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贾政目中冷芒闪烁,恍若生出一股力气,挣脱搀扶着的探春和元春,直奔贾母后房而去,“这个孽畜!”
贾母面色剧变,急声道:“拦住他,快去拦着他!”
分明是担心贾政一怒之下,弄死宝玉。
丫鬟、嬷嬷闻言,连忙去拦贾政,荣庆堂内兵荒马乱,七手八脚。
贾珩面色默然,暗暗摇头。
贾母这时,却带着哭腔看向贾珩,大道:“珩哥儿,快去看看。”
这时候,王夫人跑到一半,转眸看向那少年,心头惶急,泪眼朦胧道:“珩哥儿,我……求求你,快去劝劝老爷。”
这一刻,王夫人方寸大乱,心神几乎在……崩溃边缘。
贾珩看了一眼王夫人,面色淡漠,向着后堂厢房而去。
倒不是因为王夫人的祈求,而是他不好亲眼见着“以父杀子”这出人伦惨剧,如是他不在,那贾政就是虐杀宝玉,他都不会管。
这时,众人已到了贾母后房,却见贾政脸色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并未如众人所想要弄死宝玉。
元春、探春以及几个嬷嬷,则在一旁拉着贾政的胳膊。
宝玉这时早已听到动静,睁开眼眸,精神头儿也恢复了一些,只是面色还有几分苍白,目光惊惧地看着贾政,低声唤道:“父亲……”
看着躺在床上、气息虚弱的宝玉,贾政面如金纸,问道:“你这畜生,究竟是何等草莽,为何引逗忠顺王府的琪官儿?”
宝玉闻言,心头剧震,下意识矢口否认道:“老爷,我……诚不知老爷所言琪官儿是何人?”
“事到临头,还敢狡辩!忠顺王府长史说,你们互换了汗巾子,现在那汗巾子说不得就在你腰上缠着,忠顺王府长史官已来索人。”贾政冷喝道。
许是太过出离了愤怒,如今,贾政语气竟有一种令贾母以及王夫人听着都觉得骇人的“平静”。
宝玉闻言,如遭雷殛,面色变幻不定。
暗忖,这等隐秘的事情,那王府长史都知道,何况是旁的机密事来。
遂支支吾吾道:“老爷,他现在就在紫檀堡躲着,老爷不妨去让长史官寻他即是了。”众人闻言,心头一凛。
贾政冷喝道:“那汗巾子呢?”
宝玉脸色苍白,为贾政威势所慑,瞧了一眼麝月,低声道:“在……在麝月腰里系着呢。”
也是被打怕了,因为宝玉刚才在贾政眼中甚至看到了一丝杀机,再加上正在伤处。
王夫人脸色一白,只觉脑袋“轰”的一声,转眸看向一旁的麝月,目中冷意涌动。
虽宝玉没有说具体什么,但以王夫人的狐疑性子,汗巾子都系在腰上了,难保不会再有什么苟且之事。
她说她家宝玉怎么调戏金钏,莫非都是这小骚蹄子教唆的?
偏偏这会子也发作不得,不能平生波折。
麝月“噗通”一声跪下,倒也有几分急智,低声道:“太太,那汗巾子,二爷不大喜欢,这才随手赐给奴婢的。”
袭人在元春身后,见着这一幕,凝了凝细眉,眸子晦暗几分,不知为何,心头总有几分不得劲。
贾母见着这一幕,正要出言相劝,
贾珩冷声道:“好一个毫无担当,推诿其责的无情无义之人!”
在场众人闻言,脸色就是一愣,齐齐看向那少年。
贾珩沉声道:“先扔下金钏,弃之不顾!再卖了朋友,置于险地!哪怕这朋友只是一个伶人,如今,又连自己贴身丫鬟也要卖了推诿过错,下一个你要卖谁!你的爹娘?还是你的姊妹?”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苍白,似又想起先前贾珩质问之言。
元春容色凄然,只觉心口绞痛,微微阖上眼眸,盈睫泪珠,再次无声滑落。
这次已不是因为宝玉挨训,而是正如贾珩先前所言,宝玉这个软弱性子,确是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贾母叹道:“珩哥儿,他还是个小孩子,吓懵了,也是有的。”
然而,此刻贾母“小孩子”的话,却好似一句“复读机”的冷笑话,在荣庆堂后房中,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贾珩摇了摇头,道:“老爷,罢了,也不必生气了,都不值当气成这样,以后凭他去,将来如何,都看他的造化。”
贾政面色颓然,看向贾珩,终究长叹一声。
贾珩道:“闹了这么一出,老爷应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罢,忠顺王府之事,交予我处置即是。”
今日之事,比起原著而言,对贾政更为残忍。
因为原著是一把怒气发泄出去,气过也就气过了,但今天不是,先有调戏金钏之事,宝玉丢人现眼,现在忠顺王府那边又发作起来。
这就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只能说,对宝玉而言,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至于贾政,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如果第一次是在肉体上摧残了宝玉,第二次则几乎是精神上摧残了贾政。
至此,宝玉的底裤彻底被扯掉,现出孱弱、渺小的人格,但凡贾府是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宝玉毫无担当的软弱性情。
因为宝玉,他谁也护不住!
原著中,他护不住晴雯,护不住袭人,护不住黛玉,护不住湘云,护不住迎春,娶了宝钗,也抛妻弃子。
同样也护不住贾政、元春,就连王夫人,他都护不住!
现在同样护不住金钏、袭人、琪官儿。
他心头只有自己的情绪,如果说贾珍、贾琏的恶是乖戾和浮浪,那么宝玉的恶,还是那句话,无情无义,毫无担当。
原著作者,不仅是在控诉贾珍父子、贾赦父子,就连宝玉也控诉着,只有一应“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的闺阁女子,才是原著作者可怜、可叹、可悲的对象。
反封建,反礼教?
谁?
第419章 是……下官鲁莽了
荣国府
贾政闻听贾珩之言,转眸而望,面色愁苦,道:“子钰,这个孽障,引出这般祸事来……”
贾珩截断贾政或是“累及于我”的话头,摆了摆手道:“无妨,宝玉虽有罪过,但忠顺王府只是丢了一个戏子而已,却拿贼一般,来荣府上索问我贾族子弟,几是无礼至极!”
如是宁国府,忠顺王府长史念及往日仇隙,自不会上门寻不痛快,但荣府不同,纵然是在原著中,元春入宫封妃,王府长史也只是故作姿态的客气一句“尊府与别家不同”,旋即,因为自觑拿了宝玉的错处,理由冠冕堂皇,态度跋扈张扬。
说句不好听话,你可以去报官寻人,荣府又没有私藏忠顺王府伶人,你上门索要,好商好量还好说一些,那我帮你问问,一副趾高气扬,讯问贼人的模样,不用说,藏在其人心底的就只能是轻蔑。
也是荣府没有在外为官的爷们儿,势不如人,面子不值钱。
宁荣两位代字辈尚在时,忠顺王府绝不敢如此!
贾母闻言,心头一惊,倒也反应过来,脸色微沉,作恼道:“珩哥儿说的对,这忠顺王府,竟不去旁处寻找,偏偏到我们家索问宝玉,难道只我们家宝玉知道他家伶人的下落?简直……岂有此理!”
说到最后,贾母也愈见疾言厉色。
想她夫君代善公在时,纵是亲王,也需得给她贾府几分薄面,现在一个长史官,就闹的府上鸡飞狗跳,这是欺她贾家无人吗?
嗯,她贾家还有珩哥儿。
此言一出,后堂之中,众人也涌出别样心思。
怎么说呢,贾珩三言两语,给贾母壮胆的既视感。
贾珩道:“老太太,先回去用饭罢,家里闹得实在不像,容我打发了他,大姐姐、三妹妹,扶着老爷回去歇着,老爷,倒也不需发那么大火,都不值当什么事儿。”
元春这时听到贾珩唤自己的名字,抬起珠圆玉润的芙蓉玉面,凝起一剪盈盈秋水,看向那少年,原本泫然欲泣的美眸,重又泪珠暗垂,但心绪却定了下来。
恍若一下子寻到了主心骨,重重点了点螓首。
一旁的探春,倒未哭泣,少女英媚的明眸熠熠生辉,脸上哀戚之色淡了许多。
贾珩也没有多说其他,起身向着前院而去。
正如他先前所言,贾母这里乱糟糟的,倒不如出去透透气,陪忠顺王府长史官耍耍。
见到那少年举步而出,但在场众人,却面面相觑,心绪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无他,对比方才王府上门寻事,贾政一副大祸临头模样,反观贾珩,举重若轻,甚至还有几分被拂了面子的恼怒,这种观感……
荣宁二府的顶梁柱,不外如是。
宝钗丰美、妍丽的脸蛋儿也微微抬起,莹润如水的杏眸,凝睇含情,望着那泰然自若的少年,目光在那清隽、削立的面庞上流连忘返,不知怎么的,就好似永远都看不够。
忽地,这位秀外慧中的少女,旋即想起此地场合不对,连忙将眸光垂下,唯恐被人瞧见。
而此刻,事实上,不论是黛玉还是探春,抑或是湘云都在想着心事,却无多少人留意宝钗。
李纨凝了凝眉,素雅、温宁的玉容上同样有着感慨。
与旁人不同,心底只是想起方才贾珩之言,荣府兰哥儿和环哥儿,一文一武,显宦武勋……
想到贾兰为官作宰的来日场景,只觉娇躯阵阵发软,心头就有几分火热。
贾珩说完,倒不再多留,转身去了。
“鸳鸯,快跟着去看看,等会儿事了了,让珩哥儿过来用饭。”贾母连忙吩咐道。
“哎。”鸳鸯连忙应了声,出了荣庆堂。
等贾珩离去,凤姐劝道:“老祖宗,听珩兄弟的,都别生气了,姨妈和太太都过去歇着罢,宝兄弟身上有伤,也需得好好歇息呢。”
薛姨妈也劝解道:“是啊,老太太,珩哥儿不都说了,不值当生这么大气。”
贾母点了点头,看向一旁面色灰败,失魂落魄的贾政,语气软化了许多:“政儿,你也回去歇着罢。”
贾政这会儿,前后折腾着,倒觉得神思乏累,长叹了一口气,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大步出了荣庆堂。
贾母以及薛姨妈、王夫人则重又来到荣庆堂前厅,相继落座。
一众莺莺燕燕,重又坐在。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接过琥珀递来的香茗,喝了一口,缓了缓神思,道:“今个儿要不是珩哥儿在,倒还不知闹出多少祸事来。”
这会儿,反而不好再提宝玉,因为实在是……没法圆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淡化宝玉前后不肖种种在众人心目中的恶劣影响。
凤姐点头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珩兄弟在外面办的好大事,在内宅中还能转圜,想来明白人在哪儿都是一样明白。”
贾母感慨道:“小国公爷在时,也差不多着,唉……”
说到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却说前院花厅之中,忠顺王府长史端坐在楠木椅子上,初始还面带讥诮,静待贾政讯息。
但茶盅喝了有一盏,直到天色昏沉,贾政仍是迟迟未归,心头不由生出一股烦躁,脸色就渐渐有些不大好看。
这是晾着他?
正待寻仆人问话,忽地心有所感,凝眸望去。
只见花厅外,觑着一个身形颀长、一身竹纹刺绣锦袍的年轻人,迈过门槛,入得厅中。
因是逆着光,其人原本如罩冷霜的脸色,光线晦暗,就颇有几分冷厉之态。
周长史认清来人,面色微变,心头就是一惧,霍然站起,惊声道:“贾爵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贾珩打量着周长史,沉声道:“荣宁二府,原为一体,本官为何不能在?周长史呢?又是来做什么?”
周长史定了定心神,沉声道:“我家王府中唤琪官的小旦逃出了府,贵府那衔玉而生的公子与琪官儿相交匪浅,想必知其下落,下官特来相询,还请贵府公子烦劳告知。”
贾珩皱了皱眉,落座在主位上,冷声道:“周长史若是这般来寻人,直接去报官就是,大可不必来此讯问。”
周长史脸色变了变,硬着头皮道:“贾大人,贵府公子与琪官互换汗巾子,定是知道琪官儿下落,还请告知。”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互换汗巾子,就知细情?周长史,你家王爷也赐了琪官儿汗巾子,想来也知琪官儿下落吧?”
周长史:“……”
心头先是一怒,脸色铁青,继而生出一股憋屈。
贾珩沉声道:“他可能知情,你就无礼索问,那本官还可能寻着此人,那要不要本官现在调动京卫团营,大索全城,为你家王爷搜寻伶人?”
周长史闻听此言,心头剧震,后背冷汗渗出,板着脸,顿声道:“贾爵爷……下官并无此意。”
京营举兵大索全城,为着一伶人,只怕王爷那时第一个要拿他推出来顶缸。
贾珩道:“周长史,既王府丢了人,只管发下人搜寻即是,如王府人手不够,甚至可去五城兵马司报官寻着帮助,汝登门索问,又是何道理?我荣宁二府,累世公侯,难道还会藏匿你府上逃奴?”
周长史听着呵斥,脸色难看,心头愤恨,但只能暂且压下诸般怨恨心绪,拱手说道:“是下官……鲁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