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瞳
菲尔姆有些困惑地看着科德的举动,在他询问之前,他又听对面的大商人说道:“你想好如何给你创造的这样新事物命名了么?”
“我叫它‘魔影剧’,先生。”菲尔姆赶快说道。
“好,我写上它。”
一阵飞快书写之后,科德将其中一封信装好,用火漆密封,缠上了特制的魔法丝线,又将另一封未经密封的信直接递给菲尔姆:“这是证明信,你拿着它和你的‘魔影剧’去政务厅,找‘专利登记处’,越快越好。另外这封是介绍信,你拿着它去魔网通讯局,找大执政官赫蒂殿下,或者去魔能技术部,找瑞贝卡殿下……相信我,她们会见你的。”
出身平民,家族世代为贵族服务的菲尔姆在听到科德的话之后吓了一跳,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名字,更不敢相信自己有可能要和帝国的两位殿下见面——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年轻人的想象,让他甚至小小地惊呼起来。
在得到科德的再次确认之后,菲尔姆才确定自己耳朵没出问题,随后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那份写给政务厅“专利登记处”的证明文件,他在那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致政务厅专利登记处:
兹证明来自圣灵平原巴伦镇的菲尔姆先生为“魔影剧”技术的创造人、持有人……菲尔姆先生应完全具备该项技术(创意)的收益权、使用权、处置权并享有一切相应荣誉。
卡洛尔商业协会科德·鲍德温。
科德长长地出了口气,一种奇妙的轻松感萦绕着他。
“先生……”菲尔姆看着手中的证明文件,即便他不了解那些关于技术的新法律,即便他不懂得“塞西尔秩序”的运行规则,他此刻也意识到了这两份文件背后的意义以及科德的用心,这位来自巴伦的年轻人话语中带着迟疑,“我应该怎么报答您?”
科德看向菲尔姆,在那双浅色的眼睛中,他看到的是真诚和一丝丝不安。
“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位大商人慢慢说道,“有朝一日,当你的魔影剧发展起来,当你这‘水晶中的剧场’遍布各处之后,我希望你每一部作品的开头都给我留半分钟——直到科德家事通公司关闭的那天。”
“半分钟?”
“是的,用来展示我的商品——这就是我开的价。”
“当然,先生,这没有问题。”菲尔姆飞快地说道。
科德轻轻点头。
或许一个骑士的标准答案是无需报答。
但他是个商人。
一个优秀的商人。
来自巴伦的年轻人站起身,怀揣着两封信函,带上了他的提箱,带着一份踏实和放松的笑容,告辞离开。
科德看着年轻人走向门口,在对方即将跨过那扇门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菲尔姆先生。”
菲尔姆困惑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是的,先生?”
“欢迎来到南境,”科德微笑着,高声说道,“这里遍地黄金。”
菲尔姆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同样回以微笑:“是的,科德先生,谢谢您。”
办公室中安静下来。
科德离开书桌,慢慢来到落地窗前。
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飘落,有北风卷来,雪舞如纱幔,厂房和道路渐渐一片银白。
天色渐暗,通往市中心的道路上,魔晶石路灯渐次点亮,身穿冬衣的路人和黑色的车影渐渐稀疏,唯有道路尽头和广场附近的魔网终端一如既往,投射着光芒,展示着影像。
“祝你好运,年轻人。”
……
离开科德家事通公司,菲尔姆带着有些雀跃的心情回到了大道上,对未来的期待之情在胸腔中燃烧着,仿佛让这寒冷的雪日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看到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有雪花在那个身影周围盘旋,翻腾纷飞仿佛精灵一般。
“嗨!芬迪尔!”菲尔姆快步上前,和对方打着招呼,“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有着一头银白短发的芬迪尔笑了起来,看着满面笑容的菲尔姆:“我没什么事做,不如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看你的表情,应该确实是好消息?”
“是的,”菲尔姆把目光从芬迪尔周围那些飞舞的雪花上收回——在船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对方施法者的身份,但芬迪尔的性格却和他所见过的其他施法者都不一样,在最初的紧张消散之后,他对芬迪尔掌控冰雪的魔力已经只剩下欣赏和羡慕,“是好消息——只不过科德先生并没有购买我的‘点子’。”
“哦?”
“他给了我两封信,一封写给政务厅,说是可以证明‘魔影剧’于我的归属权,还有一封信,让我带到帝都去,说是可以面见瑞贝卡公主和赫蒂长公主殿下……”
“啊,”芬迪尔轻声说道,并转过头,看了科德家事通公司的大门一眼,“这位科德先生……倒确实是个正直的人。”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芬迪尔笑着摇了摇头,“那看来我们接下来还能同行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也是要去帝都的。”
菲尔姆露出颇为高兴的模样:“真的?对了,我一直没有问,你来南方,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来求学,”芬迪尔笑着,摊开手,“姑妈认为我应该学点在家里学不到的东西——她总是在用别人家的孩子来刺激我。”
“啊……那还真是一场灾难。”
“谁说不是呢?”
第0730章 冬天
冬天到了。
覆盖整个中北部地区的雾气如期而至,不散的雾霭和日渐寒冷的气息开始笼罩奥尔德南,在一片淡灰色的苍茫雾气中,这座宏伟的帝国首都变得模糊而朦胧,人世间仿佛一幅浸了水的油画,一切都不再那么分明。
黑曜石宫高高地伫立在雾中,仿佛巨石铸造的巨人,俯瞰着帝国的首都。
罗塞塔·奥古斯都展开面前的信函,带着沉静的表情阅读着上面每一行文字。
裴迪南·温德尔站在皇帝的书桌旁,他看到那信函上方有着塞西尔帝国剑与犁的徽记,徽记本身的纹路和纸张上的横格都整齐而漂亮。
提丰的统治者用了许久才读完这封并不是很长的信,随后略微沉吟,轻声说道:“这笔学费终于变得可以接受了。”
“这是个好的开始,陛下。”裴迪南沉声说道。
罗塞塔微微点了点头:“高文·塞西尔认为两个国家有必要建立起更深入的交流——用刀枪对峙的旧时代该结束了,更加繁荣且富足的社会才是这个时代真正该追求的事物。”
裴迪南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君主:“陛下,您的看法呢?”
“至少有一点我很赞同,旧时代确实是结束了,”罗塞塔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微笑,“我们需要做一些更适应新时代的事情……
“裴迪南卿,高文·塞西尔一直在强调他的新帝国有着友善开放的新制度,那么你认为……他们会欢迎一些来自提丰的客人么?”
裴迪南沉默了数秒钟,才慢慢说道:“那就只有试一试才知道了。”
罗塞塔嘴角带着微笑,伸出手去,从旁边抽出一张信笺,提笔写下一行有力的文字:
致塞西尔皇帝:
你的见地令我敬佩,你对时代的理解令我甚为赞同,或许我们是时候讨论一下如何在这个新的时代……
蘸笔笔尖在纸张上移动着,刷刷的细响在安静的书房中轻轻跃动,裴迪南在这静谧的气氛中将目光转向窗外,看到笼罩奥尔德南的雾正在阳光下微微涌动,仿佛一片无声而温柔的海,阳光的金色在海面上缓缓起伏。
雾中混杂着某种不自然的异味,异味飘来的时候,玛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黑发的女学徒站在赫米尔子爵府邸前的路口,她皱起眉,看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在视线中缓慢飘动,雾气中混杂的异味影响着她的心情。
这异味或许还没到那么难以忍受的程度,但玛丽的鼻子是比较敏感的,她觉得那气息就好像某种有害的烟气,辛辣中带着一点点臭味。
她抬起头,看到上方是更加浓厚的雾,阳光透过雾撒下来,光芒弥散而虚弱,远方的黑曜石宫在雾中伫立着,只能看到些许朦朦胧胧的轮廓。
笼罩奥尔德南的雾就仿佛一片压抑而深邃的海,海洋中充斥着令人不快的气味,这里繁华而富裕,但在冬天,似乎远没有自己家乡的风云和阳光令人舒适——至少在那里,没有一大堆不断排放废气的烟囱。
女学徒挥了挥手,召唤出一层微风护盾,阻隔了雾气中那些似乎对健康有害的成分,一个略带羡慕和恭顺的声音则从旁边传来:“还是您这样的施法者厉害,流动的空气都会听从您的吩咐。”
玛丽转过头,看到和自己说话的是一名身穿罩衫的侍从——这是赫米尔子爵派来的侍从,专门来这里陪着自己,在导师回来之前,这个谦卑的男人都会听自己吩咐。
但玛丽并不适应这种可以指派别人的身份,也不太适应别人对自己的恭维,她只是摇了摇头,用平等的语气说道:“但如果不是在这里,我也根本不用制造护盾来过滤空气——这本应该是一年中空气最清新的时候。”
侍从无奈地笑着:“……唉,今年冬天的雾里确实有些怪味。”
“但我记得这里去年还不是这样,”玛丽回忆着自己刚和导师一同来到帝都的光景,“前年更不是。”
“如果您在更早的时候来过帝都,那您一定会更加惊讶今年冬天的光景,”侍从摊开手,“我们本地人对这里的变化更清楚。”
玛丽看着这个侍从,随口说着自己听来的话:“我听人说,雾里的怪味都是因为那些烟囱——那些燃石酸化工厂,它们排出来的烟气散不掉,就变成了难闻的雾。”
侍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话您可以说,我们却不敢——工厂都是大人们开的,他们不喜欢有人谈论他们的机器和烟囱。”
玛丽心中泛起思绪,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不远处的宅邸大门已经打开,身披黑袍佝偻着身体的老法师已经从中走了出来。
年轻的女学徒立刻抛下侍从,上前迎接自己的导师。
“导师,我们要直接回家么?”玛丽搀扶着丹尼尔的胳膊,恭敬地询问道。
“不,先去一趟工造协会,去取一些东西,”丹尼尔看了自己的学徒一眼,“还行,知道打开微风护盾,否则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你迟早会生病——你的脑子总是转不过弯来。”
玛丽低下了头,但既没有辩驳,也没有沮丧,反而带着一丝浅淡的微笑。
她已经快记不清导师有多长时间不曾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话来“批评”自己了。
乘上那辆由帝国限量配发的魔导车,玛丽和丹尼尔启程前往帝国工造协会,在车上,玛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里的冬天还比不过乡下,冷得多,而且还有呛人的雾。”
丹尼尔冷漠地看了正在抱怨的女学徒一眼,吐出几个单词:“不上台面。”
玛丽赶紧缩了缩脖子,做出恭敬听教训的模样。
但导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训她,而是在接下来的几秒内都没有出声,玛丽忍不住好奇地抬起头,却看到导师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她有些困惑,但不敢问,一直到丹尼尔主动开口:“玛丽,你是不是想回乡下了?”
“我?不,没有,”玛丽愣了一下,接着才慌忙摆手,“我只是……只是随口说的,导师,我没有想……”
丹尼尔一脸平静地看着有些慌乱的女学徒,在对方忙着解释的时候才摇头打断对方:“我找到了你的父母。”
玛丽所有的动作和言语都瞬间静止下来,她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导师,先是用了几秒钟来理解对方的话语,随后又用了几秒钟来思索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她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滑稽,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是僵硬的,甚至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仿佛在听着一个陌生的概念,但这个概念却偏偏是和自己有关的。
她的父母。
她那已经完全忘记了长相的父母。
“他们就在乡下,而且住的离那个镇子不算太远。他们在你走失之后曾经搬过家,但平民纵使搬家也很难搬得很远,作为帝国首席法师之一,我找到他们并不难,”丹尼尔平静地继续说着,“你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你的那个哥哥已经在几年前发生瘟疫的时候病死了,你的姐姐已经嫁人,但还没有孩子。”
玛丽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导师,看着这个在过去很多年里都扭曲、冷酷、暴虐、可怕的老人,看着他平静地说着这些与她有关的事情,在那双黄褐色的眼珠里,已经再也没有丝毫的冷酷和失控,那里只映照着她自己茫然无措的面孔。
她嗫喏着,却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导师,我……我不知道……”
丹尼尔再一次打断了她:“如果你想见他们,我就把他们接来,如果你想回家,就回去吧。”
“……我不知道。”
这是软弱而不成体统的回答,如果放在往日,一定会换来严厉的斥责甚至惩罚,然而今天的丹尼尔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给你时间考虑。”
玛丽低着头,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才终于再度开口:“他们这些年过得好么?”
“没怎么挨饿。”
“那就好。”
丹尼尔注视着玛丽,良久之后才咕哝了一句:“不上台面。”
说完这句话,他便收回视线,仿佛已经不再关注玛丽的动静,而他的精神却慢慢下沉,在维持对现实世界基本关注和反应的前提下,老法师悄然连接上了隐秘的心灵网络。
心灵网络中,永眠者创造出来的梦境之都正阳光明媚,天气晴朗。
微风吹过宽阔的街道,吹动着路边那些恰到好处的金色落叶,从宫殿和塔楼上垂坠下来的布幔在风中摆动着,彰显着华丽的质感,化身为中年儒雅法师的丹尼尔出现在街头,随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迈步朝前走去。
他的精神触须却已经扩散开,隐秘连接着附近永眠者教徒的思绪,提取着最新的、有用的情报。
大部分情报都被他过滤掉:在这日渐庞大的网络中,有太多无聊的永眠者在发布一些毫无意义的内容,那些毫无意义的内容让负责管理网络的神官怨声载道——伟大的主人把这种发布无意义内容的行为称作“水贴”,虽然丹尼尔无法理解域外游荡者创造出来的词汇是什么意思,但从主人的态度上他也能判断这不是什么夸奖。
据说那些负责管理信息流动的神官已经在研究应该如何控制这种无意义信息泛滥成灾的情况,丹尼尔对此倒是有些兴趣,但在此之前,他首先还是要完成主人交付的任务。
排除掉那些无意义的信息之后,他重点关注的便是心灵网络最近的运行,以及永眠教团近期的活动情况。
他“听”到和“看”到一些情报:
塞西尔帝国境内的教团活动正在愈发艰难,无处不在的魔力监测塔和越来越多的治安官正挤压着非法超凡者的生存空间;
上层的噩梦大主教们最近进行了新一轮的计算力征集,某个大型项目似乎正需要更多的算力来维持,有一些中下层的永眠者在讨论此事,他们似乎觉得这种征集计算力的命令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并对此略有怨言;
风暴之子前不久和陆地进行了最后一次联络,随后便彻底没了音讯;
有永眠者在感叹昔日三大教派共同伫立的局面不知何时已经分崩离析,感叹世事的变化超乎预料;
一条条信息在丹尼尔的脑海中、视野中划过,他面色沉静地在街道上随意行走着,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
一片金色的落叶从附近飘落,打着旋坠向丹尼尔身后,落叶在半空中翻转了一下,突然变得漆黑一片,边缘显露出无数参差不齐的抖动裂纹,紧接着消失不见。
但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不完美的一幕”。
又有毫无意义的信息从不知道哪个节点群中浮了上来,丹尼尔随意扫了这段“水贴”信息一眼。
看上去只是些无聊的传言,或者说怪谈——
有无名的教徒提到心灵网络最近有些诡异的现象,并声称在梦境之都中游荡的时候突然遭遇了反常的空洞,又有人说行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看到眼前的人凭空消失——并非断线,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吞噬,更有教徒认为自己在离开网络之后丢失了一些联网期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