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目
奥利娜感到药水在她胃中化开,似乎冲散了周身的寒冷,但也带来了强烈的睡意。无论她如何挣扎相抗,都无法抵御意识的远去。
在黑暗降临前,奥利娜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想回家了。
……
“殿下,这是墨云大人提交上来的报告,她说里面有这个月的总结和下月开销规划,需要您优先过目。”
“殿下,殿下?”
“宁婉君殿下!”第三次提醒时,秋月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啊——”宁婉君这才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报告是吧?我知道了,你放在桌上吧,我待会会看的。”
等下会看吗?秋月撇了眼桌角处高高垒起的文书,她半个时辰前曾进过书房一次,那时文书的高度几乎和现在没有变化。
不得不说,自从金霞城开始下起小雪后,公主殿下的办事效率就开始直线下降,有时候一走神就是小半天,这让秋月也感到了一丝担忧。
当然,这绝不是殿下的问题。
一切都归结于夏凡那边出了岔子。
最后一次联系已是半个月前,说什么行动需要将天线拆开使用,之后可能无法再联系上金霞城,这不是故意引人胡思乱想吗?加上雪季到来,就算想主动打探京畿的情况都做不到。
如果是以前,她巴不得夏凡留在上元不打算回来,但现在于情于理都不能这么想——首先夏凡这人确实帮到公主许多,手里也有好几把刷子,跟那些只会吹嘘自己的世家公子大不相同;其次,他掌握的东西过于危险,如果被京畿总府拐了过去,那对公主的事业绝对是一大打击。
因此秋月决定发挥出侍女应该有的作用,尝试开导公主殿下一番,“其实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心。”
“嗯?”宁婉君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
“婢子观夏凡此人,行径看似不太着调,实际上还挺稳重的。他说了会回金霞,就应该不会失言。如今大雪封山,必然会拖慢他的行程,甚至寸步难行都很正常。婢子想……最多等到来年春天化雪时,您便可以——”
“怎么,你是觉得我因为他无法回来才这样吗?”宁婉君打断了秋月的话,“当然不是!”
“啊?不……是吗?”
公主拍着桌子道,“我岂会因为某个人的拖延而焦虑?只是一时失联而已,就算他一个月、两个月回不来,我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快!”
看着殿下义正言辞的神情,秋月咽了口唾沫,“殿下说得极是……”
“我不满的是他一个人在外面闲逛,我却要处理他留下的这一堆东西,每天都是批不完的文书,连山庄的门都出不了,你说是不是很让人恼火?”
“是,确实值得生气。”见公主陡然变得如此精神,秋月也放下心来,“那婢子给殿下熬一碗银耳鸡丝粥来?冬天喝不仅可以驱寒,还能消火。”
宁婉君点头以示应允。
秋月心情愉悦的出了门。
不过等到她端着做好的粥回到书房时,书桌前已是空无一人。
“殿下,殿下?”
她放下碗碟,寻人无果后招来侍卫,“公主殿下呢?”
“回小姐,刚才有人来报信,殿下听到后就立刻出门了。”
“报信?什么消息?”秋月问道。
侍卫想了想回道,“好像是……夏凡大人回来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归程(下)
夏凡从码头下船的一刻,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即便是冬天,依旧有不少船只活跃在内河航道上,比起半年前鱼龙混杂、脏乱不堪的码头区,现在这里可谓井然有序,各种标识语比之前翻了一倍不止,甚至他还看到了一些新奇的玩意。
“怎么了?”黎走到他身边。
“你瞧那堵墙上。”夏凡努努嘴。
只见不远处的城墙半腰上,挂起了好几副横幅,只是上面的内容跟事务局毫无关系。
「徐记布衣,金霞城式样最繁多、裁剪最精细的成衣坊,随时欢迎您的光临。」
「金霞客栈,百年老店,借宿的最佳选择!」底下还有一排小字,「离综合事务局只隔一条街,可提供城内咨询服务。」
「醉青楼招人,待遇优渥,可不签卖身契!」
“这是商人自己挂上去的?”黎咂了咂舌头。
“嗯,他们也开始意识到宣传的重要性了。”夏凡笑道,这不正是广告的前身吗?看来金霞城内的商业竞争已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不宣传自己便很难从中脱颖而出了。而且那则青楼的招人广告着实让人有些大跌眼镜,毕竟事务局在介绍工作时,是不可能把人推荐给青楼的,这也算是奋力求生了吧。
“夏、夏大人?”
大概是他们人数众多的缘故,引起了码头守卫的注意,对方靠近后,很快认出了夏凡的身份。
夏凡做了个悄声的手势,示意不必声张。
“是!”守卫行了个礼后,迫不及待地朝城内奔去。
“这是……有人在盯着你的动向么?”黎饶有兴致道。
“大概是府里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做吧。”夏凡苦笑了声,随后望向同行的众人——除开洛轻轻、方先道等人外,还有十多名护卫小队成员,若不是这些人提前探路、全程打点,他们还真没办法赶在大年前抵达金霞城。“一路辛苦了!如今总算到了金霞,我就不耽搁大家回去见家人了。那么各位,解散!”
“喏!”众人齐声道。
“我也回住处啦。”方先道伸了个懒腰,“此次京畿之行实在有些刺激,下次这么危险的事,还是别再搭上我了。”
“少爷,你怕了?”
“谁怕了?我是担心没机会再去钻研那些深奥的术法。那才是真正的损失!”
“千知,不信!”
“我看你皮痒了……”
夏凡笑着摇摇头,同方颜妮、千言等人告别。
“你呢?”他看向洛轻轻。
“我……也不知道。”
夏凡心头忽然一惊,这语气……不会是大仇得报,此生已无欲无求,决定余生到处云游,不再过问世事的节奏吧?
“你莫非……要离开金霞城?”
“啊?”洛轻轻茫然的怔了怔,接着笑出声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此事过后,龙鳞似乎又有了变化,想找个地方好好修炼一番,却又不知道哪里比较合适,才有这般回答。”
原来是这么回事。夏凡心里松了口气,“那就去凤阳山庄吧,公主家里有矿……不,我是说空房子多,还有专门的演武场。你去那里施展术法的话,怎么都不会影响到其他人。我待会正好要去见公主,你和我一起来吗?”
“嗯……还是不了,”洛轻轻想了下后回道,“虽然修习很重要,不过我也很想见一下洛悠儿。明天我再自己过去吧。”
“也行。”夏凡点点头。
“还有……”她忽然扬起嘴角道,“我已经立下过誓言,会为更好的秩序挥剑。虽然我自己无法创造那样的世界,不过我现在越发确定……自己已经找到了那样的秩序。在目标达成之前,我是不会藏锋归隐的。”
说完她摆摆手,迈步汇入到人流之中。
“呃……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说她不会不辞而别吧——至少目前是这样。”
“好吧……”直至对方背影消失,夏凡才感慨道,“接下来只剩我们了。”
“船舱里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家伙呢。”黎提醒道。
“啊,差点忘了。”他拍了拍脑袋,随即做出了决定,“也罢,就把她一同带去山庄吧。”
……
马车停下时,细细的雪花变大了不少,已能顺着寒风上下飘舞,宛如洁白的鹅毛。
夏凡拉低帽檐,开门下车,接着托住黎的手,引着她稳稳落地。
不过当他望向山庄大门方向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双手抱胸,站立于大门中央。
黎掩嘴偷笑了声,“现在我大概知道,是谁在盯着你的动向了。”
“呃,”夏凡迟疑了下,“怎么感觉她看上去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这也不难理解吧,”黎摘下兜帽,露出憋闷许久的耳朵,“说好每天用讯音仪汇报情况,实际上一半天数都没做到,没意见才怪了。毕竟常人道,君无戏言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黎说话越来越懂得拐弯抹角讽刺人了。
这算是近墨者黑吗?
当然,墨肯定不是他。
要么是千言,要么是千知,或者说两者皆是。
瞪了狐妖一眼,夏凡大步向宁婉君走去。
快一个月不见,她的身高样貌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从秋装换成了宫廷冬装而已。一身金红色的丝袍外,套上了一件毛茸茸的裘皮衣。头发少见的没有束起,而是敞开披下,像是一道乌黑的瀑布。
同时,她头顶秀发上已经粘上了点点白雪,显然站在这儿已有段时间了。
越是靠近,夏凡就越能看清楚对方脸上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气。
他能想象得出,万一让宁婉君先开口,后果会有多可怕。
必须先发制人了!
夏凡加速走到她面前,忽然半蹲下来,伸手轻轻拂去她头顶的雪花。
宁婉君不禁愣住,她原以为对方会找借口解释,或是索性装傻,唯独没料到他会这么做。
“你——”
夏凡直视着她,用柔和的语气说道,“殿下,我回来了。”
宁婉君张了张嘴,半天没能接上话来,不知为何,那股不满与恼怒之情也随着这一句话如初雪消融般化去。
最终,她只能轻声应道,“嗯,回来就好。”
卷五
第三百二十二章 暖榻相谈
凤阳山庄的寝宫中,夏凡正靠坐在暖炕之上,讲述着后半个月的归程经历。
宁婉君则脱去了鞋袜和裘袍,侧卧于夏凡对面,一边吃着秋月刚洗好的枣子,一边听他将故事一一道来。特别是在听完他们冒着巨大风险将青剑救出,再骑着巨龙突破枢密府的层层堵截后,连眼底最后的那点不满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过那到底是什么术法?莫非你在雷鸣术的基础上又领悟了新的方术?”听到兴起时,公主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其实就是同时施展多道震术雷鸣,只是我也没想到它的声势会如此惊人,甚至能引发天地异象。”夏凡坦然道。
“唔……这应该是一个新的发现。”宁婉君沉吟了下,“雷击木过于昂贵,没人会拿它当石头一样扔。何况就算是常见的药引,方术也更讲究精准、细致,争取一次施展便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功效,像你这么做的,恐怕还是第一个。”
“只是它的缺点也很明显。”夏凡笑了笑,“一次施术就能耗光所有的气,还不能像流光术那样自主选择目标。对付寻常士兵还好,如果是身手矫捷的方士,能起到的效果就十分有限了。”
“这点缺陷算什么。”宁婉君不以为然道,“若能在战场上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完全可以让军队围绕该术法来设计战术。如果你当时在边军,一定会成为边军里的核心人物。”
说到这里她又摇头笑了声,“不过即便如此,对你的能力来说仍是大材小用了点。可惜我不是震属,你写的那些书我都基本有看,可到现在也只能操作讯音仪而已。”
宁婉君顿了顿,换了一个话题,“既然青剑愿意跟你离开上元,那此人如今在何处?”
“颜姨在进入申州地界后提前下了船。”黎开口回答道——经过一路的相谈,她已经认可了对方是自己母亲朋友的说法,“她说这最后一段路,她想自己走过去。”
“为什么?”宁婉君不解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她还受过伤,不应该来金霞城好好休养一番吗?”
“我也是这么相劝的,可她执意如此。”
“大概需要时间来重整心情吧。”夏凡倒是对颜箐的做法能理解一二,她在京畿枢密府待了二十多年,并为六国合并的目标奋斗了半辈子,现在突然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即将要去的地方又是枢密府注定不会容纳的金霞城,她会有所踌躇也十分正常。
而且按颜箐当时的话说,如果就这么跟他们一路到了金霞,想必夏凡也会安排好接下来的一切——包括住所、吃穿和其他所需之物。她并不想被供养起来,看待金霞城的视角也会受到影响。既然要好好参观,她就应该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接近这座城市。
“原来如此。”宁婉君露出略有些可惜的神情,“我本以为金霞能多出一名青剑来着。你确定她最终会来这里吗?”
“如果一路所见之景不会让她失望的话。”夏凡对此有十足的自信,“何况颜箐在告别之前还为黎做了一枚法器,只要黎有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她都会第一时间赶到黎的身边。”
当然,对方的原话并不是这么说的。
在夏凡听来,颜箐分明就是在告诫自己。
比如万一黎遭到不公对待啦,觉得夏凡性情大变啦,都可以捏碎法器,届时颜箐便会带黎远走高飞。
宁婉君捏着颗枣子重新侧躺下来,同时把双脚从被褥一段露出小截来,“没想到永国瓦解、七星重组、海外使者都跟天道之门有关,而且消息经过百年还能被封锁得如此严密,看来这门是真的非同小可了。你觉得我们有必要也去寻找它的线索吗?”
“情报总不嫌多,”夏凡装作没看到的模样,“不过并不值得专门为此投入精力。而且我对枢密府所说的门始终有所怀疑,在他们的描述里,这门几乎无所不能,若能见到它就能实现一切愿望似的。而永王切切实实接触过门——即便是黑门,那也应该带来什么特殊变化才对。可结果是永王身死,王朝覆灭。”
“你认为他们隐瞒了什么?”
“我更倾向于他们自己对门也是一知半解。目前能知道的是,天道之门的线索不仅仅只出现在六国内,海外亦有多种传闻,只是叫法不同而。这已证明只要是感气者,都有可能接触到它。”
夏凡分析道,“这东西既然存在,肯定具有莫大的意义,但也没到能轻易扭转世界的地步。与其把所有希望放在天道之门上,不如着重眼前,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