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事实上,这时候对皇子的道德要求原就很高。
甄嬷嬷连忙道:“是先前在宫中留了意,那天只是重逢于此。”
贾珩再次皱眉,沉声道:“向嫡母请安问好,心思流连于宫女之姝颜丽色?楚藩身为国家宗室,趋嫡母宫中,竟为随侍女官品貌所动,其可怪也欤?”
说到最后,已有几分疾言厉色。
已有青史名臣之宰执枢相,凛然正义,训斥皇子如训孙子的既视感。
元春美眸流波,瞧了一眼少年,心头有些不知什么滋味。
宝钗梨蕊雪白的脸蛋儿上,见着讶色,凝视着那面色平静,言辞如刀的少年,心头微震,杏眸异色涌动。
她曾在下人口听说珩大哥,曾在荣庆堂中将大老爷等人说的哑口无言,却不曾真正见过,只能从优长之文辞上窥见一二风采,如今却是见着了。
事实上,随着贾珩地位甚重,公务上牵绊精力,在家务事上手段已圆润和缓许多,已甚少在荣庆堂上锐利其言。
因为一来不需要,二来也需维持着家和万事兴的氛围,而今日因为事涉亲王,不将到理辨明,就给人不通事理,有意阻挠婚事的看法,不将态度表明。
探春英气秀眉下,明眸熠熠,目光一瞬不移。
黛玉捏着手帕,星眸凝视着那少年,虽对其作为早已见怪不怪,但心头也有几分悸动,不由想起当日还是白丁的贾珩,进入荣庆堂的一幕幕。
彼时,她还为局外看客,如今却也渐渐成了局中人。
甄嬷嬷心头“咯噔”一下,这怎么能说,难道王爷看中了母婢?若是传扬出去,王爷的名声……
不是,好端端的亲事,这云麾将军怎地这般咄咄逼人?
贾珩道:“姑且不论这些,甄嬷嬷,你甄家为我贾家老亲,有些话不用讳言,我家公侯千金,却为侧妃,我为族长,也需得慎重其事。”
甄家一嬷嬷而已,他并不需给她留太多体面,如是楚王回头是否心存芥蒂,甚至记恨?
楚王不事先透一下气,欲拖他下水,该心存芥蒂的是他吧?
说句不好听话,楚王不守规矩,想要和他贾家联姻,借他军方之力,不和他这个族长打招呼,担心他心存顾虑,搞暗中偷袭,然后造成既成事实。
其实,关键在于贾珩如今的江湖地位,已今非昔比,崇平帝将神京城的安宁都托付给贾珩,就连宋皇后为了儿子去五城兵马司观政都要给予拉拢,楚王却耍这等心计。
归根到底,贾珩面临的的从来不在于楚王的压力,反而是来自宗族、家中的观感、印象。
在这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德大环境要求下,不施仁爱于宗族,基本自绝于舆论。
这也是贾珍先前谋害贾珩,而为人人喊打,同仇敌忾之故。
当贾珩选择对贾赦以及邢夫人采取了严厉的打击策略,在这种前提下,那对贾政的迂阔、王夫人的歹毒、宝玉的怠惰,就要适当多一些容忍。
否则,东西二府原本的当家人,被一网打尽?
再是有理有据……也可太难看了。
当然,忍耐的底线,也只是王夫人恶迹不显,毒藏于心,不露于行。
至于那些拉拢天子亲信,意图不明的话,就不好摆明面上说,只能等甄嬷嬷走了才能给贾母晓明利害,然后要王夫人服从大局。
而此刻的王夫人,已是脸色铁青,只是顾忌着外人在,不好发作。
贾母接话说道:“甄嬷嬷,此事非同小可,先容我家中好好商量如何。”
甄嬷嬷面现苦笑,道:“太夫人,那老身先回去静候佳音。”
这少年,威势不在王爷之下,她实在招架不住。
第369章 贾珩:大姐姐的亲事,落在我身上就是了
荣庆堂
待甄嬷嬷与王义媳妇儿离去,荣庆堂中陷入诡异的平静,似是暴风雨的宁静。
无他,走势不明朗,说不得贾珩就与王夫人一场剧烈争执。
而在王夫人张嘴欲辨之时,外间仆人道:“老太太,老太太,二老爷过来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一惊。
宝玉直接吓了一个哆嗦,垂下头来,将身子往墙角里缩。
原来贾政今天年假,去会了好友,刚回到荣府,正好在门口碰到听到楚王家的甄嬷嬷以及王义媳妇儿。
不由问及王义媳妇儿来意,却不想那王义媳妇儿讲明来意,不由抱怨了几句,说倒没听着族弟决定着族姐的婚事。
贾政心头惊疑不定,遂来到荣庆堂。
听着贾政过来,贾母凝了凝眉,看了眼脸色铁青,愤愤不平的王夫人,心头叹了一口气。
珩哥儿和宝玉她娘,原本就因着宝玉一事,这下因为大丫头之事,必是生出芥蒂,以后不定闹出什么风波来,如今她小儿子过来,正好转圜着紧张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着石青色文士长衫,头戴方片巾,面容儒雅的贾政,进入厅中,躬身大礼道:“母亲可大安了。”
贾母点了点头。
这时,王夫人近前唤了一声“老爷”,得贾政点了点头,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元春、探春、宝玉上前唤着“父亲”,其他人也上前寒暄、招呼,皆得贾政一一点头回应。
贾政看向自家大女儿,点了点头,问道:“你何时从长公主府上回来的?”
元春柔声道:“回父亲的话,刚到没多久,是珩弟接我回来的,拢共也没到多久。”
贾政转而看向贾珩,微笑道:“明天就是小年了,珩哥儿还往衙门坐衙理事吗?”
贾珩道:“明天在家办公,算是休息一天,不过衙署公务都交办了下去。”
贾政手捻颌下胡须,脸上与有荣焉,笑了笑道:“五城兵马司职责甚重,珩哥儿你如今操持着神京防务和治安,干系重大,不可轻忽。”
其实这话有些长辈姿态,但却并不让人太过反感。
贾珩道:“过年这段时日,需得慎重许多。”
两人叙着话,众人静静听着,也不好插言。
贾母见着这一幕,心头却暗暗满意。
说来,贾母之所以对贾珩的族长身份给予尊重,就是见着贾珩虽性情刚硬,但并非轻狂之人,敬着自家宠爱的小儿子,至于对宝玉,也更多是族长的职责和族兄的爱护。
否则,任贾珩能为再大,在族中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一个敬着的人都没有,也会觉得心寒齿冷。
见着这一幕,王夫人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这会儿贾政却皱了皱眉,主动开口问道:“珩哥儿,方才义哥儿媳妇,说是给元春说亲,不知是怎么一事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暗道果然。
二老爷再是与珩大爷亲近,也难免要问,毕竟是自家女儿,还是可为侧妃的机会,更不必说,元春年岁渐长,婚事也成了老大难。
只是见贾政皱眉似有不悦之色,难免心头有些担忧。
暗道,难道荣庆堂要闹出一场更大的风波?
探春关切地看向贾珩,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这时候也不好贸然开口,只能暗暗祈祷,“父亲可别和珩哥哥吵闹起来了。”
黛玉罥烟眉之下,秋水明眸密布忧色,盯着那面容玄幽如水的少年,同样担心着。
这和舅母还不同,舅舅一旦与珩哥哥有着争执,甚至要将大姐姐去做劳什子侧妃,珩哥哥势必为难。
宝钗梨蕊雪白的脸蛋儿上,有着凝思之色,暗道,“想来珩大哥一会儿要试着说服着姨父了。”
然而,王夫人见贾政皱眉,一时会错了意,不等贾珩回答,连忙急声道:“老爷,你说说,楚王托了咱们家老亲甄家嬷嬷上门来提亲,说要迎娶我们家大姑娘为侧妃,我寻思着这是门好亲事,但珩哥儿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生生不许。”
贾政眉头皱得更深,沉默不语。
王夫人见此,胆气愈壮,叹道:“老爷,人常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丫头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个做娘的竟当不了大丫头的家了,管不了她的婚事了。”
说到最后,脸上不无哀戚之色。
“妈。”元春唤了一声,张嘴欲言,忽地忙抿唇,却见一旁少年瞥了自己一眼,给自己使着眼色。
“珩弟他……”
芳心一跳,这众目睽睽的,还当着二老的面,珩弟竟给自己使着眼色?
这边厢,见着贾政眉头愈皱愈紧,王夫人心头大定,底气愈足,道:“老爷,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是真的不知珩哥儿究竟是什么主张。”
贾母听着这话,也不由皱了皱眉,想要接过话头。
然而却听贾政开口道:“珩哥儿不允亲事,必是有着一番考虑,只是我也看不出门道,珩哥儿,可是有什么考量?”
王夫人:“???”
合着你皱眉半天,只是因为想不通珩哥儿的用意?
这是你亲生女儿啊,好婚事被破坏着,就这么说?
原本气氛凝结,提到嗓子眼儿的荣庆堂,倏然一松。
元春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美眸莹润眸光瞥向那一旁面色如古井无波,不见喜怒之色的少年。
宝钗、黛玉同样看着那蟒服少年。
贾母道:“珩哥儿,你说说罢。”
贾珩道:“老太太,先前我就曾说过,天子如日中天,诸藩如众星拱卫,我家只需效忠圣上,公忠体国,用心任事,不需做攀龙附凤之念,就可保得富贵三代不失,这话我是说过的。”
听着贾珩说自己攀龙附凤,王夫人面色一变,心头火气愈盛,几是按捺不住,道:“老太太,我就纳了闷儿了,同样是与天家联姻,甄家怎么就不怕?偏偏珩哥儿担心的给什么似的?合着怎么还畏天家如蛇蝎了。”
贾政眉头紧皱,看了一眼王夫人,叹道:“珩哥儿公忠体国之语不错,我家本草莽寒鸦之属,并不奢求征凤鸾之瑞。”
王夫人看了一眼贾政,心头一苦,合着是她攀龙附凤,妄做奢想?
贾母见此一幕,不由皱了皱眉,哪怕她已尽力维持着东西两府不生仇隙,但她这个儿媳妇与珩哥儿的冲突,仍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且方才之语说得也有几分心机,什么叫畏天家如蛇蝎?
此刻不仅是贾母大皱其眉,黛玉罥烟眉蹙起,星眸隐有珠光凝露,目光关切地看着那少年。
自家舅母与珩哥哥的矛盾,由来已久,她心头自有一杆秤。
好在舅舅并未偏听舅母之言,不至闹得不可收拾。
贾珩剑眉微皱,道:“太太对朝堂之事不懂,可以去问问老爷,我现在管领京营之兵,又兼领神京防务,一身职责干系天子安危,焉能与甄家这等清贵官儿可比,我一旦行差踏错一步,就要祸延宗族,岂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至于甄家,太太且等一二年,再去看看甄家不迟。”
现在别说是楚王,就是皇后元子魏王,也娶不得他族中嫡女。
族中其他女子先不论,如元春这等正儿八经的公侯嫡女,在神京城中几乎就是家族政治联姻的风向标。
否则,楚王为什么要动小心思?
就是打着这个小算盘,你说你和孤没关系,得别人信你才行啊?
他几乎预见了一幕,他前脚让元春与楚王亲事定下,后脚崇平帝就要召见他进宫问事,真要等到天子敲打于他,圣眷就要削薄一层。
但,定下的亲事也会造成既成事实,因为总不能退了定好的亲事,天家颜面何存?
甚至,天子明面上还要送上祝福,不然,阻挠此事?
那就是父子相疑,内外不安。
相当于,天子捏着鼻子吃了一碗热翔,心气会顺畅得了?
以后多半是要防着他一手的。
至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家法族规,如同天宪,这是一个宗族大于天的时代。
如贾族这样的大族,元春如果嫁给哪怕是一个贩夫走卒,贾珩自然管不了,那是贾政与王夫人的自由。
但要嫁给皇室宗藩,那不好意思,在外为官儿的族长这时候的威势就会无限放大,因为需要为宗族几千口子负责。
当然,这种宗族大棒,也不好轻易挥舞,需要获得贾母以及贾政的认同,以及当事人元春的认同。
至于王夫人,嗯,只能被封建礼教的宗法,理所当然地被族长“迫害”。
贾政闻言,恍然道:“珩哥儿之言在理,只是甄家。”
“甄家之事,不适多说。”他在锦衣府中收到甄家不少线报,分门别类,汇总成册,那猜猜究竟是谁在之前会关注甄家。
只能是崇平帝。
贾母看着王夫人难看的脸色,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宝玉他娘,你这个做娘的,为着大丫头能有个好人家,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有些事你不知道,那时候,东府的代化公为族长,又掌着京营,赵王有一长女封为新乐郡主,就打算许给珍哥儿为妻,就被代化公婉拒着,后来之事,你应也知道了。”
王夫人闻言,脸色变幻,惊疑不定。
她如何不知,赵王最终坏了事,全家诛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