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贾珩在府中用罢午饭,写了一封奏疏着刘积贤派锦衣以六百里急递,送往神京,而后在未时三刻时候,前往河南府衙召见河南府的官吏。
此刻,河南府衙内已经人头攒动,官员聚拢在一起,议论纷纷。
河南府府丞谢兴科道:“这雨下了一场,又停了,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这只怕得问老天爷去了。”河南府通判伍宗义叹了一口气,接话说道。
河南府尹孟锦文眉头紧锁,沉声道:“这样的暴雨有两三年没下着了,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官厅之中,河南府中的众人都是七嘴八舌议论着。
大汉北方诸省累年大旱,夏天连晴一个月都有,这样的暴雨的确有两年未见,哪怕短暂,可方才那副天象大变的模样,在河南府官员记忆中,已好几年未曾见到。
“制台大人到。”就在这时,从后堂传来锦衣府卫中气十足的声音,官厅中原本嘈杂的声音为之一顿。
而后贾珩一身蟒服从府衙后堂,进入官厅,坐在条桉之后,目光看向下方一众河南府的官吏。
“我等见过大人。”河南府官员齐齐见礼说道。
贾珩看着下方一众官员,道:“诸位都免礼罢。”
“谢大人。”官厅中齐齐响起众人的声音,然后纷纷起身。
贾珩面色沉静,说道:“诸位方才也见到了,入夏后第一场暴雨来临,于我河南却不是好事儿,如今正值农忙,百姓也正在抢收麦粮,恰逢这天象大变,河南府府县官员接下来要组织人手,帮助百姓加紧抢收夏粮,而本官也要领亲卫前往归德府督修河堤。”
归德府的黄河河堤虽然残破情况略好一些,但仍需要修缮,以备无虞。
下方河南府的官员,闻言,心头一惊,面面相觑。
永宁伯要前往归德府,难道真有暴雨成汛之忧?
孟锦文面色忧心忡忡,拱手道:“制台大人,今夏可如前五年那般有连绵之雨?”
贾珩道:“这个谁也说不准,不过防范一番总是好的。”
说着就开始分派任务。
过了会儿,一个书吏进入官厅,禀告道:“制台大人,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递上拜帖,说是来拜见大人。”
贾珩心头微微诧异了下,吩咐道:“让他在偏厅相候,本官正在布置公务,等会儿过去。”
而后交代了河南府的官员,另外以总督名义,向河南诸府传令,着加紧收割夏粮,然后才来到偏厅。
“下官见过制台大人。”徐开拱手道。
“免了。”贾珩问道:“徐侍讲不是回驿馆了吗?何时启程去往汝宁上任?”
徐开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制台大人要往归德修堤?”
贾珩点了点头,面色忧虑道:“归德一段河堤,还在加紧修筑,本官还有一些不放心,这近月时间能把河堤还有引河挖好,心里也能落定一些。”
徐开沉吟片刻,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蟒服少年,说道:“下官愿随永宁伯同去。”
贾珩皱了皱眉道:“为何?”
徐开解释道:“下官知汝宁府事后,广修水利,如今黄河河堤修建如火如荼,下官先看一番修河之事,下官之前对此事并无经历。”
贾珩面色怔了下,目光深处现出一抹激赏,说道:“也可,修河之事牵涉方方面面,是需得心头有数,等会儿,你先回去安顿家小,等会儿在河南府衙等候本官,随本官连夜前往归德府。”
这位徐侍讲倒是位踏实肯干的清流。
徐开拱手说道:“那下官告辞。”
……
……
神京,三天之后,大明宫,含元殿
崇平帝召见着内阁阁臣,军机处,六部尚书、侍郎等众大臣一同议事,此刻下方十来位朝堂重臣,黑压压一片。
这位中年天子面色冷硬,不见太多神色,拿着手中的奏疏,只是声音中难掩一丝异样,说道:“永宁伯在河南递送来的奏疏,诸卿可都看到了?朕和贾子玉早就有言,入夏以后,久旱必雨,内阁即刻行文北方诸省提防雨汛,抢收夏粮。”
贾珩所上奏疏走的是通政司,提出了河南境内入夏以后,下了第一场暴雨,提醒朝廷重视洪汛之灾。
而此刻崇平帝所言,几有“我和科比合砍八十一分……”的即视感。
杨国昌面色难看,苍声说道:“圣上,北方诸省眼下并未有奏疏递送,想来只是河南一地下雨,入夏以后,原就天象多变,河南经年不雨,下雨也属常事,如今各省加快收割夏粮,抓紧晾晒,纵是有雨也不会阻碍夏粮征收,还望圣上放心。”
天子对小儿之言简直奉若神明,下雨又能如何?
下一场雨而已,小儿自己都在奏疏中提及,“所谓雷阵之雨,雨伴雷声,倏来倏去……”
当然后面还有话。
崇平帝目光闪了闪,问道:“江淮之地呢?南河河道衙门可有奏报?漕运总督杜季同的奏疏,今年梅雨在江淮之地来了没有?”
梅雨之汛在隆治年间就有,崇平帝自然有印象,只是这几年北方大旱,黄河反而平静了许多。
这时,韩癀拱手说道:“回禀圣上,江淮之地也并未有奏疏来报,许是还在路上,也未可知。”
迟疑了下,终究补上一句。
这时候,江淮之地仍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不见一片云彩,梅雨阴云移至江淮,显然还需一段时间。
崇平帝道:“即刻行文南河总督衙门、左副都御史彭晔,右佥都御史于德等相关吏员,着彼等检视河堤,以备夏汛,另命淮扬巡抚、漕运总督杜季同,时刻关注天象,如淮扬之地确有梅雨来临,即刻六百里加急来报,不得有误。”
“是。”韩癀拱手应是。
崇平帝道:“据永宁伯所言,这可能是入夏暴雨,北地诸省要谨防洪汛,加紧兴修水利,黄河沿河之地,不得有失!”
下方赵默眉头紧皱,对崇平帝的句式有些听不惯。
据永宁伯所言……
退一万步不说,不过是下了一场雨而已,何以至此?
第625章 上下同欲,同甘共苦
神京
随着崇平帝在神京城中对夏汛一事申斥督问,大汉朝堂中枢机构开始动作起来,主要是加紧收割夏粮,此外就是对地方省府州县行文,警视夏汛,而中枢朝臣目光,也都关注中原以及淮南之地的这场雨汛。
北方诸省兴修水利、劳民伤财之言为之一散,不管如何,加紧收割夏粮,夏汛不夏汛的先不说,不能耽搁了夏税。
神京城中也传扬开来,河南入夏后下了第一场暴雨,而这是干旱的北方,近五年以来都罕见的一幕。
楚王府,傍晚时分
书房内,楚王坐在书桉后,脸色颓然,长吁短叹,两旁的梨花木椅子上坐着楚王妃甄晴,以及廖贤和冯慈两人。
冯慈开口说道:“王爷不必懊恼,先前之事,也并非是王爷之过。”
却是今日太后特意寻了楚王入宫说落,说卫郑两藩一群家卷前来宫中求情,颇是打扰了太上皇的休养,太上皇自恭陵被震坍塌之后,就一直在重华宫抱恙,平时歌舞是不怎么听了,原本一些伺候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也渐渐被打发了出去。
楚王摇了摇头,道:“当初两位藩王王妃可不是那般说的,说是两位藩王养尊处优惯了,就跟着在路上照顾,孤王信了他们的话,果然女人的话就不能信着。”
甄晴脸色有些不自然,王爷这是什么话,难道是针对着她?
就在这时,王府长史廖贤道:“王爷,中午京里传来的消息,河南那边入夏后下了一场暴雨。”
“下就下是了……嗯?”楚王自顾自说着,忽而心头一惊,目光微讶地看向廖贤。
楚王妃甄晴也凝眸看向廖贤,惊讶道:“河南下雨了?”
这些天,京中一些舆论,她自然了若指掌,深知因为宫里父皇的重视,下雨不下雨,俨然成了一场具有政治意味的事件。
其实贾珩从来也没有说过,今年夏天定有洪汛,只是希望朝廷提防一下,可能言辞较为激切一些,结果因为崇平帝的过度反应,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走了样。
传下去,贾子玉说今年暴雨成汛,各地要加紧兴修水利,如此云云。
目的自然是反向加速,借此挫伤贾珩的威信。
廖贤沉吟说道:“王爷,永宁伯这次只怕又要说对了,崇平元年到崇平三年,每到入夏,黄河原就有夏汛来报,彼时上下重视,这几年北地大旱,倒不怎么有此一节。”
冯慈皱了皱眉,低声道:“上次又在河南寻到一座金矿,圣上经此一事对其更为信重。”
楚王沉吟片刻,问道:“河南、淮扬如有洪汛,此事对孤有何影响?”
有没有洪汛并不打紧,关键是他能从中得到什么?
“王爷,现在宫里器重永宁伯,我等或可向其卖个人情?”廖贤想了想,说道。
“卖人情?””楚王喃喃说着,问道:“只是要如何着手?孤王现在主持皇陵监修事宜,也脱不开身。”
廖贤道:“如有洪汛,王爷在京中组织文士和士绅为河南百姓募捐,此举必然大得圣心。”
楚王眼前一亮,心底有些意动。
冯慈却眉头紧皱,道:“此事尚需斟酌,王爷先前在宗室面前,已尽得宽厚之名,然而却得了宫里的埋怨,这时候正是韬光养晦之时,不好再出这个风头,这等事儿纵是要做,也不能以王爷之名来。”
楚王闻言,目光也暗然下来,说道:“是这个理。”
廖贤沉吟片刻,道:“王爷如今贤名在外,如是太过平静也不大好。”
有些时候,上位者不是没有人提好建议,而是建议太多,不知道听哪一个。
楚王面色顿了顿,低声道:“如今看来,这监修皇陵的差事,对齐王是个好差事,他现在是郡王,还有功劳可酬,但对孤王却可有可无,否则如河南有了洪灾,孤王也可以代表宫里前往河南、淮扬巡查一番河堤,以示宗室爱民之意。”
众人听着都是一怔,不过对楚王的患得患失早已见怪不怪。
楚王的性情向来是瞻前顾后,一遇逆境,就会患得患失。
楚王说着,没听着回应,凝眸看向对面坐着的楚王妃甄晴,目光期待说道:“王妃可有主张?”
甄晴清丽玉颜上见着思索之色,凤眸闪了闪,轻声说道:“王爷也不能那般说,监修皇陵,不使齐王专美于前,哪怕挂个名也是好的,将来真到了……生性纯良,事祖至孝,足以力排众议。”
监修皇陵,这才是最大的即位法理基础,可比想着做几件功绩之事强多了。
“王妃此言有理。”楚王思量了下,心头倒是定了下来,深以为然说道。
“王爷,等河南那边儿洪汛有了后续再说其他,现在是不是下这么一场雨,还有会不会有洪灾,说这些倒也为时过早。”甄晴以轻柔的声音缓解着楚王的焦虑,宽慰道:“至于先前宗室一节,父皇和太后虽然有些不喜,但也知道并非怪得王爷,王爷如再不放心,妾身明天见见卫郑两藩的王妃、侧妃,与她们说说话,劝劝她们安生一些。”
丽人以一种清冷如玉的声音缓解着楚王的焦虑,也引起冯慈和廖贤二人的思索。
“王妃此言甚是,河南那边儿近月将往何处走,尚在两可之间,许是并未有洪汛,倒也皆大欢喜。”冯慈接话说道。
廖贤也道:“王爷,逢大事者先静气,王爷可先稍安勿躁。”
楚王此刻已是看向甄晴,目中见着复杂。
“还有上次,王爷,妾身着人查了下,就是那老大在算计王爷,想要引得父皇猜疑王爷。”甄晴玉容如霜,轻声说道。
楚王开府这么多年,手下同样有一支暗中的情报力量,齐王府里就有楚王眼线。
“这……果真是他?”楚王脸色变了变,目光幽寒几分,说道:“幸亏父皇没有信他。”
“当初王爷被派往洛阳,宫里就有支开调查王爷之意,想来王爷已经排除了嫌疑,如今有没有寻到齐王头上,妾身还不得而知。”甄晴低声说道。
楚王默然片刻,感慨说道:“真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孤王自认对他这个兄长还算敬着,不想竟使这种阴毒手段!”
甄晴眸光幽幽,低声道:“王爷,齐郡王种种所为早已失却宫里心意,王爷除谨防其暗放冷箭外,真正要对付的是魏王,他是皇后元子,这才是王爷的心腹头患。”
齐王还占一个长,魏王有一个嫡,她家王爷就只有贤一条路可走。
楚王叹了一口气,说道:“魏王可不好对付。”
“现在是不好对付,再等三二年看看不迟。”甄晴轻声说道。
楚王点了点头,问道:“你最近可有去往贾府串门儿?”
甄晴道:“母亲离京后,这两天就没怎么去着,等过两天过去看看。”
她无事也不好勤去,容易落了行迹,好在妹妹已和那秦氏关系不错,歆歆也认了那秦氏为干娘,以两家的亲戚关系。
“嗯,不能断了走动。”楚王叮嘱了一句,忽而感慨说道:“这贾子玉在河南是也不消停啊,又是挖矿,又是修河的,等回了京,只怕父皇还要倚重。”
这样的大才,等他荣登大宝以后,定是要好好重用。
……
……
河南,归德府,虞城县
自瓢泼大雨下过一场后,又是阴了两天,今日又是重新下起暴雨。
贾珩此刻在河南藩臬两司官员、归德府知府谭时良、虞城县知县吕立安,翰林侍讲学士徐开等大批官员的陪同下,前往视察河堤。
“轰隆隆……”
苍穹之上,雷声隆隆,乌云翻滚,雨水断断续续下将起来,一时间天地苍茫,晦暗不明。
堤旁的柳树时而随风摆动,枝叶漫卷,不时荡出大片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