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不留春
陸嚴河有些驚訝地發現,當永山河三站起來的時候,王重和陳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王重導演,很久沒有見到您了,特別高興能夠看到您又拍攝了一部新的作品,過去很多影評人都評價您的電影被您的風格所拖累,說您拍什麼片子都有一種鬼片的陰森感,這一次您似乎又進一步把這種風格推到了極致,不知道您是怎麼考慮的?”
等翻譯將他的問題翻譯成英文以後,全場一片譁然。
影評界對王重的電影一向是譭譽參半的,他算是一位備受爭議的導演。永山河三所提出的問題,等於是把一些不喜歡王重導演風格的影評人所說的話,直接在王重面前說了出來。用四個字來形容,可以說是“貼臉開大”。
陸嚴河有些驚訝地看了那個日本記者一眼,後者其實並不年輕,不是那種剛入行、不懂事的年輕人——其實也是,任何一個會被派駐過來的記者,都是在自己媒體內部廝殺過一番才能爭取到的機會,誰是簡單人物,各家媒體也不會派一個菜鳥來這種級別的電影節。
永山河三滿臉論吹纳袂椋輳肥窃谡J真地期待著王重的回答。
王重沉思了片刻,才回答:“我有我自己的創作喜好和風格,畢竟,每個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基於自己的人生經歷,或者是審美喜好。作為一個電影導演,電影的風格並不是我主觀上想要定義的,而是基於我自己的判斷,它就應該這麼拍,只有這麼拍,才能拍出我想要的東西。”
永山河三馬上追問了一個問題:“您的意思是,在您眼中的世界,就是這樣一個充滿災禍、恐怖和橫死的世界嗎?”
他的語速很快,等快說完了,現場的主持人才來得及說一句“抱歉,因為時間有限,每個記者僅限提一個問題。”
永山河三點了點頭,“抱歉,如果王重導演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說完,他就坐下了。
翻譯將他的話原封不動地翻譯了出來。
陸嚴河幾乎可以斷定,這個人對王重導演帶著惡意和偏見,是故意說了這樣一番話。
他轉頭看向王重導演。
王重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又顧及著什麼,好幾秒沒有開口。
陸嚴河不知道需不需要自己幫王重導演解圍。
他怕自己貿然開口不合適。
這個時候,製片人陳嶺忽然看向陸嚴河,說:“剛才這位記者說,因為導演片中有鬼片的陰森感,所以導演眼中的世界就是充滿災禍和橫死,嚴河,你這一次跟導演的合作,雖然拍攝時間不久,但表演卻得到了很多人的好評,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
陸嚴河沒想到陳嶺突然主動在大家面前將問題拋給了他。
但他隨即就看到了陳嶺眼中一絲“拜託”和“懇求”之意。
這是請他幫忙了。
陳嶺是知道陸嚴河這張嘴有多厲害,才專門在這個時候開口的。
陸嚴河笑了笑,看向臺下的記者們。
“我都不知道我的表演得到了很多人的誇獎。”說完自己都覺得虛偽,但還是繼續笑了笑,看著臺下的人問,“我真的演得不錯嗎?”
記者們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怎麼沒有一點反應?
臺下記者們的反應,把陸嚴河都給搞懵了。
難道他們並不覺得?
但他們也不像是沒有反應的樣子,而像是根本不認識他是誰。
等等,不會他們都沒有認出來他在電影中演的是什麼吧?
“我在電影中飾演的就是那個在山廟中給他們幾個人算命的算命先生。”
這一句話,陸嚴河是用英文說的,還指了指陳江他們,面帶笑意。
臺下的媒體記者們忽然跟炸了鍋似的,臉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異彩紛呈的表情,有的人開始鼓掌,有的人喊陸嚴河聽不懂的語言,但陸嚴河看得出來,大家是在鼓勵他、稱讚他。
“謝謝!”陸嚴河笑著說。
他表面鎮定,心底到底還是鬆了口氣。
他還真怕不是他們沒認出他來,只是單純地不想捧場。
“這是我第一次演電影,所以有點緊張,不知道自己的表現是不是真的有他們說的那麼好。”
馬上有人用英語說“你非常好!”。
“謝謝,謝謝!”
陸嚴河的幾句話讓現場氣氛從剛才的尷尬中緩過來,多了幾分熱鬧和歡樂。
-
國內。
正在觀看媒體見面會直播的辛子杏,顯然知道王重導演和永山河三之間發生過的矛盾,惱火地跟身邊的人說:“這個永山河三,自從七年前被王重導演罵了以後,就記恨上了他,只要碰上王重導演,都要噁心王導一下。”
這是葉脈網的一個直播活動。
辛子杏和其他幾個嘉賓坐在一起觀看《三山》的媒體見面會直播,並做實時評論。
另一個嘉賓,這幾年因為脫口秀表演而成名的陳冰馬上問:“永山河三為什麼會被王重罵?”
“之前王重導演的《挽留》在日本上映,王重導演去日本做宣傳,永山河三當時是採訪記者,卻對《挽留》當時的女主角很不客氣,因為她在《挽留》裡面有一些裸露的鏡頭,永山河三就問她為了成名做出這麼大的犧牲,會不會擔心她的愛人介意這件事,女主角當時就已經有些無法招架了,結果永山河三還追著不放,說咱們中國傳統文化對女人這方面很介意之類的,她這麼大的犧牲,是不是覺得值得什麼的。”辛子杏說,“王重導演當時就直接撂下話筒就罵人了,要我說,這也是永山河三找罵,不尊重導演,也不尊重演員。”
“這小日——”陳冰倒吸一口冷氣,提醒自己,這是直播,“日他的。”
辛子杏沉著臉。
葉脈網的簽約主持人宋姜說:“他惡意解讀王導的話,讓別人都把王導往負面的印象上去帶,夠惡毒的。”
陳冰:“也不知道嚴河能不能把氣氛給救回來,唉。”
辛子杏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她可不想說“嚴河一定可以的”來捧殺他。
萬一嚴河沒有做到呢?
-
等現場的氣氛稍微熱烈了一點,陸嚴河才回到剛才陳嶺所問的問題上。
“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在我們中國古代,有一個非常有名的作家叫蒲松齡,他寫了一本書,叫《聊齋志異》。”陸嚴河微微一笑,“這本書裡,講的都是神妖鬼怪的事,幾乎每一箇中國人都是聽這本書裡的故事長大的。”
“在清代,有一個叫王士禎的人寫了一句話來評價這本書。”
“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
說到這裡,陸嚴河先用中文唸了一遍這句詩,才翻譯成大白話——
我不喜歡聽一些人說一些關於功名利祿、汲汲營營的世俗之事,偏愛墳地上那些已經死去的鬼魂向我訴說他們的衷腸。
“這是我自己翻譯的,並不太準確,但是是我自己對這句詩的一個理解。”
陸嚴河輕輕一笑,他說話的語調溫和、有力,富有一種緩緩道來的節奏感。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這樣一種心情?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有的時候會無可奈何地對我們身處的世界產生一絲厭惡,就像英國作家毛姆先生所寫的《月亮與六便士》,‘滿地都是六便士,而他卻抬頭看到了月亮。’我永遠記得這一句。”
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這裡大部分都是歐美國家的記者,他們怎麼會不知道毛姆呢。
而包括王重導演,以及臺上其他幾個演員,向他提問的製片人陳嶺,這裡看向陸嚴河的神色都變了。
陸嚴河的發言,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我們有的時候會容易把風格理解成一個人所穿的衣服,有人喜歡穿的經典優雅一點,而有人喜歡穿的鬆弛肆意一點,但是,風格不僅僅是一個人穿的衣服,更是一個人的氣質,而在我們中文的語境裡,我更願意把它叫做風骨,翻譯成英語,我把它稱為‘區別於其他人的性格’當然,這不那麼準確,但卻是我現在所能想到的翻譯。”
陸嚴河又強調了一遍這是自己的翻譯。
“《三山》這一部電影,顯而易見,它跟大部分的電影不一樣,好或者不好,這由大家評說,但我們一定能夠達成一個共識,它不是一個可以從其他地方複製而來的電影,而是一個只有王重導演可以拍出來的電影。”
“慾望,衝動,憤怒,悔恨,命撸謶帧腥税褜а堇斫鉃橐粋將自己所看到的世界裝進電影裡的人,就像有人把風格理解成是一個人所穿的衣服的風格。”
“但我跟王重導演合作之後,我更願意把導演理解為一個在重塑世界的人,他用他的思考、他的茫然、他的貪嗔痴、他的斷舍離去重塑一個電影裡的世界。”
“它跟我們真實的世界截然不同,但我們卻在觀影的這兩個小時裡,彷彿墜入一個龐大而迷離的夢境,看完了,醒來了,我們知道它是電影,它不是真的,然後在某一個惘然若失的時刻,腦海中回想起其中的一些段落,一個畫面,怔怔地反問自己,那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這是我理解的電影世界,它和風格有關嗎?當然有關,但那重要嗎?”
陸嚴河笑著說:“重要的是,我們感受到了什麼,電影是導演的作品,但它不是導演,它屬於每一個觀看它的人。”
-
陸嚴河說完,現場安靜了好幾秒鐘。
與這份安靜形成顯然對比的,是國內好幾個平臺直播間裡的彈幕區。
隨著陸嚴河一句一句地說出來,一會兒英文,一會兒中文,但因為一直有實時翻譯,大家基本上可以沒有任何障礙地知道陸嚴河在說什麼。
而越聽,他們的心情就越激動,越複雜。
——陸嚴河這一番發言,我都快忘記他在說什麼了,我就感覺他在發光。
——從《聊齋志異》說到《月亮與六便士》,他竟然就這麼信手捏來,連別人的評價都記得,還能現場直接即興翻譯成英文?
——你們別關注這些外在的東西行嗎?你們認真聽陸嚴河說的話,太高階了,太牛逼了,他完全就是站在另一個維度把永山河三那個SB按在地上摩擦!
——陸嚴河說話高階牛逼,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我好俗,我就是覺得他這種鎮定自若、款款而談的姿態好帥,我根本聽不見他說什麼。
——同上,我也俗。
——陸嚴河這番發言,簡直就是把這場媒體見面變成了他的表演,外網已經在熱議了。
——我一個外國網友問我《聊齋志異》是什麼,問我有沒有英文版,靠,我哪知道它有沒有英文版!
——陸嚴河這波文化輸出,牛逼到爆啊。
——別人都說陸嚴河僥倖考上振華,成了振華的汙點,現在,誰還敢說陸嚴河是振華的汙點?太牛了,我都要感動哭了,不愧是振華的學生,不愧是振華文學院的!
……
觀看直播的人是少數,但隨著各大媒體將陸嚴河的發言截出來,做成長圖,發到媒體號上,閱讀到的人越來越多。
其實,本來這樣一段發言,就算說得再好,頂多因為發言的人是陸嚴河而受到一些平時關注娛樂圈的人的關注。
但這次的事情,卻源於日本記者的“惡意”提問。
於是,這件事就變成了陸嚴河機智駁斥日本記者。
這個話題,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在網路上發酵出了越來越大的熱度。
-
《三山》的媒體見面會之後,陸嚴河跟著大家一塊兒完成了好幾個官方宣傳行程,其後,他回到酒店吃了點東西,晚上還有兩個很正式的專訪。
都是國內媒體的專訪。
一個是《明日報》,一個是《電影報道》,都是國內的一線媒體。
兩家媒體的記者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他下午在媒體見面會上的表現。
他們完全不掩飾自己對陸嚴河的喜歡,鼓勵了一番之後,又問:“嚴河,你有看到國內網上對你的評價嗎?”
陸嚴河搖搖頭,有些懵,說:“我還沒有來得及看手機,怎麼了?什麼評價?”
“你回頭自己看吧,簡單來說,你這一番發言,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援,還不是支援那麼簡單。”記者說,“主要是你這番話,讓電影圈很多人都站出來挺你了,王重導演的電影這些年一直爭議很大,不止是在國際上有爭議,在國內也一樣,你的發言不止是回應了永山河三的質疑,也認真地回應了關於王重導演電影風格的事情,很多人都認為你的回答是一次對王重導演電影風格的重新定義。”
“那這也太言重了,我只是說了說我自己的感覺,怎麼談得上是重新定義。”陸嚴河說。
正兒八經地聊了他的發言之後,才進入正題。
人家專門聊到了他是怎麼樣塑造的這個角色。
陸嚴河提到自己演的這場戲,其實就是客串了一個晚上而已的時候,記者們都驚呆了。
再一問,陸嚴河甚至是當天才拿到的劇本片段,大家都懵了。
記者都現場笑道:“我們這稿子都不知道該怎麼寫了,感覺這麼寫出來,別人要麼覺得你誇大其詞,要麼是我們在亂寫。”
陸嚴河笑著擺擺手,“那就別寫這些了。”
“可是,這麼短的時間裡,你是怎麼找到角色狀態的呢?”記者問。
陸嚴河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那一天入戲的狀態特別奇妙,因為王重導演他是真的找了一座真正的山廟,它不是臨時搭的景,我們坐了好久的車,在山路上開了很久,我都有些暈車了,一下車就想吐。正好那天的那個環境,一個小山頭,陰風瑟瑟,四周都是山野,劇本中的那種情境直接出現在你眼前,那個小廟也是,一進去,灰撲撲的,什麼都是真的,你就忍不住想象故事,導演把我的角色和臺詞給我以後,我當時就面對著牆壁,一個人想象著我這個角色的過去,特別神奇,沒有一點雜念,我就自己腦補了很多的經歷出來,然後,到了開始演的時候,我心裡面一點包袱都沒有,演得很放鬆。”
他說:“王導他是那種不怎麼對你進行具體指導的導演,他就把鏡頭架在那裡,給你非常大的空間,讓你發揮自己的想法去演,他不會去摳你的細節,而是告訴你,他要什麼感覺,作為演員,那天晚上我是真演得過癮,我什麼都不用管,甚至在今天之前,我都沒有看過我在電影裡是什麼樣子。”
“你自己看到這部電影的時候,有什麼想要跟我們分享的感受嗎?”
“我只想說,導演的電影鏡頭對演員太好了。”陸嚴河說,“鏡頭裡的人,我自己都覺得陌生,導演是一個很會用鏡頭去找演員的人,這個鏡頭裡的人,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
專訪結束以後,陸嚴河累得給自己狂灌水,都不想多說一個字。
一天下來,高強度的工作讓他疲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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