈是不是被萧珣挟持——或者已经被害了?”
“你可住口吧,还要为邓弈找托词,那前方的兵士官员都亲眼看到了,邓弈就在萧珣贼兵的阵前,他还亲自去了曲州府,如果不是知府逃得快,就被邓弈给杀了。”
听着朝堂上的吵闹议论,一直走神的楚昭忽道:“邓弈说的先帝那封圣旨怎么写的?”
朝堂上的嘈杂一顿。
现在朝堂留下的人不会对皇后的问话听而不闻,立刻有官员答道:“檄文上说,圣旨的意思是,朕的儿子一个不肖,一个死了,朕没有儿子了,所以要你的儿子来当朕的儿子,赐为太子,承袭大夏帝统,但子不能有两个父亲,所以宣示朕旨。加恩赐令自尽。”
他的话音落其他的官员们也纷纷开口。
“这肯定是假的,玉玺在邓弈手里,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但有人见过那封圣旨,说邓弈展示给看了,千真万确。”
“而且礼部查了掌印记录,时间也对得上。”
皇帝用玉玺,并不是随便拿着乱用,都是有记录的,时间对得上的意思就是,这封圣旨的时间的确是发生在皇子乱那一晚。
“那又怎样?皇子乱那一晚,他邓弈已经掌控了内宫,先帝已经中毒。”
殿内的朝臣们又开始争论。
楚昭没有再问,摇着扇子点点头,她并不怀疑这个圣旨是假的,心里还解了惑,原来那一世萧珣登上皇位,中山王就死了,是这么回事啊。
原来中山王是被毒杀的,就说嘛,怎么好好的没病没灾的突然就死了。
上一世是谁干的楚昭不知道,上一世没有萧羽,先帝直接赐了萧珣当太子,那时候先帝还在。
但这一世一定是萧珣干的。
邓弈有没有参与,就不知道了。
解惑了,命运也重现了,先前她提心吊胆紧张地防备,要避免这一幕重现,但真的出现了,她反而没有丝毫的畏惧。
还觉得有趣,这一世萧珣成了造反一方,而她还是被讨伐的恶后。
命运呐。
“好了。”楚昭放下扇子,打断朝堂里的嘈杂,“不用论真假了。”
她看着诸臣。
“事情已经这样了,假的也是真的。”
“诸位大人们不要被这些事所扰,在太傅府失火的时候,我们已经揣测到会有今日,做出了应对。”
“虽然没能截住所有的诏令,损失了一部分兵马和城池,但这也没什么可怕的,能被诏令所惑所用的人马,心志也不在我们这边。”
“如今前方有谢大人主持,已经将中山王的兵马挡在黄河以北。”
“如今西凉王已经投降,边郡即将恢复安定。”
“我们有足够的精力和兵马来平定叛乱。”
“你们要做的是各司其职尽心尽责,前方有兵马作战,请诸位爱卿在后方固守。”
说到这里,楚昭又笑了笑。
“中山王兵马谋逆也不算是第一次了,上一次被我们打断,这一次又有何惧?”
“多了一个邓弈,又如何?不过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蝇营狗苟之辈。”
“奸臣贼子的檄文无须在意,陛下会亲自写一篇檄文,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