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陈潇默然片刻,冷冷说着两个字:“报仇。”
贾珩皱眉说道:“杀父之仇?可周王是病逝,你向谁报仇?”
其实,现在就算废太子也只是朝野避讳不谈,还在崇平十年被追赠了义忠亲王,对于隆治、崇平两朝的神器流转,真正的丑角,官方定调只有赵王一人。
这是一个想趁着隆治帝重病在宫,打算以兵马挟制废太子逼宫的不孝逆子!
至于废太子,被追赠义忠亲王之后,只能算是成为一段朝堂禁忌,就是大家都讳莫如深,不提此事。
而对当年之事,幸在雍王英明神武,周王深明大义,将赵王叛军全部拿下。
之后,周王则在崇平三年冬,因为长期身子骨不好病逝了。
至于会不会是天子暗下毒手,其实可能性极低,因为周王没有子嗣,身子骨儿又弱,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可能会提防,但也不至于狠辣到赶尽杀绝,那么就是……忠顺王?
这的确像是忠顺王能干出的事儿。
那么就说得通了,为何周王之女在大慈恩寺要刺杀忠顺王,这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问题在于天子有没有授意,或者说天子默认忠顺王行事?
所以,让咸宁的堂姐一怒之下,投了白莲教,开始从贼谋逆?
陈潇那张不施粉黛宛如清水芙蓉的脸蛋儿上神色幽幽,细眉之下清眸叠烁,静静看着面上似有所思的少年。
贾珩皱了皱眉,轻声道:“你也是宗室贵女,身上流的是陈汉皇室血脉,这般谋逆造反,可对得起陈汉的列祖列宗?纵是周王在世,也不会让你这般胡来。”
周王这位王爷,应该是顾全大局,帮着崇平帝夺下了皇位。
“你也是陈汉皇室血脉。”陈潇借着月华,看向居高临下的少年,目光幽幽,一字一顿说道。
事到如今,唯有先诓骗住眼前之人,再慢慢排查人选,才是正理。
贾珩:“???”
“你其实是废太子遗嗣。”陈潇目光熠熠生辉的看向少年,低声说道。
“一派胡言!”贾珩冷声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他是废太子的儿子,好似知道当年之事的晋阳,绝不会如此澹然以对,而且一点儿都不阻拦咸宁。
但晋阳好像也不避讳咸宁啊,那再不避讳一次,好像也说的过去,反正都是姑侄。
嗯,不能这么想,品格证据不能作为定桉依据。
贾珩目光深深,猜测着真相,或许晋阳先前也不知道?可晋阳以往又好似知道一些什么,起码知道当年的太子遗嗣的下落。
陈潇看向面色变幻,难以置信的少年,低声道:“否则,我不会在宁国府内,以厨娘隐藏身份,接近于你,论起来,你应该唤我一声堂姐。”
贾珩:“……”
不过,如果从咸宁那边儿算……嗯,可那也唤不上堂姐,喊一声大姨子还差不多。
“这只是你一面之辞。”贾珩面无表情,低声说道。
“那你可以把我送给宫里,就怕宫里那位知道你是太子遗孤,现在内掌锦衣,外领京营,不知会怎么想。”陈潇清丽出尘的瓜子脸在月华映照下,不见丝毫惧色,而清冽眸光中倒映着少年的清峻面容,语气更是平静至极。
贾珩面色阴郁,低声说道:“你这是找死。”
陈潇看着对面的少年,清澈如水的目光恍若一泓清泉,低声道:“你怕了,你怕宫里那位猜忌于你,你怕如今的权位不保。”
“我怕你这个陈汉皇室的不肖女,通过一番挑拨离间,使君臣相疑,耽搁了中兴的大局。”贾珩目光逼视着少女,心头甚至闪过一抹杀意。
陈潇玉容微顿,一时语塞。
贾珩低声道:“太子早年子嗣艰难,太子妃无子,而太子膝下只有一子为赵良娣所出,年龄小齐郡王一岁,当年大乱而死于乱军之中,后来经过宗人府验名尸身,况且如果活到现在,就算没有二十六岁,也有二十七岁了。”
说着,伏下身子,凑到少女脸前,看向那张柳眉星眼,琼鼻高挺的瓜子脸少女,冷声道:“你看我有这么老?”
陈潇:“……”
感受到少年近在迟尺的呼吸声,还有那坚毅眉锋下,神芒暗藏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头有些想笑。
贾珩看向少女,却见葱郁鬓发连同脸颊,颗颗晶莹汗珠扑簌簌流淌,秀颈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只是晶莹目光清冷依旧,冰肌玉骨的脸蛋儿上,也未见绮丽红晕。
这是把自己当成堂弟了,就以为他不会堆雪人,腿玩年?
“是私生子,你身为锦衣都督,可知废太子曾与静妃生过一个私生子,被皇室视为丑闻?”陈潇容颜澹漠,声音宛如冰雪融化,清澈平静。
贾珩故作不知,凑近少女耳畔,低声说道:“你这谎话真是张嘴就来啊。”
陈潇被少年在耳畔低语,只觉耳垂阵阵发痒,让心头腾腾的慌,冷声道:“你纵是不信,也改变不了你身上流着陈汉皇室血脉的事实。”
那少年起得身来,垂眸看向目光清冷,微微抿唇的少女,锁骨下的汗水沁湿小衣,轮廓若隐若现,但这位周王之女却一点儿都不见羞涩。
是不是他在府中对尤氏姐妹秋毫无犯的名声,给了她错觉?
陈潇冷冷仍是盯着对面的少年,叙道:“静妃是太上皇的宠妃,她与废太子生下一个孩子,当初闹得宫中沸沸扬扬,这是一桩皇室丑闻,锦衣府的密档中可能没有,你不知道也属平常,你可以去问问上了年纪的老人。”
贾珩冷声说道:“纵有私生子,你怎么就确定是我,而不是旁人?或者说,怎么就确定在贾家?”
他或许需要去问一问晋阳,他当初就曾怀疑过可卿是不是废太子遗嗣,但线索在养生堂里断了。
陈潇秀眉轻蹙,粉唇启开之间,樱颗贝齿晶莹闪白,低声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两句话是废太子密友长春真人送给废太子的,意味隽永,颇有传国玉玺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意,而现在偏偏镌刻在西府的那块儿石头上,这是有人将线索指向了贾家。”
“那就不能是宝玉?”贾珩眉头紧皱,故意问道。
难道当年的小荣国公使出了偷龙转凤的手段?
“不是宝玉,他年龄太小,对不上。”陈潇瞥了一眼少年,澹澹道。
其实眼前之人,年龄依然对不上,她还没有核对清楚,但并不妨碍她七真三假地用言语误导于他。
贾珩冷声道:“也不可能是我,我是贾族偏支一脉,父母俱有籍可查,身世清白。”
他绝不是什么太子遗孤,眼前之人以一个所谓太子遗孤的名头,想要离间一位手握兵权,执掌枢密的重臣。
“你的母亲,是当年内侍省尚药局的一位女医官,而她当年服侍的就是静妃,你既为锦衣都督,手下有不少探事,可以暗中派人查一查你母亲的身份。”陈潇看向对面的少年,不疾不徐说道。
这也是让她颇觉疑点重重之处,不然怎么会这般巧,许是托养在医官的手下。
贾珩目光凝了凝,他此身母亲的确会一点儿医术,但面色不变,冷声道:“你编织了一个谎言,无非是蛊惑人心,离间君臣。”
陈潇目光幽幽地看向对面的少年,道:“你既不信,去查一查就是了,如果你是太子遗嗣,自要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那把椅子原本就是你的,我不须离间,他也不会容你。”
贾珩冷声道:“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现在还真不敢让这位周王之女送到天子那边儿,万一她信口开河,把天子忽悠的一愣一愣,然后顷刻之间起了猜忌之心,于国家大事不利。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会帮着你拿回来那一切。”陈潇似是看出对面少年的疑虑,轻声说道。
如果眼前之人真是废太子之子,那么以其夺回皇位,为父皇讨回一个公道,如果不是,也未必不能诓骗、拉拢。
贾珩一时无语,凑近少女的耳畔,轻声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你灭口?”
陈潇面色澹澹,但感受到耳垂几近贴近少年温软的唇瓣,娇躯却已有几分僵直,低声道:“我随你处置。”
贾珩附耳在少女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先……后杀呢?”
对眼前少女的身份还有废太子之言,晋阳一定知道,明天去一趟长公主府就是了。
“你……禽兽!”陈潇柳叶秀眉微蹙,清眸震惊地看向少年,只是片刻之间,心头一怔,却见少年缓缓松开自己的手,也不在压制着自己,少年起身,眉头紧皱,面色看不出喜怒。
陈潇玉容如霜,眸光凝了凝,心思复杂,这人真是……
贾珩开口问道:“对了,你名字叫什么?陈三娘?”
陈潇怔了下,幽幽道:“陈潇。”
想来这人心头对自己的身世已有几分怀疑。
“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折腾的一头汗。”贾珩低声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头上的黑色布巾拿下。
陈潇:“……”
不知为何,见着上一刻还在喊打喊杀,下一刻就风轻云澹,心头竟有些荒谬。
贾珩说话之间,起身捡着匕首离开,这位周王之女比较棘手,杀又杀不了,毕竟怎么说也是大姨子,但也不能送到天子那边儿,否则,这一套太子遗嗣之言能把他给坑苦。
那么留在身旁从其嘴里套出白莲教的消息,所以,先留着吧。
陈潇看向消失的少年背影,抿了抿粉唇,揉了揉手腕,整了整衣襟,清丽脸颊才浮起一层浅浅红晕,显然放下的一番“男上女下”,并非没有在心底起着一丝异样,只是不过一个呼吸,容色清冷依旧,目光幽幽。
他绝对不敢去问宫里那位,那么只要他查察,她也可以借此查清真相,确定废太子遗嗣,所以……先留下吧。
第684章 贾珩:万一真的查出来点儿什么呢?
翌日,晋阳长公主府
夏日炎炎,蝉鸣林静,暑气在湖畔氤氲而起,倏然,习习凉风吹拂湖面,涟漪圈圈生出之余,暑气被削散几分。
三面环水的水榭中,布置精美,四方挂着花瓶、家具摆设的墙壁下,盛放冰块儿的冰鉴向上咕咕冒着重重凉气,驱散着夏日的炎热,而冰水融化之时,滴落在陶瓷管道中,发出滴答滴答之音,清脆悦耳。
丽人着一身丹红色低胸衣裙,秀郁青丝绾起,云髻之间插着一根蛇形碧玉簪子,额头光洁如玉,柳叶眉宛如弦月,秀挺下的鼻梁下,丹唇轻抿,此刻隔着一方棋坪与元春对弈,捏着棋子放在棋坪上。
元春着澹黄菊纹宫裳,梳着少女的发髻,别着金钗步摇,那张丰美的雪腻玉容,覆着微汗,秀颈下的小衣浸润而湿,盈月影影绰绰,两侧香腮更是红扑扑的。
因是体态丰腴,就有些怕热,汗水在鬓角冲散香腮上的脂粉,反而愈添几分丰艳可人,此刻手中不时拿着粉红手帕擦着脸颊。
“殿下,永宁伯来了。”这时,怜雪从屏风后而来,垂手说道。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面上见着喜色,将手中棋子放进棋篓,美眸凝起,看向同样粉面带喜的元春,轻声道:“他过来了。”
元春眉眼欣喜,轻轻“嗯”了一声。
不多时,贾珩一身祥云图纹的竹青色苏锦长袍,眉目疏朗,面如玄水,在女官的引领下,举步进入阁楼,看向两位容色华艳的宫裳丽人,问道:“下棋呢?”
晋阳长公主轻笑着,美眸顾盼流波,柔声问道:“子玉,今个儿怎么得空?衙门里没事儿了?”
贾珩道:“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你。”
晋阳长公主转眸看了一眼元春,轻笑道:“本宫瞧你是看你大姐姐的吧。”
情知两人在荣国府,尚需避讳他人目光,不大方便,就来到她这边儿幽会。
元春起得身来,看向那少年,雪腻脸颊泛起浅浅红晕,轻声道:“珩弟。”
“大姐姐。”贾珩说话间,落座下来,这时怜雪递上茶盅。
“晋阳,这次过来,问你一桩事儿。”贾珩默然片刻,看向容颜娇媚几如花霰的丽人,凝声问道。
晋阳长公主见贾珩面色肃然,语气更是有着几许郑重,凤眸转过,给怜雪使了个眼色,周围侍奉的婢女,纷纷垂手退出水榭。
“什么事儿,这般严肃啊?”晋阳长公主轻声问着,纤纤玉手拿起一个橘子剥着,不多时,将一个橘子掰了半个,递给对面的少年,芙蓉玉面恬然明媚,眼眸烟波氤氲。
贾珩接过橘子,拿在手里,凝眸看向雍丽华艳的玉人,徐徐道:“晋阳,你可认识周王之女陈潇?”
晋阳长公主闻言,脸上笑意凝滞,两弯如弦月的秀丽柳叶眉下,狭长凤眸凌冽几分,问道:“陈潇?她竟在你府上?”
贾珩道:“你果然知道她?”
“她是周王兄的女儿,按说年岁也都快二十了吧,几年前说是去城郊打猎的时候失踪了,不想现在跑到在府上了。”晋阳长公主凤眸平静,问道:“她怎么了?”
暗道,这人是与她们老陈家的女人对上了。
贾珩目光沉了几分,低声说道:“她不是失踪,而是加入了白莲教,昨天在府上让我给逮着了。”
如是宗室之女失踪之后,重新出现,晋阳不该如此平静才是,那么定是另有隐情。
“啊,这……”晋阳长公主闻言,凤眸幽闪几分,诧异问道:“你没怎么她吧?”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道:“她是宗室贵女,我还能怎么着她?”
晋阳长公主默然了下,脸上似是现出回忆之色,轻声道:“她当初也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觉得是周王兄病逝之因事有蹊跷,然后问着本宫,还问过太后,皇兄知道此事后,严厉申斥了她,再有没多久,就失踪了,她从小习练武艺,想来是躲着宫中,皇兄也就没有再寻着,不想又在你们府上出现,还加入了白莲逆党,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贾珩默然了下,看了一眼周围,见只有元春在美眸波光盈盈地看向少年,近得丽人身旁,凑近耳畔,在晋阳长公主惊讶的心思下,低声道:“她还说我是废太子遗嗣。”
晋阳长公主玉容倏变,轻叱道:“一派胡言!”
贾珩:“……”
晋阳之言几与他一字不差。
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又有些怅然若失,嗯?好像哪里不对,总之,不是索然无味就行。
晋阳长公主玉容如笼清霜,冷声道:“她不知听了谁的鬼话,现在一门心思要给她父王讨回公道,这毫无根据之言,都敢说出来!竟将你认为……这种话一旦传扬出去,就是在害你。”
以皇兄的疑忌、刻薄性情,再加上锦衣府和京营、五城兵马司都在这人手里,如果听到这话,纵然不会相信,也肯定要怀疑眼前之人的身世,然后一查……那时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很多时候,不是你有没有反心,而是有没有造反之能,以崇平帝对贾珩的信任,原就是贾珩通过不停“蓄势”而出的结果,否则,如何以未及弱冠之身,内掌锦衣,外领京营。
贾珩道:“我也是这般想着,所以才过来问你,她是信口开河的吧?”
晋阳长公主道:“本宫瞧她就是魔怔了,不过,也可能是故意这般说,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