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好了,别只顾说话了,珩哥儿,过来坐,可是见过傅通判了。”贾母笑着问道。
此言一出,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贾珩,就是一旁端庄坐着的傅秋芳,也是将一双宁静的眸子,投向贾珩。
贾珩一边近前,在绣墩上坐下了,面色沉凝,说道:“都见过了,这会子,人正陪着二老爷在梦坡斋说话呢。”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贾珩接过一旁鸳鸯端来的茶盅,道:“无非是劝他好自为之。”
贾母、傅秋芳:“……”
不过转念一想,官场上的话许是不能说得太过直白,听话听音,看来还是高抬贵手了的。
这边儿,见几人说着话,尤其是众星捧月般围绕着那少年,王夫人凝了凝眉,轻声道:“玉钏,将那碗酥酪茶给宝玉沏沏,这会子别饿了。”
“是,太太。”玉钏应着,就是转身去沏茶。
贾母这会儿子,也是看向宝玉,笑了笑,说道:“是该开饭了呢,都把我的宝玉饿坏了罢。”
这边厢,沏了来,端给宝玉,道:“二爷,喝口茶罢,小心烫。”
宝玉应着,伸手去拿,结果却是心不在焉,就是一个不稳,只听咔嚓一声,瓷碗落地,玉钏吓了一跳,急忙闪开,然而有些温得茶落在宝玉手上。
王夫人就是霍然站起,脸色一急,道:“宝玉,宝玉……”
贾母也是笑容凝滞在脸上,道:“宝玉,我的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哎,我的二爷,仔细别烫着了。”玉钏花容失色,已是脸色苍白。
不同于原著中,白玉钏来送荷叶羹汤时,打落汤碗,烫着宝玉,那时并未让贾母、王夫人等见着,如今众目睽睽,当着贾母、王夫人的面,惶恐可知。
宝玉看向玉钏那张白腻、清丽的脸庞,笑了笑,道:“姐姐,你哪烫着了?疼不疼?”
玉钏、王夫人、贾母:“……”
玉钏心道:“二爷自己烫着了,怎么偏来问我。”
傅秋芳见得此幕,就是抬眸,看了一眼宝玉,而身后的婆子对视一眼,都是面面相觑。
似在说,这位爷,怎么一副不太聪明的亚子……
贾母上前,抓住宝玉的手,看着上面红印子,凝眉道:“我的儿,看着烫到哪里了,鸳鸯、湖泊,快拿冷毛巾来,给宝玉敷敷,这手背上有一小块儿红印,仔细别起了泡才是。”
王夫人也是上前查看,见得这一幕,就是冷冷看向玉钏,忍不住叱道:“笨手笨脚的蠢东西。”
玉钏面色一顿,垂下螓首,退至一旁。
一群丫鬟婆子围拢着,倒是将傅秋芳丢在一旁。
贾珩也是看向宝玉,目光落在落地上都没有多少热气的酥酪茶,默然了下,说道:“快点儿用冷毛巾敷敷,再晚一点儿,红印子都下去了。”
贾母、王夫人、凤姐:“……”
这次,却是湘云首先没忍住,“噗呲”一声,笑道:“珩哥哥,爱(二)哥哥哪有那般娇气?”
荣庆堂中也是随之响起一阵轻笑,就是贾母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哭笑不得,至于凤姐面色古怪,粉唇翕动了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但王夫人,脸色已是阴沉铁青,心头愤恨难当。
她的宝玉,什么时候,在荣庆堂中,成了旁人可以肆意取笑的对象?
“都是那位珩大爷!”
王夫人这般想着,就是撇了一眼湘云,却是连湘云都有些恨上了。
湘云浑然不知,走到宝玉近前,道:“爱(二)哥哥,你没事儿吧?”
宝玉也笑了起来,说道:“原也不烫,老祖宗着急忙慌的给什么似的,这红印子下去了。”
贾珩道:“这才是我贾族男儿,又不疼不痒的,闹得上下不宁,成什么样子。”
宝玉的反应虽然反射弧略长,但其实没什么问题,但贾母和王夫人二人那种“天塌了,地陷了,小花狗不见了”的反应,才是助长宝玉痴顽、憨愚习气的罪魁祸首。
贾母闻听贾珩说宝玉是贾族男儿,面色稍缓。
就连一旁的王夫人也是凝了凝眉,心头怒气……似是散去一些。
这就是王夫人再不喜贾珩,但贾珩说的话却有着百分之二百的分量。
说来可能有些贱骨头,但事实就是如此,以贾珩如今的“江湖地位”,夸奖、认同宝玉,王夫人心头既是不屑,又是窃喜。
“老祖宗,小孩儿磕磕碰碰都是有的,我小时候天天爬树,从树上落下的时候都有,那时候拍拍身上泥土,也就跑去玩儿了。”凤姐笑道。
却是见气氛不大对,拿自己糗事给逗趣儿。
贾珩也是看了一眼凤姐,暗道,凤姐不管如何,这暖场王的演技永远在线。
贾母笑道:“猴儿,偏你小时候闹腾,我们家宝玉是个文静秀秘的,比那姑娘都秀静呢。”
荣庆堂中的众人闻言,都是笑了,气氛重又恢复喧闹、轻快、愉悦。
宝玉也是笑了笑,清声道:“若是有来生,我倒情愿托个女儿身才是,不做这须眉浊物。”
一席话出,荣庆堂笑声戛然,都是将目光齐刷刷看向宝玉,震惊、古怪、疑惑,不一而足。
王夫人皱眉道:“胡说什么!”
一旁的袭人,连忙上前拉住已是面色苍白的宝玉。
贾母笑意凝滞了下,轻声道:“小孩儿辈说着玩儿,怎么就当真呢。”
这会儿,还有外人在,怎么就发起火来了?
王夫人方才就觉颜面大失,这会儿,心头本是烦躁,闻言对着贾母说道:“好好的爷们儿成日在后宅厮混,被一些狐媚魇道的挑唆坏了,好好地,说些乱八七糟的胡话来。”
以前还不觉得如何,但自家儿子当着众多人当面,说着这种糊涂话,实是让人寒心。
但王夫人此言一出,却是让人群中的黛玉脸色一白,娇躯轻颤了下。宝二哥素来和她顽多一些,二舅母这话又是说得谁来?
她哪里狐媚魇道了……
念及此处,琼鼻泛酸,眼圈微红,一旁的探春伸手就是握住了黛玉的手,以示宽慰。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孩子的话,哪有做数的。”
凤姐笑道:“老祖宗也不必着急,先前珩兄弟不是说,待学堂建好之后,宝玉就能进去入学了,今早儿还说宝兄弟进益呢,可见啊。”
贾母笑道:“凤丫头说的这话在理。”
然后就是看向在一旁默然品着香茗的贾珩,又是笑道:“珩哥儿,你这个当兄长的,可得看顾看顾宝玉才是啊。”
“那是自然。”贾珩笑了笑,看了一眼眼圈微红,垂下螓首抹泪的黛玉,轻声道:“宝玉年岁也不小了,其实可以寄宿在学堂,那里绝不会有什么二太太说的狐媚子。”
王夫人:“……”
傅秋芳在一旁看着几人说话,玉容微顿,目光闪了闪,心头幽幽一叹。
她兄长的意图,她如何不知,但这宝玉不说年龄相差一事,就是这个小孩子性情。
身后的婆子,看向宝玉的神情,同样也有几分古怪。
贾母笑道:“哪里就到了这一步,经常督促他上学就是了。”
王夫人面色默然,一语不发。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先不说这个了,我寻思着到点儿了,是不是,该用饭,这儿还有客人呢。”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吩咐着凤姐、林之孝家的摆饭,然后看向傅秋芳,笑道:“让你看笑话,宝玉自小淘气,因为读书的事,没少让府里他兄长操心。”
这话就说得有些往回找补。
傅秋芳扬起一张秀美的脸蛋儿,轻声说道:“听兄长说,宝二爷是个衔玉而生,生来具大造化的,小孩子虽贪玩一些也是有的,但一用起功来,想来三二年,名中榜首,也不在话下的。”
这话说得贾母面带笑容,王夫人心花怒放,看着傅秋芳的目光都不禁柔和几分。
宝玉一听这话,心头不喜,目光就有些疏冷,再看对面那“琼闺秀玉”的傅秋芳,心头仰天长叹,这样一个端丽、娴静的女子,何曾想也是那等汲汲于名利的世俗之人?
虽当日贾珩一番隐士之言,戳破了宝玉的西洋镜儿,但一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来,也某种程度上激发了宝玉内心对隐士的真正追求,他这一辈子就做个寄情山水的富贵闲人就是了!
“也就林妹妹才懂我……”宝玉却是猛然想起黛玉,就将目光去寻黛玉,然而,却见黛玉正是抬起一双泛起微红眼圈的星眸,一瞬不移地看着……珩大爷?
罥烟眉下的星眸中……似还有泪光点点?
宝玉心头剧震,就是痴愣在原地,一张中秋满月的脸盘,神情凝滞。
林妹妹,她的眼泪再也不是为他一人而流了,她现在眼里都是……珩大爷。
其实,这就是宝玉误解了,方才王夫人一通“指桑骂槐”的话,内涵了黛玉,黛玉心头委屈,就眼圈微红。
至于目光投在贾珩身上?
荣庆堂十双目光有八双在贾珩身上。
第231章 贾政:好孽畜!取棍子来!
荣庆堂中,随着凤姐吩咐一声“开宴”,众人就作势起身,打算前往一旁的小厅用饭,彼时,已见婆子、丫鬟端着各色菜肴,于屏风之间,往来憧憧。
终于有人发现了宝玉的不对,宝玉此刻痴傻原地,目光怔怔望着黛玉,不言不语,那张宛若中秋满月的脸盘上,两行眼泪在脸颊上无声流淌。
事实上,宝玉对黛玉的感情,不仅仅是自小青梅竹马,还多少有一些别样的意味,否则,也不会于初见之时就摔玉,取小字。
可以说比起迎、探、惜等一众金钗,黛玉在宝玉心头都有着一份儿不同的地位。
故而在此刻“误解”黛玉“移情”之后,宝玉就觉得丢了魂儿一般。
当然,此刻的宝玉,还并不知道什么原因。
“二爷,去用饭罢。”袭人玉容带笑,在一旁轻声唤着,拉了拉宝玉的胳膊,但半晌过去,却见宝玉纹丝不动。
见状,袭人心头涌起一股不妙,面色渐渐苍白,急忙唤了一声:“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王夫人闻听这边儿动静,就是迅速转过头来,见得宝玉目光出神,呆立原地。
心头一惊,面色倏变,转身上前,就是伸手拉起宝玉胳膊,却发现恍若老树生根,根本拽之不动,一颗心就往谷底沉,急声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为娘啊?”
但见宝玉眉眼出神,恍若泥雕石像,纹丝不动。
王夫人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儿,你若是有什么事,为娘该怎么办啊。”
贾母这边儿同样转头见宝玉痴傻原地,“咯噔”一下,一张苍老面容上满是悲戚,快步上前,轻声说道:“我的宝玉,这是怎么了?”
贾珩也是面色微顿,回头去看宝玉,却不知又搞什么幺蛾子,打量片刻之后,就是凝了凝眉。
这回倒是不摔玉了?
改装痴卖傻了。
事实上,自上次宁国府之后,被打断施法的宝玉,哪怕是写观后敢,也都没有再在贾珩面前摔过玉了。
道理很简单,小孩子在撒泼打滚儿不管用的时候,他们就很少再用相同的招数。
“我的宝玉,快请郎中。”贾母此刻哪还有什么宴请贾珩的心思,就是连忙唤着一旁的面色复杂的凤姐。
凤姐柳叶眉下的丹凤眼眨了眨,目光沿着宝玉的视线,溯及黛玉身上,心思电转之间,就有几分恍然,轻声道:“老祖宗先别慌着唤在郎中,宝兄弟他心思定是弯在哪儿了。”
贾母面色狐疑,看了一眼凤姐,然后猛然瞧向黛玉,诧异道:“是玉儿……”
此言一出,王夫人、李纨等人,都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黛玉。
黛玉:“???”
这又关她什么事儿?
方才她就没和宝二哥说话……
湘云这时,近得前去,伸出小手在宝玉眼前晃了晃,英气的眉蹙了蹙,道:“爱(二)哥哥,你盯着林姐姐做什么?”
然而……
宝玉却是一言不发,在湘云晃了下胳膊后,少顷,才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林妹妹……”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凛,就是抬起头,将一双冰冷、漠然的目光看向黛玉。她这个外甥女,和她当初的小姑子一样,都是……惹祸精!
贾母则是面带疑惑,急声道:“你林妹妹究竟怎么了?”
宝玉却讷讷半晌说不出话,只在口中反复说着“林妹妹”三个字。
不能难为宝玉,因为宝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黛玉被荣庆堂中一双双或冷漠、或审视、或狐疑的目光盯着,脸色早已苍白如雪,心头涌起酸涩,轻轻垂下螓首,沉浸在记忆深处的久远一幕现出。
初上神京,同样在这荣庆堂中,宝二哥一言不合,就将玉摔在地上,彼时人群,唯她坐在椅子上,无助、惶恐……
黛玉手中拿着手帕遮着那张白纸如曦的小脸儿,眼圈不知何时,就有些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