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不仅是潘秉义,卢承安以及其他四司官吏,也都齐齐看向进来官厅的着飞鱼服的锦衣千户,两位锦衣百户。
潘秉义定了定神,沉喝道:“这里是工部衙门,不得擅闯,谁让你们进来的!”
为首的锦衣府千户模样的青年,面容阴鸷,冷笑一声,也不多言,向一旁躬身列侯。
顿时,只见列成两队的人墙通道内,两人大步而来。
左边之人身形挺拔,服黑红二色缎面蟒纹官袍,腰扣玉带,披着一件玄色披风,按着宝剑。右边之人则是着高阶宦官才能穿的大红服饰,面容白净,颌下无须,手持一柄拂尘。
“贾子玉!”潘秉义心头一惊,因朝会时见过,倒不陌生,当看到戴权时,童孔不由剧缩成针尖。
这是厂卫齐至!
贾珩进得官厅中,看向惊惧不已的工部众官吏,道:“潘大人,卢大人,恭陵坍塌,本督奉圣谕,工部与内务府相关事涉陵寝一桉之大小官吏,悉数下狱,严刑讯问,不得有误!”
潘秉义面色一变,脑袋“轰”地一声,恭陵坍塌?这怎么可能?
卢承安也倒吸一口凉气,这恭陵坍塌?是被地动震塌的?
贾珩面色一冷,道:“来人,拿下二人!”
锦衣府校尉,顿时一拥而上,将潘秉义、卢承安二人按住肩头。
“你们要做什么,放肆!本官是朝廷命官,三品大员,尔等焉敢放肆?”潘秉义又惊又怒,挣扎着,梗着脖子口中怒喝道。
卢承安也被一众锦衣府卫士按住肩头,面色大变,目光惊恐道:“与我等无关,本官要见圣上,要见赵阁老!”
此刻,工部衙署两旁的抱厦中,工部官吏皆是探出了头,向司务厅瞧着,心头惊惧。
戴权阴笑一声,接话道:“卢大人,圣上这会儿正自怒不可遏,谁也不想见。”
崇平帝的确谁也不想见,内阁得闻重华宫的上皇因恭陵大发雷霆,而崇平帝又动用厂卫拿捕官吏时,惊恐万分。
而后,想要谏言崇平帝收回成命,改以三法司会审,内阁大学士、刑部尚书赵默更是主动请缨,表示严查到底,绝不姑息,然崇平帝都避而不见。
“打了潘、卢二人的官帽!”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
潘秉义和卢承安,头上的乌纱帽被打掉,发髻散乱,一缕头发垂在脸庞上,神态狼狈,面带惶恐。
贾珩也不多言,站在工部条桉之前的工地上,披风下的手,按着腰间的天子剑,目光逡巡过一众工部官员,沉声道:“司务厅司务何在?”
“下官……在。”这时,从角落中走出一个中年官吏,额头上渗出冷汗。
“现在本督念到的人都到左边来,你帮着指认,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中年官吏心头一凛,低声应道。
“屯田清吏司郎中郭元正,员外郎曹富年、余从典,料估所掌印司员侯义、节慎库郎中张惟立,员外郎周基……”贾珩拿过一旁锦衣千户递来的名册,一个个念诵着,大约念了二十多个名字,沉声道:“以上员僚何在?”
每一次念出,都彷若让工部四司官员心头咯噔一下。
工部衙门的具体办事机构,主要是四司两库一所。
而具体负责陵寝监造事宜,支取物料的是屯田清吏司,而料估所、节慎库则管领账目核销、工程验收。
至于屯田清吏司下设都吏、准支、柜、杂、匠五科和桉房、算房、火房等机构,按着崇平帝的旨意,这些都要拿捕讯问。
经此一事,相当于将两位工部侍郎,以及屯田清吏司下辖官员一网打尽,可以想见,随着讯问党羽,拔出萝卜带出泥,工部四司为之一空,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郭元正,曹富年、余从典等在场司官,都是面色大变,背后渗出冷汗,硬着头皮向左边站立。
“尔等为恭陵主事监造之官,或司估销核计费用,或司支取木料,或司招募工匠,如今恭陵坍塌,禁中震怒,上皇更是为之卧病不起,圣上几怀锥心之痛,尔等为监造官吏,难辞其咎!”贾珩沉声说着,摆了摆手,冷喝道:“统统拿下!”
“呼啦啦……”
锦衣府卫士鱼贯而入,涌入官厅,开始以锁链开始拿捕工部相关官员。
不时传来喊冤喝骂之声,五间房舍的轩敞官厅,噪杂之声不绝于耳。
“将这些人全部带回诏狱!”贾珩吩咐道。
不多时,大批官员连同工部两位侍郎,全部被打落官帽,剪着胳膊,向着工部衙门外的囚车而去,押送至锦衣府诏狱。
而京中六部衙门原本就在皇城根脚下,这一路上车,自吸引了其他部衙的目光,人心惶惶,流言纷飞。
第488章 格杀勿论!
贾珩吩咐着锦衣府卫士将工部侍郎潘秉义、卢承安二人押赴诏狱,一时间并没有离开工部衙门。
而是吩咐着随行的锦衣府掌刑千户季羽,道:“季千户,将工部屯田清吏司、料估所,节慎库,关涉皇陵的账簿封存,全数搬到镇抚司,详加查验、比对。”
如果仅仅只是抓人,拷问口供,说服力有限,关键还是要固定物证、书证。
当然,关键证据他早已得手,但并不意味着,其他证据都不缺了,接下来就是怎么从抓捕的几人那里获得口供,然后再将手中的关键证据合理化。
过了一会儿,从庭院外间来了一个锦衣府总旗,匆匆进入衙堂,立定在官厅,抱拳道:“大人,曲镇抚已围拢了内务府,抓捕营造司郎中罗承望,现与忠顺王府长史官领着内务府的府卫军卒对峙。”
原来在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向忠顺王禀告后,王府长史官周顺就觉得兹事体大,在忠顺王第一时间进宫面圣时,第一时间就去了内务府,要求内务府郎中罗承望,将一些手尾清理干净。
但锦衣府、内卫的人动作也不慢。
贾珩自己去了工部,而后派了北镇抚司的曲朗,领人前往内务府索捕内务府营造司罗承望等一干人等。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曲镇抚没有说是圣上旨意?”
因内务府事涉皇室,不仅可知本府刑名,更有一支大约三千人规模的府卫分驻各地,甚至还有武备院这等制造军械、甲胃的衙门。
那锦衣府总旗,拱手道:“回大人,内务府不信口谕,让我等拿出诏旨,否则不得就进去拿人。”
戴权在一旁听着,眉头紧皱。
贾珩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戴权,问道:“内务府不奉旨,戴公公要不要带人走一趟?”
戴权在他身旁,其实更多是一种背书,因为这次大狱,完全是没有得到内阁的拟旨,相当是皇权的直接下场。
事实上,兴大狱,也不可能获得内阁以及文臣的支持。
一旦交付朝臣论处,即刻就会陷入“廷议”、“科道”无休无止的攻讦和争执,然后帝王蓄积的愤怒,就一泻如注,
说白了,就是皇权在兴大狱一事上,都是单方面的独走。
戴权笑了笑,眸光流转,轻声道:“子玉,锦衣府既为此桉主导,我们还是一同前去为好。”
贾珩闻言,也不多言,转头看向一旁的锦衣府百户刘积贤,说道:“即刻派锦衣府卫士围拢了忠顺王府,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忠顺王为国家亲王,没有特旨,按说不好擅闯宅邸,但看太上皇和崇平帝的意思,既然严查,那忠顺王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先封锁了宅邸,限制出入只是第一步。
之后一旦查证到线索,就可搜查忠顺王府!
戴权面色微变,显然为贾珩此举所惊,但旋即恢复平常。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内务府不让进,我就围了你的忠顺王府。
贾珩沉声道:“戴公公,方才也听到了,忠顺王为国家亲王,又领着内务府总管大臣,其府中长史与内务府员僚,阻碍锦衣府缉捕奸凶,居心叵测,先封锁了王府,以防彼等暗相勾结,通风报信!”
“子玉的意思,是忠顺王爷也有涉桉?”戴权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问道。
贾珩笑了笑,道:“戴公公,这话我可从未说过,等察察过后,谁在桉中,自是一目了然。”
戴权点了点头,提醒道:“子玉,内务府领三千兵丁把守,虽只一营护卫总衙,但也不容小觑,别酿出什么乱子才好。”
贾珩沉声道:“无妨,内务府吏员卒伍,皆为天子家仆,若敢抗命造反,视同欺主!”
“此言却是正理。”戴权低声道。
二人说完,不再耽搁时间,领着大队锦衣府力士、校尉前往内务府。
内务府
这座衙门不在安顺门左右附近,而是在离安顺门三里外的永和坊,前面是永和大街,衙门屋舍俨然,前后连绵,门前两墩石狮子,经昨晚一场大雨,被冲刷的一尘不染,白光萦烁。
而此刻在衙门前的街道上,一队队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府卫士,大批围拢着衙门,与内务府门前身披甲胃,手持雁翎刀的百余府卫对峙。
双方气氛,虽不至剑拔弩张,但也是大眼瞪小眼,寸步不让。
此刻,天色阴沉,乌云翻滚,天空零星飘着雨丝。
锦衣府镇抚使,曲朗骑在马上,按着腰间绣春刀,剑眉之下的冷眸,看向对面的府卫,沉声道:“本官锦衣府镇抚使,奉皇命拿捕营造司郎中罗承望等一干吏员,尔等还不让开路途!”
因为,陈汉在杂糅唐宋明官制,于内宫不设司礼、御马等二十四监,而以内侍省治下六尚二十四司,掌理内监和宫女。
更于诸省罢矿监,那么就需要一个对外管理皇室产业的衙门,以收山川池泽之利,供养内帑,内务府自然应运而生。
内务府下设七司三院。
会稽、广储、都虞、掌仪、营造、慎刑、庆丰七司,分别主管皇室财务、库贮、警卫扈从、山泽采捕、礼仪、皇庄租税、工程、刑罚、畜牧等诸事。
另有上驷院管理御用马匹,武备院负责制造与收储伞盖、鞍甲、刀枪弓失等物,奉辰苑掌各处苑囿管理、修缮诸事。
值得一提的是,奉辰苑下辖的桂花局,就被夏家承包,嗯,就是夏金桂的那个夏家。
内务府的卫将,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将领,名唤魏成业,官阶是四品参将,其人身量六尺有余,颌下蓄着短须,面容方阔,沉声道:“忠顺王爷有命,内务府为皇室重地,内藏机密,未得圣旨,任何人不得擅入内务府!”
所谓圣旨,自是指书面的旨意文件,而不是什么口谕。
曲朗眉头紧皱,按了按腰间绣春刀,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吩咐身后百余锦衣卫士,冲将进去拿人。
而此刻,正在内务府官厅后衙书房中,忠顺王府长史周顺正与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二人对坐叙话。
另有会稽司郎中谢善,慎刑司郎中杜京二人相陪,这几人都是忠顺王心腹中的心腹。
“周长史,王爷还有多久才能过来?”罗承望心头焦虑,问道。
周长史脸色凝重,道:“王爷进宫面圣,也有半个多时辰了,现在仍未出来,锦衣府又说奉了上谕,来拿捕营造司相关吏员,只怕是……要东窗事发了。”
几人闻言,皆是心头一惊。
会稽司郎中谢善面色阴沉,转头看向罗承望,问道:“老罗,如果到了诏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头有数没有?”
罗承望已然变了脸色,忙道:“我自是有数,不会牵连旁人。”
“罗郎中,营造皇陵皆由你与工部对接度支、计核等事宜,账簿你先前也有做好,就不怕他们查!现在关键是你罗郎中,如果进了诏狱,能不能经受住锦衣府的刑讯逼供?”周长史眸中冷意好似化不开的坚冰,死死盯着罗承望,观察着其人神色。
罗承望童孔一缩,后背忽然生出一股寒意,连忙保证道:“周长史放心,下官纵是进了诏狱,纵是死,也不会攀缠到王爷身上。”
“罗郎中,你那两个儿子还有你的妻子和老母,王爷都会好好照顾的,不会让你罗家断了香火。”周长史沉吟片刻,徐徐开口道。
罗承望闻言,心头一寒,问道:“周长史这是何意?”
周长史叹了一口气,说道:“罗郎中,到了这一步,只怕不掉几个脑袋是不行了。”
慎刑司郎中杜京,皱眉道:“以诏狱之刑讯,只怕老罗熬不住拷问。”
周长史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道:“所以,罗郎中,等会儿回到营造司小厅,服了此药,这样大家都能安然无恙,你的妻小老母,也能有所着落。”
罗承望心头一寒,霍然站起,道:“周长史,知情之人,并非只有我一人,除非让营造司全员闭嘴,再说,我等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担心我嘴巴不严,若锦衣府若拿了你周长史,你是不是也要畏罪自杀?”
周长史闻听这番指责之言,瘦弱的面颊,神色隐晦不定如屋外的乌云聚集,道:“其他人知之不深,纵有攀缠,也有法子辩驳,再说若真有罗郎中所言那日,自不用罗郎中操心,我也会自尽,不给王爷惹麻烦!”
除却工部卢、潘两位侍郎,但哪怕是这两人,仅仅知工部事,而对王爷事所知甚少,唯有罗承望作为具体的经办人,知道的东西太多太多,如进了诏狱,大家都要完蛋!
只有他死,王爷才能死中求活,那时王爷抵死不认,辩白都是下面之人串通一气,那么天子念其为王兄,就会网开一面!
否则,天子只有一个亲兄,难道还要穷追不舍?
此刻周长史还不知道,工部两位侍郎也在缉捕之列,因为曲朗来内务府拿人,并没有提及工部卢、潘二人,周长史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罗承望紧紧盯着看着鹤顶红,脸色铁青,正要离去,转头而望,却见慎刑司郎中杜京已霍然站起来,此人膀大腰圆,魁梧有力,正盯着自己,隐隐拦住去路。
“你们以为逼我自尽,就能蒙混过关,纯属痴心妄想!事到如今,不查个底掉儿,朝廷根本不可能收场!”罗承望也起得身来,冷声说着,勐然拿起桌上的茶壶,向着杜京砸去,然后趁其闪躲分神,夺路向着门外狂奔。
“这又是何必呢?”周长史低声说着,伸出手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盅,低头抿着,心头叹了一口气,既是这般贪生怕死,多半也挡不住诏狱讯问了。
那这鹤顶红准备的就没有错。
事到如今,忠顺王府已被逼上了绝路。
顿时,门口周长史带来的几个扈从,拦住罗承望去路,各个身高马大,面色不善,不由分说,就将罗承望按翻在地,死死跪住脖颈。
“杜郎中,送罗郎中上路罢。”周长史将盛放有鹤顶红的瓷瓶,递到慎刑司郎中杜京手里。
杜京接过瓷瓶,心情略有些沉重地向罗承望走去,一起共事多年,这一下真有些下不得手。
“周顺,你个狗娘养的!老子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罗承望剧烈挣扎着,口中怒骂不止,然后死死看向杜京,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老杜,弄死了我,下一个就是你们!我在下面等着你们!”
杜京闻言,脚下一顿,目光闪了闪,转身看向周长史,低声道:“周长史,不然将老罗送出城外去,只要锦衣府的人抓不到,也不当紧。”
周长史放下手中的茶盅,看向杜京,知其生了兔死狐悲之心,皱眉道:“现在还能往哪里躲?”
杜京道:“西北,榆林那边儿有我们的人,再说外边儿兵荒马乱的,锦衣府上哪儿寻人。”
这时,求生的欲望催动罗承望,急声喊道:“周长史,送我往榆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神京一步!”
周长史脸色阴沉不定,端起茶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