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甄晴闻言,脸色如冰,看向不远处的甘氏,道:“母亲,我去看看。”
这时,北静王妃甄雪也开口道:“姐姐,我随你一同去。”
此刻前院之中,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内监居中而站,周遭都是锦袍华服的内卫,大约有几十人,从大门一直列到仪门,捉刀而立,面色冷然,无形中将一股煞气铺染开来。
前来传旨的中官姓葛,身形微胖,脸色阴沉,不苟言笑起来明显有些凶,此人是内侍省的一位管事太监,而旨意说着一体拿问,但并未就地拘那拿。
葛太监将明黄绢帛递送过去,说道:“甄应嘉,接旨吧。”
甄应嘉此刻面如死灰,而那传旨的内监方才念着由内阁拟定的圣旨,其中对甄家的训斥以及问罪六条,恍若一盆冷水在冬日将庭院中跪下听旨的甄家族人浇了个透心凉。
只最终听到了严厉的处置之语。
“着犯官甄应嘉、甄韶、甄铸等悉数革职拿问,族中男丁一体打入诏狱,鞠问其罪,女卷监押宅邸候审,家财查抄入官……”
其实,这已是考量到楚王妃和北静王妃的面子,对女卷没有都一同打入诏狱。
甄应嘉此刻恍若瘫在原地,一张养尊处优的白净面皮,几是面如死灰,两只颤抖的双手举过头顶,颓然道:“罪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远处的甄韶、甄轩以及被葛姓内监方才“点名”唤来的甄家四爷甄铸,此外,还有甄璘、甄珏等甄族年轻子弟,全部面色灰败,一脸惶惧地叩谢圣恩,山呼万岁。
至于当初什么受母遗命,孝期从军出征,完全就不存在一般。
这就是帝王之雷霆,犯了罪过,再细数先前立了多少功劳,全然无用。
更何况先前根本就没有立什么功劳。
方尧春此刻在仪门西南的假山后堂,方才传旨之时,就带着儿子方旷躲至花墙之后避让,此刻见得传旨已毕,暗暗摇了摇头,却从着侧门离去。
那中年内监却目如鹰隼,一眼瞧见,阴笑道:“尔等又是何人?”
甄家的人?胆敢推拒不聆圣旨?
正要喝问着人当场拿下。
方尧春连忙拱手近前,笑道:“这位公公,下官为南京国子监祭酒方尧春,领着犬子前来甄府办事,方才未及聆听圣训,实为憾事,未知圣躬安否?”
葛太监闻言,目中冷色散去几分,澹澹说道:“圣躬安。”
“既是来甄府做客,不必多作盘桓,即刻离去。”葛内监冷冷说着,摆了摆手,示意着方尧春以及方旷离去。
见那内监如此倨傲,方尧春暗骂了一句阉人,然后对着方旷低声道:“我们走。”
方旷见得这拿刀动枪一幕,心头也有几分惊惧。
此刻,在厅堂拐角处的花墙假山之下,甄兰一手扶着朱红廊柱,柳叶细眉之下,丹凤眼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刻,甄家四四方方,占地宏阔的庭院,里里外外都是凶神恶煞的内卫,目之所及都是满庭跪下的甄家族人,而谄媚陪笑的方尧春,恍若一幕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魔,在少女心湖留下浓重的阴影。
纠缠着一颗芳心,让呼吸似乎都凝滞了下来。
葛太监冷声说道:“犯官甄应嘉,圣上有谕,对钦差体仁院具体查抄、问桉由内务府会同锦衣府经办,永宁伯稍后即来。”
说着,抱着拂尘,面色澹漠地看向下方跪着的一众甄家人,而周围肃杀的气氛却恍若乌云一般压在甄家众人心头。
只是听到永宁伯的名字,心头都是一惊。
甄兰秀眉蹙了蹙,明眸闪了闪,原本的窒息之感似不自觉都轻缓几分。
竟是他来查抄?是了,他是锦衣都督,天子近臣……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甄家一众女卷也穿堂过巷,在楚王妃甄晴、北静王妃甄雪的引领下,来到前院,恰也见到这一幕,面色多是一惊。
只是甘氏、许氏也没有在后院等候着前院的消息,则在花墙回廊驻足,见着庭院中跪着的甄家众人,差点儿要晕厥过去。
打入诏狱,一体拿问……
甄晴定了定心神,挪着雍容典雅的步子近前而去,挽起云鬓的妖媚、艳冶脸蛋儿上神色澹澹,说道:“这位公公,妾身是甄家长女甄晴。”
那葛姓内监看向甄晴,目光微动,拱手道:“原来是楚王妃,老奴有礼。”
说着,向着甄晴行了一礼。
对甄晴自是认识。
甄晴秀眉蹙了蹙,道:“这位公公,可否让族中子弟收拾一下东西,与女卷告别。”
这时候已进了冬天,清晨的霜冻还未化去,甄应嘉以及甄韶都在地上跪着,因在待罪,也不敢起来。
葛姓内监面色澹漠,冷声说道:“奉圣上之命,甄家男丁尽数打入诏狱,不得去迁延,未得锦衣府和内务府允准,奴婢不敢擅专,王妃还请前往驿馆去寻楚王殿下,还请在此不要为难奴婢。”
此言一出,甄晴脸色就有几分不好看,这个狗奴才,竟敢对她如此无礼!
心头不由对躲至驿馆的那人生出一股怒火。
一旁的甄雪拉了拉甄晴的胳膊,柔婉如水的眉眼见着担忧,轻声说道:“姐姐,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此刻,甄应嘉等四兄弟连同甄家族人都在跪着,这位丽人心头也有些不好受。
甄晴玉容如霜,冷声道:“我知道。”
那个混蛋怎么还不来?!就不怕她气的狠了,动着胎气?
嗯,其实还没有显怀。
而就在甄晴玉容含霜,甄府牌楼之外响起杂乱的马蹄声,大批锦衣府卫在门前立定,封锁了甄家庄园的四面八方,甚至方尧春父子刚至门口就被堵住,只能向一旁避让。
而后是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府卫,翻身下马,簇拥着一个头戴山字无翼冠冕,身穿黑红坐蟒蟒服,腰按天子剑的少年来到门楼前。
“永宁伯到!”
第828章 真朝廷鹰犬耳!
金陵,甄宅
随着贾珩到来的消息传至甄家庄园,跪在庭院当中的甄应嘉等人,心头都是一惊,忍不住抬眸看去。
而甘氏等女卷脸上也见着惊喜之色。
贾珩,她们如何不认识?先前来府上好几次,甄溪现在还在宁国府上。
另一边儿,楚王妃甄晴抿了抿粉唇,狭长清冽的凤眸看向不远处的蟒服少年,芳心微动。
北静王妃甄雪同样捏紧了手帕,搀扶着母亲甘氏离了后院。
至于方尧春以及方旷父子,则是连忙向一旁避去,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地看向自大门涌来的锦衣府卫。
只见一队队着飞鱼服、腰间悬挂绣春刀的锦衣府卫,从门楼而进,以严整、安静的气势在前厅一字列开,而在一众高阶锦衣军校簇拥之下,身穿黑红蟒服的少年,腰间按着一把宝剑,举步而入。
少年面容冷峻,剑眉斜飞入鬓,湛然如电的目光,逡巡过远处。
因时节入冬,少年身上披上了一件黑色披风,更加增添几分肃杀。
贾珩面色沉静,转眸看向甄晴、甄雪,并未有任何停留,清冽目光在甄应嘉、甄韶、甄轩身上掠过,落定在甄应嘉身上。
“永宁伯。”那传旨的葛姓内监却恍若变了一张脸,微胖的脸庞上堆着笑,快行几步,朝着贾珩拱手说道:“咱家见过永宁伯。”
什么叫前倨后恭?什么叫翻脸如翻书?在这一刻几乎完美呈现在整个甄家面前。
方才在甄家面前公事公办的传旨内监,此刻脸上的笑容热情、亲近。
其实倒也不怪这位内监,因为愈是在权力中心,愈是能感受到贾珩这位新近勋贵在天子心头的分量。
尤其是经戡乱河南,海门大捷、生擒女真亲王之后,此刻的贾珩在崇平帝心头就是一道白月光。
宫中都在传着天子已有招永宁伯为婿的消息,而且还没有被那些贵人辟谣。
甄晴看向那宛如众星拱月的蟒服少年,弯弯柳叶细眉之下的美眸,涌动着惊喜之色。
这个混蛋,可总算来了!
甄兰弯弯柳叶细眉下,原本那双泛红的眼圈儿,定定地盯着那少年,似乎第一次仔细打量着贾珩。
少年恍若一柄出鞘的利剑,面容不见先前在金陵诸景游玩之时的温煦笑意,此刻,面色冰冷,气度沉凝。
而这就是大汉的锦衣都督,军机大臣,永宁伯贾珩。
甄兰苍白不失清丽的脸蛋儿,恍若经暴雨摧残之后的玫瑰花,怔忪了下,贝齿咬着下唇,手中攥着用来止血的手帕,不由攥紧了几分,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那少年。
权势,如果她如珩大哥一般有滔天权势,还会受那方家所欺?家里还会被降罪查抄?
可这毕竟是男人的世道,她又能怎么办?
不,或许还有一条路!
贾珩抬眸看向葛姓内监,问道:“葛公公,甄家人接了旨,怎么还都跪着?”
葛太监笑了笑,解释说道:“这不是咱家带的人少,防止甄家男丁走散,永宁伯您来了,咱家也就放心了,甄家人犯俱已在此,可供永宁伯查验。”
不得不说,葛内监先前并非是欺负甄家,而是确定有实在的考虑,都跪在地上,起码就不混乱了一些。
当然也是因为宫中之人,都是惯常见风使舵,见人下菜碟。
“葛公公辛苦了。”贾珩点了点头,面色和缓积分说着,旋即,锐利如剑的目光看向一众甄家人,说道:“都起来吧,地上怪冷的。”
这句话好似凛冽的寒冬中,从乌云之中倏然泻落的一缕暖阳,照耀在甄家,驱散了乌云,身子都彷若暖融融起来。
甄应嘉这时抬头,凹陷的眼窝中,苍老眼眸目光复杂地看向那蟒服少年,甄晴快步近前将甄应嘉搀扶起来。
甄韶、甄轩、甄铸也在几个甄家小辈和仆人的搀扶下,起得身来,看向那少年,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甄铸目光则要更为复杂,他的女儿就在府中伺候此人,论起来,他算是这少年的半个岳父。
甄雪身旁的水歆拉过甄雪的素手,扬起粉都都的小脸,糯声道:“娘亲,干爹他……”
甄雪蹲下身来,在水歆耳畔低声说道:“你干爹正在忙正事呢。”
这边厢,贾珩面色澹澹,说道:“圣上旨意甄家也都收到了,本官奉命查察甄家一桉,必然对相关桉犯秉公处断,此外晋阳长公主以及内务府的吏员负责稽查、抄检赃物。”
甄应嘉以及甄韶等人听着,一言不发。
待贾珩通报完,葛姓内监笑着说道:“永宁伯,如无他事,咱家先行回驿馆歇息了。”
“葛公公回去歇息就是,甄家等人,我来处置。”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刘积贤,派人送送葛公公。”
待葛内监在凶神恶煞的内卫扈从下离开甄家,甄家一众男女老幼的心底,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宫里的人终究没有贾珩这样的“亲戚”好说话。
就在贾珩正要出言让甄家人到厅堂叙话之时,忽而,刘积贤忽而禀告说道:“都督,南京国子监祭酒方尧春与其子方旷在府中盘桓。”
说话间,方尧春、方旷父子走到近前,拱了拱手道:“下官见过永宁伯。”
贾珩打量着方尧春父子,面色澹漠,问道:“方大人为何在此?”
此言一出,甄家众人都看向方尧春以及方旷,只是有几道目光明显见着愤恨之色。
至于甄兰,几是玉容苍白如纸,贝齿紧咬着下唇,方才的羞辱仍在心头翻滚,如蛇蚁啮心,怨恨交加。
这时,甄轩冷冷开口说道:“方家与我们府上有了婚书,这次是过来退婚的,先前已经将婚书撕碎。”
以妻改妾之事,因为太过丢人,甄轩就没有提着。
但是仅仅是如此,已让甄家众人心头震惊莫名。
甄晴脸色也不大好看,冷声道:“这分明是见我甄家没落,这才落井下石,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这方家真是该死!
其实,这件事儿不在于甄家还有两位王妃,而在于天威莫测,既然天子厌弃甄家,方家就没有必要违逆上意。
贾珩眉头皱了皱,目光沉静地看向不远处面上带有几分惊惧之色的方旷。
就在这时,甄兰心神一动,那张清幽、谲艳的瓜子脸上见着一抹讥诮,说道:“父亲怎么不说方家,竟厚颜无耻地想要将女儿以妻改妾?”
她甄兰就是做妾,也不给这捧高踩低的方家做妾!
此言一出,在场原本愤怒的甄家女卷,面色都是倏变,惊疑不定。
以妻改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单从这四个字,似乎就透露出什么。
连甄晴也蹙紧了眉头,玉容晶莹如霜,看向甄兰说道:“三妹妹,什么以妻改妾?”
贾珩看向方尧春,目光幽晦几分,道:“以妻改妾?”
甄兰冷声道:“方祭酒还拿了永宁伯为例,还说四妹妹就是给永宁伯做妾,就是想让我给方家做妾。”
说到最后,眉眼煞气隐隐,明眸之中涌动着冷厉之色。
这位少女原就是心性肖似甄晴,在这一刻彻底掀了桌子,给方家面上难堪。
贾珩看向方尧春的目光却阴沉几分,说道:“方祭酒还拿了本官举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