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不留春
那些話,何半柑還真是不好意思再當著陸嚴河的面重復一遍。
“算了,不說那些難聽的話,嚴河啊,你現在高考考完了,什麼時候再來舅舅家,舅舅給你做好吃的啊。”何半柑露出笑眯眯的、關心的樣子,“你看看你現在,太瘦了,肯定是太辛苦了,你啊,一個人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因為沒辦法照顧自己,因為窮。”陸嚴河看著何干拌,打斷了他的表演,“自己交學費,自己去學校,自己管自己吃喝拉撒,每頓飯都精打細算,沒辦法考慮怎麼吃最營養,舅舅,這些你應該都知道吧?之前想要從我這裡要錢的時候,你不就已經看過我的銀行流水了嗎?我每個月賺多少錢,花多少錢,能夠留多少錢,你早就算得清清楚楚了,不是嗎?”
陸嚴河內心深處波瀾不驚,無動於衷。
原身的記憶一點一點復甦。
“嚴河,你是在怪我嗎?”何半柑難以置信地看著陸嚴河,問。
陸嚴河搖頭,“我不怪你,也不恨你,但也不想親近你,以後就保持這樣的關係,反正舅舅和外甥……當你把我扔到這裡不聞不問的時候,這個關係就已經名存實亡了。”
陸嚴河這一刻幾乎抽離了原身的視角。他只是站在第三方的視角,看著原身和何半柑這對舅甥關係,感到一種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厭惡,甚至連這些話都說得意興闌珊。他沒有原身對何半柑的親戚感情,對何半柑的情緒只有排斥,希望這樣的人以後遠離,越遠越好。
他來自一個平凡而幸福的家庭,有著普通但和美的親戚關係。所以,陸嚴河不接受何半柑把他從農村帶出來以後,又不管不顧的做法。因為不接受這一點,無論他說什麼,他都可以理解,但仍然不接受。
何半柑嘴巴囁喏著,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
忽然,這個時候,一直不說話的何樂明朝著陸嚴河大吼:“如果不是我爸把你從農村帶出來,讓你去參加比賽,你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
陸嚴河有些詫異地看向這個小胖子。
因為他的大吼聲,周圍還有路過的人看過來。
幸好,沒有人為了看熱鬧直接走過來。
陸嚴河看著何樂明,玩味似的一笑,看向何半柑。
“舅舅,樂明還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把我從農村帶出來嗎?”
何半柑一愣。
“哦,可能你覺得我也不知道吧?”陸嚴河說,“姥姥給你打電話,說她身體不好,託你照顧我,把我帶出去,你一開始拒絕了,說不想要帶一個拖油瓶,對吧?”
何半柑難以置信地看著陸嚴河。
陸嚴河說:“後來,姥姥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了你,拜託你照顧我,你才拿著錢不情不願地把我帶出來,一開始讓我在飯店裡幫忙,後來看到有選秀比賽,管吃管住,就幫我報了名,後來,我莫名其妙地出了道,簽了約,你以為我要大紅大紫了,要當明星了,要插手我的工作,被周平安教訓了一頓,又想要從公司那裡拿錢,讓我那段時間每天被周平安罵,你從來不在乎我在公司的處境,不在意我會不會被周平安罵,等你終於發現我是真的賺不到錢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你覺得,你們有資格讓我感恩你們把我帶出來,帶到玉明來?”
何半柑捏緊了雙拳。
何樂明反而震驚地看向了何半柑:“爸,是姥姥給了錢,你才把他帶過來的?那錢呢?”
何半柑衝何樂明低吼:“閉嘴!”
何樂明嚇了一跳,不敢說話了。
陸嚴河:“話說得差不多了吧,你們可以走了,以後也別再來了。”
他抬腿往前走去。
“陸嚴河!”何半柑忽然提高了音量,喊了一聲。
陸嚴河轉頭看去。
之前那個還顯得有些唯唯諾諾、親近他的舅舅,現在臉上換上了一副破罐子破摔、充滿威脅的表情,也不知道為什麼,陸嚴河總覺得還是現在這個樣子更適合出現在他的臉上。
“你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你希望別人知道你是一個自己發跡了就不管親戚的狼心狗肺之人嗎?”
陸嚴河沉吟片刻,說:“也挺好,讓別人知道了我跟你的事情,那些小人知道從我身上佔不到便宜,也就不會湊過來了,辟邪。”
他彷彿根本不在意似的,輕描淡寫地撇撇嘴角,也不再理會何半柑扭曲了起來的五官,往前走去。
“爸,他是在罵我們是小人嗎?”
“閉嘴!”
……
夏夜的風總是不會讓人覺得溫柔。
它悶熱,如海浪,帶著鹹溼的味道,彷彿裹著沙子和塵埃。
陸嚴河上樓,進門之前,卻有些遲疑了。
門忽然開啟。
“誒——”顏良手裡拎著一袋垃圾,似乎是要出去扔垃圾,結果碰到了陸嚴河站在門口。
陸嚴河:“扔垃圾嗎?”
“嗯。”顏良點頭。
“給我吧,我去扔。”陸嚴河接過顏良手中的垃圾袋,轉身去樓梯間的垃圾桶。
顏良有些疑惑地看著陸嚴河的背影。
朝夕相處之下,顏良對陸嚴河已然非常瞭解。
他敏銳地察覺到陸嚴河今天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
顏良回頭對李治百說:“陸嚴河今天有些不對勁。”
李治百:“怎麼不對勁了?”
“不知道,看著有點精神不濟。”
“累著了吧。”李治百說,“每天都在上課,也是辛苦。”
顏良:“感覺不像是上課累著了。”
這時,陸嚴河扔完垃圾過來了。
顏良沒有再說。
他留著虛掩的門,走到客廳,小聲問李治百:“他舅舅來過的事情要不要告訴他?”
“告訴唄,還能瞞著啊。”李治百說,“不過得好好跟他說一下,讓他可千萬不要心軟。”
顏良點頭。
這時,陸嚴河進來了。
“老陸!”李治百喊。
陸嚴河走過去,看到李治百和顏良兩個人臉上都有些欲言又止,猜到他們想要說什麼。
“我在樓下碰到我舅舅了,他剛才來過了是吧?”
陸嚴河主動說出了這件事。
“他還在樓下?”李治百一聽,馬上跳了起來,“這狗東西還沒完沒了了是吧?”
“現在走了。”陸嚴河說,“多謝你們啊,幫我趕走了他。”
“謝什麼,老子最煩這種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治百說,“有事的時候消失不見,來佔便宜倒是積極得很。”
陸嚴河笑了笑。
“唉,其實我也沒有多不開心,可心裡面堵得慌。”
“這不挺正常的。”顏良拍拍他的肩膀,說:“遇到這種親戚,誰心裡都堵得慌,不過,我們幫你罵回去了。”
“我也把話都說明白了,不想跟他們虛與委蛇。”陸嚴河說,“只是今天見到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些之前存在於記憶之中,但很少專門想起來的記憶。
這一年來,陸嚴河一直都在想,自己要怎麼做,要怎麼才能夠在未來過得好。
可人不止有現在和未來,還有過去。
一個不幸福的過去,是債,要還,還得心不甘情不願,可無法說不還就不還。
陸嚴河說:“我不怕他們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但是我不想這件事一直纏繞在我身上,擺脫不了,做什麼都被它掣肘。”
“那就快刀斬亂麻。”李治百說,“大不了就是割斷關係嘛。”
“你說得簡單。”顏良白了李治百一眼,“親緣關係永遠是最麻煩的,老陸要是沒處理好,真的會有人覺得他白眼狼、冷血的。”
李治百:“管這麼多的,本來就不能獲得所有人的喜歡。”
“可他好不容易才好起來的事業,未必受得了這樣的折騰。”顏良說,“還是要跟梓妍姐說,請她幫你處理,真的,這種事情最煩了,我一個表哥,就因為有一個吃喝嫖賭的爹,搞得他工作都換了好幾輪,拖累就是拖累,哪怕錯不在你身上,但麻煩是因為你造成的,別人就覺得你是拖累。”
顏良悲觀的話令陸嚴河心中咯噔,也讓李治百沉默了。
-
陸嚴河一個晚上就想清楚了這件事,決定第二天去跟陳梓妍當面說清楚。
看看這件事要怎麼解決。
陳梓妍聽完,神情卻很輕鬆:“沒事,有本事他就鬧,你不用擔心,咱們才是經常跟媒體打交道的人,你一個自力更生、沒被家境和出身拖住的年輕人,這個故事更加勵志,別忘了,你是一個才十九歲的年輕人,你根本沒有能力去回饋他們,這個時候捅穿了這件事,對你反而更好。”
陸嚴河聽陳梓妍說完,鬆了口氣。
不知不覺間,他對陳梓妍已經形成了依賴。
只要陳梓妍說沒事,他就會鬆口氣。
“那就好,我還擔心這件事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影響可大可小,嚴河,你要知道一件事,對一個藝人來說,哪怕你身上一團亂麻,負面新聞纏身,這都不是壞事,只要你始終被人看見,你就始終有機會翻身,一個藝人最可怕的是不被人看見。”陳梓妍說,“十年前,一個藝人複雜的家庭背景會讓人覺得形象不完美,會破壞明星光環,現在時代變了,明星光環不再要求完美,這是你身上的缺憾,我就放大這個缺憾,讓大家知道你這一路走來的不容易,一個藝人如果能夠獲得大家的同情,這從來不是壞事。”
陸嚴河點了點頭。
“好了,別再擔心這件事了,好好休息幾天,現在應該是你最春風得意的時候。”陳梓妍說,“已經有很多媒體要採訪你了,我都拒絕了,宣傳可以,但你本人出鏡接受採訪,一旦多了,會讓人覺得你太得意,哪怕你沒有這個意思,人都是這樣,你有成績讓人敬佩,但你不斷地重複宣傳你這個成績,就會讓人厭惡,除了最大的幾家媒體,我不打算讓你本人討論你的高考成績和未來要去讀的大學。”
“好。”
“你一直是一個很謙虛的人,但該高興就高興。”陳梓妍說,“好了,我等會兒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好。”陸嚴河起身,跟陳梓妍道別。
陳梓妍送陸嚴河出門。
“學一學李治百。”陳梓妍把陸嚴河送到門口的時候,又說了一句,“不要把很多事情看得那麼重,沒有什麼事情是真的大不了的。”
陳梓妍之前就想過,陸嚴河的這個舅舅會是一個麻煩,卻沒有想過,這個麻煩會爆發得這麼快。
陳梓妍一直擔心,陸嚴河這樣一個自律、勤奮、努力又有著陰影般過去的年輕人,心態會成為一個問題。
所謂的心魔。
所以,陳梓妍才時不時地給陸嚴河灌輸這種觀念,希望他開解自己,不陷入情緒的內耗。
把陸嚴河送走,陳梓妍嘆了口氣。
她希望陸嚴河有朝一日能夠真正跨過這個坎。
-
排練室,MX本來在一起練舞,但因為馬致遠有一個動作怎麼都學不會,導致進度卡住了。
馬致遠自己也心煩氣躁,抱怨:“這什麼破動作。”
瞿友松去拿水壺,喝了口水,說:“你別急,先喝口水吧,越急越學不會。”
馬致遠來到牆角,開自己的包。
陳景見他們都脫離了隊伍,自己也去了另一邊,喝水。
這個動作確實有點難,但馬致遠這麼久沒學會也是讓人沒有想到。
好歹是接受過好幾年專業訓練的。
陳景心想,估計是陸嚴河這兩天因為高考成績出來的事讓馬致遠沒辦法集中注意力了。
其實,陳景也不理解,馬致遠何必這麼在意陸嚴河。
從現在的情況來說,陸嚴河跟馬致遠根本比不了,要說超越馬致遠,至少還要一兩年的時間呢,何必現在就把陸嚴河當成眼中釘?
更別說,陸嚴河以後似乎也不打算走偶像藝人的路線了,要去拍戲做演員,都不是同一個賽道。
陳景撇撇嘴角。
“陳景,你撇什麼嘴角呢?”瞿友松忽然高聲說。
其他人都看向陳景。
陳景一愣,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們。
“啊?”
瞿友松有些惱火地說:“知道你學舞快,但也沒有必要譏諷老馬吧?”
陳景一臉茫然,說:“什麼譏諷?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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