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而后,京营官军伏兵四出,向着贼寇围杀而来。
京营官军原只三百人,但因为贾珩提前和黄泰打好招呼,黄泰咬了咬牙,抽调了六百精锐军卒,待双方僵持不下时,更是从旁杀出。
而张午虽惊不乱,以为是京营埋伏之军,阻挡住黄泰所部以及京营之军,掩护着劫掠了部分财物的罗雄突围,一边向着山林里撤退。
黄泰所部和蔡权所部,则紧紧衔着张午一伙儿,因此整个杨集路口杀声震天,渐渐有打成一团烂仗的趋势。
因为杨集岔口,毕竟紧挨着长安县城,贼人胆怯,对上官军大队,遇着弓弩齐发,伤亡渐重。
原本带出来的六百人,在官军弩箭齐射下,死了百十人,仍还有三四百陷在阵中。
张午一时间又气又怒,转身又带上逃脱的百余贼寇,回身去救。
因为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且官军军械精良,最终总算没有打成了一场烂仗,直到夜色低垂,视野受限,翠华山贼寇丢下二百余具尸体,以及两百多带伤被俘的同伙后,这才脱离接触。
山林中,看着身后仅仅剩下二百来人的部下,张午脸色阴沉,心头悔恨莫及。
却说贾珩这边,待天一擦黑,就带着手下五百养精蓄锐的军卒,分作两队,借着四合的暮色掩护,冲向山谷的寨门之前。
这时,山寨中的老幼妇孺正是浣衣、砍柴而归,向着寨门猬集缓行,被官军一冲,顿时四散奔逃。
“敌袭……”
一人多高的寨门垛口上,正在拿着馒头吃饭的一个贼寇,见此,顿时慌乱一团,抽出腰刀,急急忙忙向着沿着坡道上了寨墙的官军迎去。
然在这时,却见刀光一闪,贼寇微微眯了眼,只觉意识一黑,脖颈儿处喷出一团血雾。
贾珩挥斩着手中雁翎刀,斩杀了一个贼寇,又是向着里间杀去。
他此行入山剿匪,并没有带宝剑,而是寻了一把刀,方便杀敌。
“控住寨门!”
贾珩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向着山寨内里杀去,见到持刀贼寇就是劈斩而去。
与此同时,赵毅所率的一百军卒,也从另一旁杀出,两方人马如两道箭矢,绞杀着贼寇。
贼寇猝不及防,自是大乱,在死了六七十人后,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崩溃,跪地请降。
待到夜色笼罩山林,皎洁月光照耀在山谷之时,翠华山山寨内,杀声方止。
贾珩闻着周围猎猎的血腥之气,皱了皱眉,走到五间堂屋的聚义厅前,方要进入厅中,蔡权手下的一个名唤胡吉的百户,押着一个面容清颧的书生,从聚义厅出来。
胡吉笑着说道:“大人,活捉了一个贼首。”
贾珩闻言,就是打量着被反剪双手,以绳而缚的方巾书生,见其面皮白净,气质儒雅,尤其一双目光平静,面上似无惧色,皱了皱眉,说道:“先押进去,本官亲自讯问。”
胡吉使了个眼色,两个军卒按着书生向着里间而去。
“这位大人是朝廷的锦衣卫?”不等贾珩开口,范仪目光紧紧盯着贾珩身上所穿的飞鱼服,问道。
“老实点儿,跪下!”两个军卒一踹范仪腿弯,范仪面上现出痛色,但只是闷哼一声。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为何从贼?”贾珩神情沉静,冲胡吉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军卒退下,而后不等书生回答,又看向书生的瘸腿,皱眉道:“这是翠华山的贼人打的?”
范仪淡淡说道:“这是京里的一位公人打断的。”贾珩凝了凝眉,正要说话,忽地一旁那名为胡吉的百户,拿着一个蓝色布包,讨好笑道:“大人,这是从这书生屋里搜捡出来的。”
贾珩伸手接过,打开布包,却是被一个盖着湖北学政官印的文书吸引了目光,皱了皱眉,“范仪?湖北襄阳府的举子,崇平十三年……”
阅览着其上文字,贾珩眸光闪烁。
既为举人,已有在地方上免赋税、徭役之特权,纵然瘸了腿,按说不应从贼才是。
是了,方才这范仪说是被京中一位公人所打,此间细情颇是值得玩味。
贾珩面带霜意,目光紧紧盯着范仪,道:“你为赶考举子,腿被人打断,为何不报官?”
竟将一位赶考举子的腿打断,何其嚣张!
后世听一位姓翟的教授说过,当一个体制让统治精英阶层的预备役都感受不到上升通道,从而对体制绝望之时,那就是改朝换代的前兆。
单凭泥腿子,想要造反一般而言,都是为王前驱。
秀才(学生)造反,三年不成,但秀才如果结合了农民、工人……
似是感受到少年目光的“惊怒”,范仪心头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学生是崇平十二年入京赶考的举子,因与人冲突,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被那小吏雇了城东的青皮,将在下腿打断,学生也曾报官,当时京兆衙司的差人查访一段儿后,再无音讯,而后,学生向礼部求告,都被那里的小吏打发说需向有司报案,学生盘桓神京,用尽盘缠,本欲归乡,却被此间贼寇所虏,至此间已有小二年了。”
贾珩面色阴沉,冷声道:“五城兵马司?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学生自知从贼附逆,已难逃脱一死,只是恳请大人可否给学生解惑?”
贾珩皱眉道:“解惑?”
范仪抬头看着少年,道:“大人是如何寻到这山寨所在的?”
贾珩道:“你是说这匪巢?”
范仪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大人,学生给张午出的策略,不筑城寨于高山,而暂居于山谷,一遇官军,随时可隐匿山林。”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说道:“贼寇勾结宁国府,欲加害本官,本官从贼寇口供中得知,尔等不过一天即来回匪巢,本官遂根据尔等常犯案的三处岔道汇集之地,推算出来匪巢方位!”
范仪闻言,怔立原地,面色微震,心头则在迅速盘算着眼前少年之言。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往往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智谋之士瞬间就能洞察其中关要。
范仪面色复杂地看着少年,问道:“未知大人尊讳。”
贾珩淡淡道:“贾珩。”
“神京贾家的人?”范仪沉吟了下,惊声问道。
“宁国一脉。”贾珩淡淡说着,冷峻目光落在范仪的脸上,问道:“范先生问完了本官,现在该本官讯问范先生了,翠华山匪首似叫张午?山中有寇多少?彼等是如何勾结贾珍以及长安节度使,其间可有书信往来?”
范仪默然了下,道:“若是学生和盘托出,大人可否答应学生一个不情之请?”
贾珩道:“不请之请?”
“学生若为朝廷论死,还请大人雇一辆马车,送学生的尸身返回家乡襄阳安葬。”范仪道。
贾珩道:“人老归乡,叶落归根,这也是人之常情,本官可以应允于你。”
纵然心中对这范仪生出几分爱才之心,但眼下也不好轻易许诺。
范仪道了一声谢,而后就是开口叙说着翠华山贼寇细情。
贾珩面色幽沉,愈听愈是心惊。
却是翠华山贼寇贿赂长安节度使云光,每半年就送过去五万两银子(云光并未向贾赦说实话),前前后后送过去了三次,加起来就有十五万两,再加上各项礼品,财货不可胜计。
“这些金银来往,都在账簿上有载。”范仪说道。
贾珩闻言,连忙给一旁的百户胡吉使了个眼色,让其去陈午屋里搜寻信件以及账簿。
不一会儿,胡吉抱着一个木盒,恭谨递至贾珩案头。
贾珩捡起一封信就是阅览起来,写信之人赫然是长安节度使云光!
贾珩眸光深深,心底松了一口气。
有此信在,就可拿下云光,只是要不要去向神京请旨?
是否会走漏风声?
贾珩思忖着,忽地赵毅进入聚义厅,面颊隐现潮红,抱拳道:“回大人,人都已被看押起来,财货清点过,银两二十六万两,绢八千匹,玉器首饰有十五箱……”
贾珩面色微动,看向赵毅,沉声道:“让人把寨门关了,将尸体抬走,血迹用黄土垫上,告诉弟兄们,贼寇最多两个时辰就会归巢,让他们把弩机装好了,咱们来个关门打狗!”
方才从范仪口中得知翠华山贼寇的虚实,张午带出了六七百贼寇,纵然折损了一些,回来的贼寇尚有一战之力,所谓除恶务尽,绝不能这伙贼寇放走一个!
第137章 勾结贼寇,意欲谋逆
已至戌时,赵毅以及百户胡吉去布置伏敌的陷阱。
贾珩则在聚义厅内,一边翻检着账簿以及信件,一边陪着已在贾珩命令下,去了绳索的范仪叙着话,随着与这位举人交谈愈是深入,愈是觉得此人见识不凡。
“先生先前竟是要赚取县城?彼时官军四处剿捕,以张午麾下贼寇的战力,岂有此力?”贾珩问道。
他觉得眼前这位名为范仪的举人,真是对陈汉朝廷恨意满满了。
范仪道:“贾大人,可知京畿三辅之地,贼寇多少?这还是长安一县,如渭南、华阴,武功几县都有贼寇为乱,一旦长安县被打破,就可裹挟流民冲击神京城,彼时,天下震动……”
贾珩眸光深深,问道:“先生之策虽高明,可惜终究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先生不会以为张午这伙贼寇能成事吧?”
因为屏退左右,
范仪道:“龙蛇草莽,不遇风雨,又岂是那般好化龙的,可纵使为王前驱又如何?那时自有德者,吊民伐罪,廓清寰宇,我观这大汉也是气数已尽!”
贾珩面色微变,沉声说道:“当今天子勤政爱民,有整军经武,中兴大汉之志,你岂可因一人之时乖命蹇,而心怀怨恨,搅乱天下?”
“非因学生仇恨朝廷,而是如今之大汉,民生凋敝,百姓困苦,纵无范某,不出十年,也是要天下大乱的,与其这样,不如早早乱将起来,或还能早一日解民倒悬。”
贾珩道:“那你可知,东虏肆虐于北疆,建奴已在盛京建国改元,一旦贼寇搅乱天下,汉室失驭,神州板荡,说不得就会使华夏衣冠沉沦于异族铁蹄之下!彼时,中华大地,遍地膻腥,你纵然身死于黄泉,又有何颜面见你范家先祖?”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范仪闻言,面色苍白,只觉背后隐隐有冷汗渗出。
因为,他之前只被满腔愤懑,怨恨遮蔽了眼睛,却是忘了还有东虏在北,早已势大难制,如前宋之辽金,有着入主中原之可能。
贾珩沉声道:“范仪,你之不幸,皆由五城兵马司小吏横行不法所致,本官为天子锦衣,绝不会袖手不管。”
他为天子客卿,遇到此事,不会不管。
而且,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此人不是要搞他表兄董迁,正好借着这个由头。
将举人腿打折,这简直是在疯狂打文官集团的脸,若是一开始没有人理也就罢了,范仪举告无门。
但以他如今的贤名,正好将此事闹大,最好闹到天子以及内阁那里,闹得天下皆知,士林舆论哗然!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不上秤四两,一旦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范仪苦笑一声,说道:“多谢贾大人,只是学生自知从贼附逆,死罪难逃,再做那义气之争,也不合时宜。”
“谁说是义气之争?”贾珩沉声,作“义愤填膺”之色,说道:“容此等宵小在兵马司这等公门之中横行无忌,勾结青皮无赖,殴残应考举子,此举简直人神共愤,纵是寸磔彼辈,仍难消本官心头之恨!”
后世纵火案,某地烧死中枢下来的钦差,直接一地被视为“全员恶人”,当初最早提出的特区,全部化为泡影。
见少年权贵面色厉气涌现,范仪心头既有感动,又有惊疑。
贾珩道:“倒也不瞒你,本官视科甲出身为煌煌正途,此辈连举子都敢谋害,人人得而诛之。”
范仪鼻头发酸,面色郑重,深施一礼,拱手道:“贾大人高义,范某纵死也不”
本来早已对朝廷官官相护,不意还有这等少年权贵,愿意出头讨回公道。
贾珩道:“范举人,不必如此,一码事归一码,你虽从贼附逆,但其行可悯,其情可宥,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范某也无话可说。”
贾珩也不再劝,在结果没出来之前,不好贸然许诺,这般想着,就听得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赵毅进入厅中,低声道:“大人,人回来了。”
贾珩闻言,就是一惊,道:“去看看。”
然后看向一旁的范仪,说道:“范先生先在这里等候着,某去去就来。”
哪怕是与这范仪相谈甚欢,但也没有初见就给予无限信任的道理。
范仪在一旁拱了拱手说道:“学生恭候大人。”
毕竟是在山寨中呆了不少时间,范仪也不好说什么其他的话。
贾珩点了点头,着人在外“保护”好范仪,而后就是随着赵毅向着山寨寨墙而去。
此刻,原本京营诸军已经换上翠华山贼寇所戴的头巾,在夜色中倒也难以分辨清楚。
张午领着二百多人,从一条山道中走出,身后率领之人,又累又饿,身上各个带伤。
一旁的罗雄,脸色阴沉着,他刚加入这翠华山,第一次下山打食,就死了三十多个弟兄,合着肉没吃着,结果挨了一顿好打,这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再看前方走着的张午,目光就有几分不善起来。
他手下还有百十人,而这张午手下也就二百多人,这次这么大的失误,总要有人负责,原本的金银分润比例就需得重新议一议了。
张午不知背后的二当家已经起了别样心思,面色懊恼地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寨子,不疑有他,对着身旁一个青年,低声道:“小五,去叫门。”
那名为小五的青年就上前喊道:“大当家回来了,赶紧打开寨门。”
“贾珩此刻就在寨墙的角落里,挥了挥手,只听得“吱呀”一声,二百多个人人带伤的贼寇猬集而入。
进入之后,张午对着一旁的罗雄说道:“去聚义厅,寻范先生商议商议。”
罗雄硬邦邦道:“是得好好商议商议。”
张午听着罗雄语气有异,以为是出战不利,折了兄弟而愤懑,倒也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