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四橋明月夜
“陛下,老臣在!”李益開口。
陛下的目光久久落在他的身上:“一府同知,身著舊衫,跪在第二排邊緣,足見清貧持正,也的確未與賀章同流合汙!”
“謝陛下!”李益差點哭了。
“即日起!李益升任扶搖知府!欽此!”
聲音一落,無限威嚴,剛剛從知府賀章身上拿走的官印,憑空而下,落在李益的手中。
遠端授官,就是如此簡單。
李益捧著官印,如在夢中。
“蘇愛卿,接下來,尚需小心部署,周密安排,朕於深宮,靜侯佳音!”陛下最後幾句話,恢復了常態。
“微臣遵旨!”
陛下的身影終於消去。
他的皇印慢慢收回,他的目光投向身邊的大統領霍剛:“如此開局,你可想到?”
大統領霍剛一口氣似乎一直都在嗓子眼徘徊,這一刻終於吐出:“臣萬萬沒想到!”
這位主察,他是欣賞的。
欣賞的原因是因為他這位大統領與林小蘇並肩攜手辦了兩件漂亮事,一是除心閣,二是追查毀掉文華閣資料後面黑手,進而清剿吞雲寺。
這兩件事情,讓他這位被陛下光華完全掩蓋的禁軍大統領揚名吐氣了一把,連帶整個禁軍都壓過了御林軍。
是故,他對這位朝堂新貴,有著不一樣的器重。
然而,這也只是一個上位者,對於低檔位朝官的那種器重,類似於大人對小孩的器重。
此番林小蘇請旨下江南。
當時他的心頭還跳了那麼一跳,他幾乎能猜到林小蘇下一個請求是什麼,那必定是請陛下讓自己這個禁軍大統領隨行。
這種猜測,讓自己這位平生不知何為緊張的大統領,多少有那麼幾分緊張。
萬一陛下平定江南大宗心切,真的讓自己隨行,那麻煩著實有點大,江南是有執境的,而且不止一尊,至少有十餘尊之多,自己雖然無懼執境,但要與十幾尊執境領導下的八十餘宗同時為敵,還有與這些宗門身後牽藤掛角的全天下勢力為敵,那也是相當讓人頭大的。
然而,林小蘇跳出了他當時的預判,並沒有這個請示。
他要的只是一支鎮字級軍隊。
鎮字級軍隊三千人而已。
堪堪與江南最小的宗門勢力相當。
這樣的實力,顯然沒打算以武定江南。
更類似於他的“儀仗兵”。
那麼,他就初步解讀了這位“蘇大人”的戰略路線圖,這小子一定是打算背靠皇帝,以身份為憑,在江南各宗進行周旋,在各宗之間進行勾連縱橫,以夷制夷,儘量拉攏一些宗門為陛下所用,在宗門內部植入皇權的力量架構。
這幾乎是所有有識之士的共識。
然而,今夜,第一站訊息傳來。
林小蘇又一次跳出了所有人的預判,他竟然滅掉了洞玄宗。
洞玄宗可不是小宗,它的整體實力是他們這支鎮字級力量的十倍、百倍,而且他們還是盤踞於扶搖,深耕多年的一條毒龍,強龍尚且難壓地頭蛇,而林小蘇怎麼幹的?明明是條小蛇,跨江而過,滅了對方一條強龍!
這是怎麼做到的?
陛下顯然也是吃驚不小,老天作證,他這位見多識廣的禁軍大統領,比陛下更吃驚!
“查一下!”陛下目光慢慢投將過來:“朕要知道,他是如何僅憑一支鎮字級,就滅掉洞玄宗的。”
霍剛看著陛下高深莫測的眼神,心頭微凜,鞠躬接令:“臣遵旨!”
他不是傻瓜,他跟隨陛下多年,他知道這位陛下內心已經升起了某種警戒。
這是帝王的常態。
他們期待臣子出類拔萃。
但是,如果臣子的表現,驚豔到讓帝王都看不懂的程度,那就觸發這條警戒線了,尤其是兵事上。
兵事,是任何一個皇朝最敏感的地帶。
你今日能憑鎮字級三千兵馬,滅掉實力堪比百萬級別軍團的洞玄宗,明日會不會對我皇朝形成巨大威脅?
再說扶搖城。
林小蘇與陛下的聯絡完畢後,幾名如狼似虎的鎮天閣士兵從外而入,當場拿下知府賀章,上了重銬。
賀章臉上早已全無人色,全身軟如麵條,只能被拖著走。
知府府上下官員,後背上的冷汗幹了又溼,溼了又幹。
在夜風中等待著命叩牟脹Q。
林小蘇目光掃過這群官僚,落在新任知府李益的臉上:“李大人,非常時期,當用非常之法,陛下既然予你重任,你該當不負陛下重託,大刀闊斧,整頓官場,恢復民生!”
“多謝大人提點,下官奉令!”李益緩緩站直。
“這三日,本官大軍尚在扶搖,但有任何人敢於逆大人之令,給本官傳個話,本官代你管教管教!”
“是!”一個字,重若雷霆。
“本官暫且告辭也!”林小蘇轉身。
“恭送大人!”李益深深一鞠躬。
“恭送大人!”後面所有官員全都趴下。
從知府府而出,林小蘇終於第一次讓扶搖府官場,形成了共同的態度。
那就是對他這位主察大人,有了真正的敬畏。
這位大人,跟以前所有大人都不同啊。
以前的大人,不管官職有多高,都講點官場規則,那就是行事要考慮朝堂大佬的看法。
賀章是昔日太子的紅人,為太子做了太多的事,太子器重他,宰相器重他,所以,哪怕一品高官來扶搖,也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過分。
而今日,這位蘇大人直通陛下,跳過了所有朝堂派系。
堂堂一府知府,與朝堂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賀章,被他當面罵成狗,直接罷官抄家問罪一條龍。
而且他看上了誰,誰就一步登天。
陛下對於他的話,竟然不打半點折扣,基本上是他怎麼說,陛下怎麼辦。
這還玩個蛋?
是故,這些扶搖官場上的老油條,全都形成了共識,那就是惹誰都別惹他,你真的惹了他,他大軍在手,挾絕滅洞玄宗的無邊威勢,挾陛下對他前所未有的寵信,他當場殺了你,陛下也不會把他怎麼樣。
這就是林小蘇最後那句話的含金量,告訴李益,也告訴所有官員,李益你就給我大膽地管,看誰不順眼你就辦了他!
如此一來,李益上位就真正順暢了,完美跳過了“根基不牢,政令不通”的官場死結。
有跡象顯示,李益初掌大權,下方官員誰都不敢逆他半點。
夜幕降臨。
街道上依然是此起彼伏的拜謝之聲,前面街道上,全是人流,林小蘇目光一轉,踏上了另外一條路,穿過小巷,前面就是珠江。
珠江,八分圓的明月當空。
將珠江之水映照得如同串串珍珠,這大概就是珠江這個名字的由來。
今天幾號?
林小蘇大腦中進行一個小小盤點,七月十二!
這世界沒有陽曆這一說,只有老歷,老歷跟那方世界竟然是同步的。
不知不覺間,進入這方世界已經兩個月了。
兩個月時間,看似並不漫長,但是,他的路走得很漫長。
從異界遊子,到京城心閣執事,再到朝堂新貴五品官,然後到四品主察下江南。
離三年後的無道劫日,還有三年零兩個月,看起來時間不短,但他腳下的路,卻更長……
“大人的‘兵道’末將似乎懂了一些,但也有很多不懂。”張滔的聲音傳來。
林小蘇慢慢側身,看到了三雙眼睛。
張滔的眼睛裡有迷茫。
扶扶的眼睛裡只有滿滿的崇拜。
而高高在上的那雙眼睛,狂狼的眼睛,原本只是亮如星星,但隨著張滔這句話,而有了明顯的思索表情。
身後是十多名侍衛,全是悟境,但離得就很遠了。
滿城無處不在的拜謝聲,也終於再也聽不見了。
“說說看,你懂了哪些。”林小蘇微笑道。
張滔道:“大人不僅僅在武力上消除掉了洞玄宗,還要在整個扶搖府徹底斬斷它的根基,這就是末將看到的。”
“不錯!”林小蘇道:“哪些地方你不懂?”
“就是大人的濟民之策,大人此行下江南,面對的該是宗門,濟民杖缓苤匾遣皇谴笕说穆氊煟笕巳绻康揭惶幎枷萑朊裆嗟脑挘谴笕私系男谐蹋瑢䶮o限漫長,而且還有一重極大的後遺症,未知大人有沒有想過。”
“後遺症?”林小蘇眼睛微微一亮:“你且說說。”
張滔道:“大人這一濟民,一方面直接影響到了陛下所得,陛下嘴裡沒說,心裡或許會有不滿,其二,大人此舉,更會讓天下官場秩序全都打亂,會反襯各地官府無能,大人將會招致官場的共同排擠,此即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狂狼心頭大跳。
是啊,張滔所言極是。
咱們此番下江南,是面對宗門的,不是解決各地民生的,各地民生問題何其多,你只要陷入,就會全身陷入再也掙扎不出,事有輕重緩急,咱們打仗的人幹這個,越界了不是?
更要命的就是,你表現得越出彩,反襯各地官府越無能。
當官中有官場規則的,你走你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誰會喜歡?
張滔總結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這個戰場猛將體會最深了。
她個子大,在戰場上,總是第一個招致對方的攻擊,就是明證……
林小蘇笑了:“張隊長真仗嵝眩竟俑兄x!”
張滔趕緊鞠躬:“末將向喜兵道,在兵道上受大人如此教誨,理應在其他方面,給大人適時提醒,畢竟末將在官場上,也算是混了半輩子的人,多少了解些官場咦鳌!�
他話說得客氣,但也很明白,意思就是:我喜歡兵道,從大人身上學到了很多兵道知識,出於回報,我也教教你怎麼做官,免得你犯錯。
扶扶在旁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一會兒突然開口了:“張隊長,我家……嗯……咱們大人踏入官場才不過一個多月,就已經是四品官耶,怎麼做官不比你清楚啊?你個六品侍衛隊長還教四品文官怎麼做官?”
一句話,好生突兀。
一句話,卻也是真諦。
張滔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臉上隱隱有紅……
這丫頭,話直理更直啊,你說你官場經驗豐富,你只不過是個六品侍衛隊長。你說大人年輕,官場經驗不足,但人家踏入官場才一個多月,已經從白身到了四品文官。
怎麼做官需要人教?
他不會做官是怎麼升這麼快的?
看事情嘛,看結果!
“扶扶,怎麼說話呢?”林小蘇訓她一餐:“張隊長純屬好心。”
扶扶伸伸舌頭,跳到了一邊。
張滔鞠躬:“末將失言了,姑娘提醒得還是對的,大人短短一月間成為四品官,官場之道,末將同樣望塵莫及。”
林小蘇手一伸,將他扶起:“張大人所言,出於對本官的呵護,本官之感謝並無虛言,事實上,你所說之事,本官也知道,然而時勢緊迫,無法兼顧而已。”
張滔看著他真盏难劬Γ念^的一點鬱結完全消除。
林小蘇道:“你言我們此行,該當以兵為主,濟民之事,會沖淡兵之主題,然而,濟民,本身就是兵道之中最核心的一環。”
這句話,旁邊三人全驚……
林小蘇道:“本官將這番道理說與你們聽一聽……”
但凡用兵者,最忌孤軍深入。
本次下江南,區區一支鎮字級,而直面八十一宗,每一宗人數即便算十萬,總人數是多少?八百一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