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他便也笑了笑,收回视线,抬手示意护卫们:“启程。”
第二十七章 远方
当楚昭这边迎着晨光启程的时候,一队驿兵披着晨光到达了云中郡。
比起和楚昭分别时,他们更粗糙了,一向狂妄的阿九脸色也不好看,虽然还跑在最前边,但难掩疲惫。
“我们驿兵跟真正的兵行路,还是差一等。”张谷沙哑着嗓子,指着前边的钟副将。
钟副将行路,几乎是日夜不停,换马不换人,所以只用了原本一半的时间到了云中郡。
跑得这些驿兵们差点撑不住。
“所以你不要以为自己就真的不怕吃苦,一次两次还可以,长久真是苦差。”
或许是终于任务要完成了,张谷很感慨,继续教训阿九。
“跑完这一趟差事,乖乖地跟你亲戚认个错,回禁卫营去。”
他看着阿九,这少年任谁一看就跟他们不一样。
的确是不一样。
这小子是月前才到他们驿兵营的,据说是家里有关系原本被安排在禁卫营,但因为桀骜不驯惹恼了亲戚,被罚来驿兵营受苦。
刚来驿兵营的时候,他们看这种公子兵很不顺眼,故意给他使绊子,床铺上泼了水,饭菜打翻了,这小子的确桀骜不驯,绝不忍气吞声,跟他们你来我往打了半个月,最后折腾的他们自己都累了。
不过有一点很让他们服气,这小子是你打他,他就打你,你泼水,他也泼水,又凶又猛,但从没有给他们穿小鞋,既没有告诉上官,也没有告诉自己的家里——他的家世一定不一般,有一次他们看到,驿兵营那个鼻孔朝天的朱校尉,还对阿九做出施礼的动作。
“阿九,你家世不一般。”他们当时干脆直接问,“我们先前欺负你,你怎么不报复?”
这少年听了哈哈笑:“我家里那么大本事,欺负你们几个岂不是浪费?厉害的家世,是用来欺负厉害的对手的。”
这种道理倒是第一次听说,张谷愕然。
但此后他们关系变好了,同吃同住同训练,少年阿九除了出手阔绰外,看不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经过这趟任务,大家真成了同袍兄弟,真兄弟的话,自然会替对方做真心的考虑。
听到张谷这么说,阿九笑说:“张哥,你们是怕了吧,因为我,你们才有了这趟苦差。”
这个差事按理说的确不该他们小队出,应该是阿九的亲戚要让他受受苦吃些教训,张谷呸了声:“对你来说是苦差,对我们来说算什么——”
阿九一伸手将张谷松散的围巾裹紧,似笑非笑说:“——张哥,你的鼻涕都流出来了。”
其他的驿兵们哄然笑,张谷一边擦鼻子,一边气道:“这是意外,又不是次次跟着边郡的兵一起走。”
另一个驿兵好奇地问:“阿九,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阿九笑了笑:“我犯的错说小也小,说大也大。”
“那是什么?”“是杀人了?”“是放火了?”“是强抢民女?”
驿兵们七嘴八舌地问。
阿九一脸倨傲:“其他的就罢了,我这样子还用强抢民女?民女都自己来缠着我好不好?”
张谷哦了声:“比如那个楚小姐?”
阿九脸顿时一僵,驿兵们都笑起来,想起这个楚小姐,还真有些意思,到现在他们也都还糊涂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张谷问。
阿九淡淡地笑了笑,这次没有回避,说:“因为,不听话。”
不听话?驿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这算什么错?
“不听话啊,可是很大的错啊。”阿九说,将手枕在脖颈后,“别说我的事了,看,你们适才提楚小姐,那个钟副将耳朵长,看过来了。”
驿兵们忙看过去,果然见前方的钟副将冲他们走来。
“诸位,云中郡到了。”他说,“我这就回大青山了。”
楚岺是卫将军,奉命驻守大青山,日常也住在那边的城池,除非有召见才来郡城。
驿兵们忙施礼,看着钟副将刀疤脸上又浮现骇人得笑。
钟副将含笑说:“我家小姐的事,多谢几位了,我会跟将军说,到时候备些薄礼还望不要嫌弃。”
张谷忙连声说不敢:“没照看好楚小姐,当不起当不起,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钟副将满意得点头,脸上的笑更和蔼:“差事忙完了,还有时间的话,来我们大青山坐坐。”
那可不用,张谷摇头又忙点头,客套几句,钟副将终于走开了,只不过走开之前又多看了阿九几眼。
阿九也不在意,见他看过来,也不示弱地看回去。
这小子,钟副将脸上的刀疤跳了跳,没说什么带着人走了。
看着这队兵马疾驰而去,张谷松口气,这件事终于结束了。
“我去交差。”他对驿兵们说,“你们到处转转吧,阿九,第一次来云中郡,也开开眼。”
驿兵们笑着拉着阿九“没错,郡城也可热闹了。”
阿九摆手:“逛街不急,明日再说,先让我睡会儿。”
驿兵们哄笑“阿九你也有累的时候啊。”“原来你也强撑着。”
笑归笑,张谷还是立刻安排这边一个熟识的叫老黑的驿兵带阿九去歇息,阿九依旧出手阔绰,给了那驿兵一袋子钱,要吃最好的睡最好的床铺。
“你这小子可比老张讨人喜欢多了。”老黑大笑,拎着钱热情地带着阿九走了。
……
……
不多时,一间营房里,摆满酒菜的桌子上,驿兵老黑趴伏昏睡,手里还握着一个酒壶。
他身上的衣服被解下,阿九站在一旁利索地换上,再将人拖到床上,盖上被子,摸了摸腰里的令牌,帽子围巾裹住自己,走出去将门从内带上,看了眼四周,这里虽然是陌生的从未来过的地方,但地图都印在心里,幻化成线条在眼前变得清清楚楚,四通八达。
他低下头疾步而去。
很快消失在人马来往不断的兵营里。
……
……
日暮黄昏,一层层山峦披上黑影,在视线里变得更加高大,沉默地注视着山脚下奔驰的一队兵马,看着他们穿过崎岖的山路,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矗立一座高大的城池,这就是大青山关,西出大夏最后一座城池。
落城。
取日落之处的意思。
位于边陲,临近凶恶的西凉,充满了危险,也充满了商机,楚岺驻扎十几年,威震西凉,清除马贼匪患,将这座城池变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各处的商旅涌来,繁华热闹。
夜色中落城如同一片星河。
星河正中的卫将军府,灯火明亮的书房里,楚岺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沙盘。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书房一多半的地方,上面的城池山川栩栩如生。
楚岺伸手将一面小旗插在一条山川上,脸上浮现温柔的笑。
他说:“这条路民众商旅亦可畅通无阻了。”
第二十八章 夜来
不过整个沙盘,还是有很多地方未能插上小旗,楚岺脸上浮现遗憾。
“可惜啊——”他轻声说,说到这里,伸手按住心口,但依旧没能压制翻腾,发出几声咳嗽。
“将军。”一旁的卫兵立刻捧来茶杯。
楚岺接过喝了几口,压下咳嗽,又伸手:“刚刚测绘的行军图呢?”
那卫兵不安又紧张:“将军,该歇息了,钟爷吩咐过,你不能晚睡。”
楚岺笑道:“也不差这一会儿吧?看一眼行军图能多久?”
那卫兵正为难,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伴着通报声“钟副将回来了。”
卫兵大喜迎接,楚岺虽然站在沙盘前未动,但眼中浮现欢喜和期盼。
钟副将满面风尘,站在厅内解下帽子围巾,露出干裂的嘴唇。
“将军放心吧,小姐已经由中山王世子护送与阿柯公子汇合。”他说。
楚岺递给他一杯茶,钟副将接过一饮而尽,然后疤痕脸都快扭曲了。
“大哥!”他吐着舌头喊,“干吗让我吃药。”
他刀山火海不怕,就怕吃药。
“不是药,是药茶,算是茶的一种,你奔波苦累,寒气郁积,吃药茶冲一冲。”楚岺笑道,唤卫兵再端茶来,“这第二杯就是热茶了。”
钟副将接过第二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确定没有药味才一饮而尽,两杯茶下肚,一头汗冒出来,吐出一口浊气,果然浑身都通畅了,赞道:“大哥真厉害。”
楚岺说:“久病成医。”
听到这句话,钟副将的脸垮下来,扭曲的更加难看:“大哥——”
喊完又深吸一口气,难过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现在做事更重要,将楚昭的事告诉楚岺。
“应该是听到你病了的消息,所以才闹着要回来,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在试探。”
楚岺面上的温润散去,眉眼犀利:“竟然这么快就有人察觉了?”他的眉眼又柔和下来,“阿昭她怎么样?吓坏了吧?”
钟副将想了想:“阿昭见到我就哭,看起来是吓坏了,但她做的事可厉害了,骗了好多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
关于楚昭做的事,楚柯的信中已经添油加醋的描述过了,楚岺也知道,听到不由一笑。
“骗人这种事她竟然这么拿手,以前没发现。”他说,又轻叹一声,“以前在我身边,她安稳快乐自在,不需要骗人,如今没有我在身边,面对艰难险阻只能靠自己,才会如此耗费心机,她这还是害怕了。”
钟副将从怀里拿出信:“阿昭给你的信。”
楚岺伸手接过打开,信上写的字并不多,只有简单几行,一眼扫过,前几行都是深深的请求,要回来,楚岺看得眼神酸涩,但当落在最后一行,他神情一僵,将信扣在桌子上。
啪的一声让钟副将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楚昭写给父亲的信,他自然没看,想来应该是女孩儿哭诉怎么思念父亲,或者讲述在京城被欺负之类好让父亲心疼的话。
怎么看起来楚岺很生气?
“她问她的母亲。”楚岺说。
钟副将面色也一凛,旋即又皱眉:“这也无法避免,不说京城的其他人,家里人也说话不好听,大哥,咱们也防着呢,所以从小就跟阿昭说了,她母亲出身低微,你们两人不合礼节,进了京城,再听那些非议的话,她应该不会受太大的困扰吧。”
难过是肯定难过的,毕竟是个小姑娘,到了那般繁华富贵地方,被人指指点点。
楚岺神情有些复杂,按着信要说什么,门外又有卫兵疾步进来:“将军,抓——嗯,有一个人。”
楚岺和钟副将都看那卫兵,到底是什么?抓还是有人?
“抓到一个从郡城来的兵,但一眼就识别身份号牌不是他的——”卫兵说。
不待他说完,钟副将刀疤脸满是寒意:“那就直接砍了,管它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找死。”
最近窥探的人越来越多了,胆子越来越大,把他们落城当什么地方了!
卫兵看着钟副将:“他说认识钟爷你,来找你的。”
钟副将疤痕跳动:“认识爷爷我的人多了,随便砍——”
卫兵将话说完:“他说他叫阿九。”
“——啊,阿九?”钟副将舌头一打滑,差点咬到,脸也僵了僵。
竟然是这小子!这小子来做什么?该不会——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楚岺。
楚岺在一旁听着,看到钟副将的反应,知道应该是误会,的确是钟副将认识的人,但突然钟副将的视线看向他,还非常怪异。
“既然是认识,你就去见吧。”楚岺说,以为钟副将是在请示自己。
钟副将摆手先让卫兵下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岺笑,“该不会是你什么人吧?”
钟副将说:“这个阿九,跟小姐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