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瞳
“袭击……”赛琳娜低声说道,目光看着已经沉到地平线位置的巨日,“天快黑了。”
“是啊,天快黑了,之前的探索队就是在天黑之后遇上心智反噬的,”高文点点头,“在沙箱世界,‘夜晚’是个非常特殊的概念,似乎只要夜幕降临,这个世界就会发生许多改变,我们已经探索过了白天的尼姆·桑卓,接下来,或许可以期待一下它的夜晚是什么模样了。”
高文说着,迈步走向高台边缘,准备回到临时驻扎的地方,赛琳娜的声音却突然从他身后传来:“您没有考虑过神庙门口以及布道台上那句话的真实性么?”
“神明已死?”高文在高台边缘停下,微微摇了摇头,“我可不信。”
夜幕终于降临了。
无月的夜空笼罩着沙漠城邦尼姆·桑卓,陌生的群星在天际闪烁,神庙附近的一座废弃房屋中,赛琳娜召唤出了她的提灯,为这座不知曾属于谁的屋舍带来了明亮温暖的灯火。
房屋中已经被清理干净,尤里在位于正屋中央的长桌旁挥一挥手,便凭空制造出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各色烤肉被刷上了均匀的酱汁,泛着诱人的色泽,甜点和蔬菜点缀在主菜周围,颜色鲜艳,模样可口,又有透亮的酒杯、烛台等事物放在桌上,点缀着这一桌盛宴。
“享用美食和探索城邦并不冲突。”尤里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在长桌旁落座,显得极为有风度,“虽然都是制造出来的梦境产物,但这里本身便是梦中世界,尽情享用吧。”
“无聊透顶,我们在这里又不用吃喝,”马格南随口嘲讽了一句,“该说你真不愧是贵族出身么,在这鬼地方制造一些幻象骗自己都要摆上提丰702年的苏提姆葡萄酒和银烛台——”
一边说着,这个红色短发、身材矮小的永眠者大主教一边坐在了长桌旁,随手给自己切割了一块烤肉:“……倒是挺香。”
赛琳娜看着长桌旁的两人,忍不住微微皱眉提醒道:“还是警惕些吧——现在是沙箱世界的夜晚,这个世界在入夜之后可不怎么安全。”
“当然,所以我正等着那该死的上层叙事者找上门来呢,”马格南的大嗓门在长桌旁响起,“只会制造些模模糊糊的梦境和假象,还在神庙里留下什么‘神明已死’的话来吓唬人,我现在倒是好奇祂接下来还会有些什么操作了——难道直接敲门不成?”
马格南的大嗓门话音刚落,作为临时落脚点的民居中突然安静下来。
“笃笃笃——”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在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世界,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城邦中,在这寂静的夜幕下——
传来了敲门声。
马格南嘴里卡着半块烤肉,两秒钟后才瞪着眼使劲咽了下去:“……该死……我就是说说而已……”
而与此同时,那平缓的敲门声仍然在一声声响起,仿佛外面敲门的人有着极好的耐心。
尤里和赛琳娜的视线同时落在了马格南身上,这位红发的大主教瞪着眼睛,最后用力一挥手:“好,我去开……”
高文却更早一步站了起来:“我去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到了那扇用不知名木料制成的大门前,同时分出一缕精神,感知着门外的事物。
门外有人的气息,但似乎也只是人而已。
高文把手放在了门的把手上,而与此同时,那平稳响起的敲门声也停了下来,就好像外面的访客预料到有人开门似的,开始耐心等待。
伴随着门轴转动时吱呀一声打破了夜幕下的寂静,高文推开了房门,他看到一个身穿破旧灰白长袍的老人站在门外。
对方身材高大,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显示着岁月无情所留下的痕迹,他披着一件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月的长袍,那长袍伤痕累累,下摆已经磨的破烂不堪,但还依稀能够看到一些花纹装饰,老人手中则提着一盏简陋的纸皮灯笼,灯笼的光辉照亮了周围很小一片区域,在那盏简陋灯笼制造出的朦胧光辉中,高文看到老人身后露出了另外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破旧白裙,白色长发几乎垂至脚踝的年轻女孩,她赤着脚站在老人身后,低头看着脚尖,高文因此无法看清她的容颜,只能大致判断出其年岁不大,身材较瘦小,容貌清秀。
一个老人,一个年轻姑娘,提着破旧的纸灯笼深夜造访,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
但在这一号沙箱内,在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世界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诡异!!
高文没有因访客表面上的人畜无害放松任何警惕,他已然假设对方是“上层叙事者”的某种试探,心中带着最高的戒备,脸上则保持着淡然,开口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这座城市已经好久没有出现灯火了,”老人开口了,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语气也非常和善,“我们在远处看到灯光,非常惊讶,就过来看看情况。”
如此自然,如此正常的说话方式。
然而他表现的越是正常,高文便感觉越是诡异。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赛琳娜来到了高文身旁。
她看了门口的老人和女孩一眼,微微点头,语气同样十分自然:“是客人么?”
“很抱歉,夜晚打扰,”老人说道,“请问我们可以进去歇歇脚么?在这座城里再看到灯火可不容易。”
在这个绝不应有访客出现的夜晚接待访客,毫无疑问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然而高文却在上下打量了门口的二人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了笑容,慷慨地说道:“当然——沙漠地区在夜晚非常寒冷,进来暖暖身子吧。”
赛琳娜表情略显怪异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些古怪的联想:
上层叙事者敲响了探索者的大门,域外游荡者推门出来,热情地欢迎前者入内做客——然后,事情就有趣起来了。
当然,她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眼前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和女孩就是上层叙事者的化身,但既然他们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出现……那即便他们不是“化身”,也显然不会是正常人。
被废弃的民居中,温暖的灯火照亮了房间,长桌上摆满令人垂涎的美食,葡萄酒的芬芳在空气中飘动着,而从寒凉的夜幕中走来的客人被引到了桌旁。
尤里和马格南带着好奇和戒备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那位老人温和地回以微笑,身穿白裙的白发女孩则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又好像不敢和周围的陌生人交流对视。
“我的名字叫杜瓦尔特,”那衣袍破旧的老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有异常人的地方,他只是在长桌旁礼貌落座,便笑着开口说道,“是一个仍在世间行走的祭司,呵……大概也是最后一个了。”
祭司……
高文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但并未有任何表现。
自称杜瓦尔特的老人紧接着又指了指跟在自己旁边的女孩,继续说道:“她叫娜瑞提尔。”
他仅仅介绍了女孩的名字,随后便没有了下文,并未如高文所想的那样会顺便介绍一下对方的身份以及二人之间的关系。
还是一旁的尤里主动开口:“娜瑞提尔……好听的名字,是你的孙女么?”
“不,只是正好同行罢了,”老人摇了摇头,“在如今的世间,找个同行者可不容易。”
被称作娜瑞提尔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周围一眼,抬手指着自己,很小声地说道:“娜瑞提尔。”
这似乎就算是自我介绍了。
马格南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
“我们是一群探索者,对这座城市产生了好奇,”高文看到眼前这两个从无人夜幕中走出来的“人”如此正常地做着自我介绍,在不清楚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的情况下便也没有主动发难,而是同样笑着介绍起了自己,“你可以叫我高文,高文·塞西尔。这位是赛琳娜·格尔分,我旁边这位是尤里·查尔文先生,以及这位,马格南·凯拉博尔先生。”
“再次看到旅人出现在这里的感觉真好,”杜瓦尔特语气温和地说道,视线扫过旁边长桌上丰盛的食物,“啊……真是丰盛的晚宴。”
“你们可以一起吃点,”尤里彬彬有礼地说道,“分享食物是美德。”
“饭菜确实不错,”马格南跟着说道,并使劲抽了抽鼻子,“唉……可惜,如果没有这到处弥漫的臭气就更好了。”
整个尼姆·卓尔以及周边已探明的地区都弥漫着一种怪异的腐臭气息,这种蔓延不散的气息显然已经影响到了这位大主教的心情。
杜瓦尔特老人听到马格南的抱怨,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腐臭的气息么……也很正常。”
高文立刻眉头一皱,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很正常?”
“神明已死,”老人低声说着,将手放在胸口,手掌横置,掌心向下,语气愈发低沉,“现在……祂终于开始腐烂了。”
第0810章 虚与实之间
神明已死……现在祂终于开始腐烂了……
眼前的老人以如此普通如此自然的口吻说出了一句貌似正常的话,却让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马格南的手已经放在桌面上,隐隐交叉在一起,眼珠紧紧盯着自称“杜瓦尔特”的老人:“你口中的神明,是哪个神明?”
老人笑了笑,非常坦然地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上层叙事者。”
当这个可疑的老人说出“上层叙事者”一词的时候,尤里和马格南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但现场并未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出现任何异常,就好像一切都只是正常的交谈一般。
高文此刻也终于从老人身上那件破旧长袍的残损花纹中辨别出了一些细节,那是支离破碎的大地,大地上方覆盖着一只象征性的手掌……
“你是上层叙事者的神官吧,”高文语气平缓地说道,“可是为什么要说神明已死呢?”
杜瓦尔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从桌上那丰盛的美食中取了一份糕点,放在娜瑞提尔面前,白发少女也没开口,只是接过糕点埋低脑袋,安静却又非常快速地吃着,仿佛已经饿了很久很久。
“神明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在世界毁灭之前,神明就已经开始死去,”杜瓦尔特语速很慢,言辞间仿佛便带着岁月沧桑的痕迹,“当意识到世界背后的真相之后,神就疯了,当神疯了的时候,祂便死了……祂用了一个世纪死亡,又用了一个世纪腐烂,在这之后的世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边说着,杜瓦尔特一边抬起胳膊,整理了一下他那过于破旧的长袍,高文隐约间竟看到那长袍的边缘不但破烂肮脏,甚至还挂着些蜘蛛网——这显示着长袍的主人不但曾造访过许多荒废破败的地方,甚至不久前还在某座废墟中呆了很久。
如果将一号沙箱视作一个已经末日之后的世界,那这个名叫杜瓦尔特的上层叙事者神官究竟已经在这个毁灭之后的世界徘徊了多久?
对方似乎只是想要找人聊聊天,虽然情况多少有些古怪,但高文仍然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多掌握一些情报,便顺势将话题继续了下去:“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么?”
“人?早就没了……”老人声音低沉地说道,“世界已经终结,文明结束了,这里只有废墟,以及在废墟中游荡的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
“所有人都死了么?”尤里问道,“还是……消失了?”
“不知道,大概都回到主的身边了吧。”老人含混地给出了莫名其妙的答案,又从桌上取了一份食物递到娜瑞提尔面前,后者仍然非常快速且安静地吃着,似乎发生在身边的交谈与她完全无关。
“你在这里徘徊了多少年?”赛琳娜也加入了交谈,语气温和地问道。
“记不得了,大概从世界终结之后,我便滞留在这里了,”老人平静地说道,“我还记得一些模糊的事物,记得这座城市繁华热闹时候的模样,那时候有很多人住在这些房子里,街道上有来自沼泽、森林、平原和海岸城邦的商人,有庆典和英雄剧,还有哲人在高台上的演讲和辩论,城市中的神殿明亮而宽敞,阳光会透过洁净的窗户洒在布道台上,信徒们平静喜悦……
“我还记得从南方传来了消息,学者们创造出了能够眺望星空的装置,来自西海岸的水手们在酒馆中讨论着他们从深海抓到的怪鱼,有一位来自绿洲地区的舞女进城,小半座城市的人都在谈论她的美貌……
“啊,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只不过,都过去了。”
老人摇着头,拿起尤里递给他的一杯美酒,试探着尝了一口,发出惊叹的声音:“哦,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味道……娜瑞提尔——”
正埋头吃蛋糕的白发少女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老人手中的酒杯一眼,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之后才接过杯子,谨慎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她便把酒全吐了出来,又呸呸呸地吐了半天:显然,她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我很好奇,”看着眼前始终语气平和的老人和那古怪的少女,高文突然打破了沉默,“在我们到来之前,你们都在吃些什么——城市里还有食物么?”
“我们已经很久不曾吃过东西了,”杜瓦尔特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娜瑞提尔才会这么饿。”
……
提丰境内,奥兰戴尔地区,夜幕已经低垂,繁星点亮了夜空,映照着下方灯火稀疏的乡村,以及位于地区中央的“奥兰戴尔之喉”。
无名的小村中,一名刚刚入睡的牧羊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着,仿佛正在与无形的睡梦搏斗,但很快他便安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低沉,仿佛梦境突然被人剥离,整个人已经进入深沉的、无梦的睡眠。
窗外,有朦朦胧胧的人影一闪而过。
万籁寂静,已经家家户户熄灯入睡的村庄内,有两名身披黑袍的身影缓缓走过街道,沐浴着星光,从村庄的一端走向另一端。
其中一个黑袍身影的兜帽下传来了年轻的男性声音:“最后一座村子的梦境管制完成了,他们会睡个好觉的,今夜无人入梦。”
在他旁边的身影点点头,兜帽下传来沉稳的女声:“即便如此,也要彻夜巡逻,防止有人突破管制再次入梦——教皇冕下要求我们在整个奥兰戴尔地区制造出绝对的‘无梦真空’,而这个区域内只要有一个人还在做梦,他的梦境就有可能成为跳板,导致意外发生。”
“这样的‘梦境隔离带’真的可以起到作用么?”
“有没有用,那是教皇冕下和域外游荡者需要考虑的事,做不做,是我们的事,”沉稳的女声说道,“与其担心这些,倒不如祈盼今夜的行动一切顺利,最好不要用到我们的布置。”
“倒也是……”年轻的男性永眠者神官说着,一边在星光的照耀下向着村庄的外围走去,安静的村子里偶尔响起一些风吹草动的声音,反而显得天地间愈发寂静。
“据说……七百年前的梦境神官们就是负责做这些事情的。”男性神官突然说道。
“什么事情?”
“行走在夜色中,安抚受到惊扰的梦境,治愈那些遭遇创伤的人,就像我们今天正在做的。”
“听上去……确实很像。”
“没想到我还有从地宫里出来做这种事情的一天——我的太祖父曾收藏着一枚梦境神官的护身符,但在我父亲那一代的时候,就被销毁了,”年轻的男性神官摇了摇头,“据说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们有机会获得新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动——但相应的,要转移到新的地方。”
走在旁边的女性沉默了两三秒钟,摇头提醒:“在外面,不要谈论这些。”
“……倒也是。”
男性神官似乎笑了一下,一边答应着一边抬起头,看向村外广阔的荒原,看向荒原的尽头。
一道弯弯曲曲、边缘破碎的土坡在极远处的夜色下起伏着,星光照亮土坡边缘,显露出那里似乎有一道裂谷,或者一处深坑。
奥兰戴尔,提丰的昔日帝都,此刻便静静地掩埋在那巨大的深坑底部。
……
古老深邃的地宫内,气质严肃阴沉,头发稀疏的大主教塞姆勒正在巡视收容区的最深层。
新装设的魔网装置驱动着魔晶石灯,照亮了这个曾经最黑暗幽深的区域,明亮的光辉似乎也能一并驱散上层叙事者带来的压抑低沉气氛,塞姆勒走过底层的集结厅,一名似乎刚刚抵达的神官快步来到他面前,微微低头致敬:
“大主教,地表的梦境管制已经完成,无梦真空区的范围已覆盖整个奥兰戴尔地区。”
“很好,”塞姆勒点了点头,“继续保持对奥兰戴尔地区的梦境监控,把灵骑士的预备队也派出去,随时支援出现缺口的区域。”
“是,大主教。”
“另外传令下去,在奥兰戴尔之喉底部的连接通道加派人员把守,如果我们这里出现‘零级’泄漏……必要的情况下,炸毁穹顶。”
面对这样的命令,神官出现了一丝迟疑:“大主教,这样的话宫殿上层区很有可能出现不可修复的损伤,而且整个地宫都可能暴露……”
“上层区可以放弃,我们的所有重要设施都在中层和下层,这两个区域有元素祝福和加固法术,能抗住穹顶崩塌,我们可以在封锁地宫之后慢慢解决问题。至于暴露……那已经不重要了。”
“是,大主教,”神官慢慢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但是……仅仅炸毁穹顶,真的能挡住‘上层叙事者’么?”
“一堆坍塌的石头怎么可能挡得住无形无质的神明,”塞姆勒嗤笑了一声,摇着头,“但是,坍塌的石头能挡得住上层叙事者的‘信徒’,这就够了。”
传令的神官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传来,但他很快便在这压力中深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
神官离开了,塞姆勒站在空旷安静的收容区走廊内,静静地站了好几秒钟才微微摇头,走向收容灵能唱诗班成员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