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四桥明月夜
“原来是冷热,农家一般不将冷热考虑在内,只因冷热乃是天意,为不可控之物。你能回答这三般关键,的确对农事有所涉足。”老人点头道:“如果让你来改良农事,你能有何作为?”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是常规性的知识问题,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深奥了。
如果拿到殿试试场上,也是一篇伤脑筋的大文章。
其实在以往的科考试场上,还真的出过这样的文章,如何改良农事……
林苏道:“老先生这个问题,其实在海宁江滩,已经给出了回答。”
海宁江滩?
老人微闭双目,绿衣也在思考……
林苏道:“老先生,在你看来,海宁江滩的农事如何?”
“当然是好得无与伦比,这也是老朽专程留下的根本原因。”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好?”
“因为民众卖力,因为土地肥沃,还因为这里有充足的水,作物生长得天独厚。”这是老头经过几个月时间实地考察,总结出来的经验。
“那老先生有没有想过,民众为什么卖力?”
老头愣住了。
民众卖力需要理由吗?
这也需要问个为什么吗?
林苏道:“民众卖力,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种出来的葶米,葶米花都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是在为自己做事,所以,他们睡五更、起半夜,哪怕汗珠掉地摔八瓣,也甘心情愿!”
老人深深叹口气:“是啊,其他地方……哪有这样的好事?农人种的田,所得尽被盘剥,你让他们如何下死力?肚中无米又哪有力气可下?”
林苏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内生动力不能激发,再好的条件也是枉然,所以说,农事的改良,种子、土壤这些东西都只是技术层面上的事情,更关键的东西还是政策层面,你首先得让农民有种田的积极性……”
突然,他停下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两人眼睛为什么那么亮?
“相公,你又念了一首诗……”绿衣脸蛋都红了,也不知道是火烤红的,还是心情激荡所致,反正她是真没喝酒。
念诗?有吗?
哦……
老头缓缓吟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真是好诗啊,好诗!深刻之至,一诗道尽天下农人之悲,老朽有个不请之情,万望公子答应。”
“你说……”
“你亲笔写下此诗,送于我,如何?”
林苏笑道:“当然可以!”
手起,笔落,在金纸上写下这首诗,题目就叫《悯农》。
七彩之诗送到了老头手中。
老头欣赏了几遍,满脸喜色,小心地折好,藏于怀中。
他重新举起了酒碗:“三公子赠我七彩诗,我也送海宁江滩一样东西吧。”
送海宁江滩一样东西?
不是送我?
“什么?”林苏有点奇怪。
“就是这头黄牛。”林苏懵了,送给海宁江滩一头黄牛?杀来过年么?这几十万人啊,一人能喝一口汤不错了……
老头手轻轻一挥,指向茅屋外面,那头黄牛突然腾空而起,飞向海宁江滩……
“这黄牛,乃是农圣圣家通灵之兽,有它镇守于海宁江滩,别派势力,好歹也得买我农家几分薄面。”
林苏眼睛大亮!
海宁江滩,越来越好了,碧水仙宗曾经伸过手,将来说不定还会伸手。
其他圣家,或许也会伸手。
如果有人要对付他或者他的林家,林苏不太在乎,但海宁江滩不一样啊,海宁江滩没什么有力的守护。
不过,现在有了这头通灵黄牛,情况大不相同。
农圣圣家不管存在感有多低,总也是圣家。
九大圣家都是有底线的,相互间不太可能突破对方的底线,这头黄牛在江滩转悠着,不管是圣家还是仙宗,想搞破坏,也都得掂量掂量。
林苏微微鞠躬:“先生对海宁江滩如此眷顾,林苏日后自有回报!”
“你对我的启发已经够多了,回报不敢当!日后如有闲暇,不妨前往中条山下,我带你亲眼看一看农家真貌。”
老头手轻轻一卷一收,面前的山水画卷如同一张纸叠了起来,收入了他的手心,他们面前,不再有田园,不再有茅舍,只有一面竖壁,刺破天穹……
“你要走吗?”
“是!留在这里两月有余,只为见你一面,如今心愿已足,老朽去也!”他虚空而起,空中传来一个声音:“老朽本名贾无余,你若到中条山下,找三无长老即可。”
三无长老?
林苏很想问问他是哪三无,但空中云卷云飞,贾长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了一头黄牛,在江滩悠闲吃草。
林苏慢慢转身,面对绿衣,绿衣的脸蛋上还有一丝残红……
“你没喝酒吧?怎么脸蛋还红了?”林苏摸摸她的脸蛋,真嫩啊……
绿衣轻轻一笑:“没喝,这酒有点浑……相公,你随口就送这老头一首七彩诗,也送我一首呗……”
“写什么?”
“无所谓……要不,你记录下这段奇妙的时刻?我们居然跟一个文界高手在他文界里相见,好有意思呢……”
林苏手起,笔落……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七彩霞光!
绿衣兴奋得跳,接过他的诗稿就入库收藏了……
田间,一株青苗轻轻摇曳,这一刻,跟自然界中的青苗不太一样。
遥远的天际,白云之上,三无长老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就知道你小子还会给我惊喜,果然,我老头子真是神机妙算啊,留下了一株青苗,记录下了一首七彩之诗的诞生。
这丫头口中的奇妙之旅,对于我这个老头子而言,又何尝不是?
一日拿到两首七彩诗,一首关乎农圣之圣道,分量重得无与伦比。
另一首虽然不关圣道,却更是奇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千古绝句啊,这似乎是我文界今后的方向,就弄成这幅模样,建个小庄园,门上贴这两句诗当对联,后面的诗句也奇妙非常,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这小子会不会真的前来夜叩门呢?为什么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还生出几许期待呢?期待他真的来到中条山……
回家过年了,走人!
……
正如林苏诗中所说,箫鼓追随春社近,春节一步步真近了……
转眼间已经是腊月二十三。
林苏跟去年一样,带上小夭上街,逛逛街,其实他也真的就只是逛逛,根本啥也不需要买。
过年无非也就衣食……
今年无需买衣服,曲家直接从京城那边给他们发了一船衣服,各种衣料,各种毛皮,其中还很有几种世间见都见不到的神奇毛皮,比如送给林母的一件极北火貂皮做的背心,放在冰雪之上,冰雪真的会融!穿在身上,就只需要一件单衣,哪怕大雪飘飞都不冷。
这样的皮子,价值千两白银。
所有的衣物合起来,差不多五千两!
这些,是曲家免费送的,根本不谈钱。
吃食,那就更多了。
海宁楼将最好的白面,最好的油,最好的蜜糖都送到了林府,他们知道林苏喜欢折腾些过年的小吃食,让他折腾个够。
当然,这也是不要钱的。
至于海宁江滩,义水北滩那边,只要林家稍微松开一点点口子,他们送的鸡蛋、鸡、鸭、鱼、肉能够堆满整个林府,所以,老太太很早就下了禁令,但凡乡亲们送的东西,统统都不准收……
但禁令有时候也不管事,每天都有人将一堆东西放在门口,一放下撒丫子就开跑,甚至根本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于是,林府的小周他们这段时间苦了,天天将一堆不知道从哪来的东西搬上马车,然后朝海宁学府送。
海宁学府其实也挺头疼这个问题的,他们也有人送啊,海宁江滩、义水北滩那些流民的孩子在这里入学,谁不感激学府的老师?过年了,该给老师送点什么,成为所有人的共识,关键是,这些学生家长还都富得很——在海宁江滩上着班,一个月几两银子的工钱拿着,一年下来,存上十几两银子甚至几十两银子的大有人在,这放到全天下,那是妥妥的富得流油。
这样一来,物品就太丰富了。
林苏带小夭转了几回,不再去了,他有点怕了,小夭人缘太好了,每次出门,自己肚儿圆不说,林苏还得帮她拿,弄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难道说我这堂堂状元郎、五品大员还缺你几根糖葫芦?用得着满大街化缘?
第317章 小女儿降世
腊月二十四,林佳良回来了。
他回来不是因为三平县那边公事办完了,可以收摊回家过年了,而是因为,玉楼要生了。
玉楼,虽然是林佳良的小妾,出身于青楼,但在林家,却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因为在林家完全看不到希望的那个时候,她毅然决然地一步踏入林家,跟林家同进退,共患难。
在侯府风光的时候,林佳良跟玉楼腻歪,老太太是很反对的。
但侯府破败,玉楼踏入林府,老太太对她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视她为儿媳。
林苏也对她很敬重,一口一个玉楼姐姐。
这两个林家顶天梁对她敬重,就奠定了她的地位,所有林家人,全都对她敬重得很。
哪怕是曲秀这个正宗的二少奶奶,在玉楼面前也绝对不敢摆什么正室的架子,也是称她为姐姐的。
一般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些飘,但玉楼是个知性之人,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从来没有半分逾矩,几乎所有的时候,她都将自己深锁东院,对林家的大事小事一概不过问,林家发达之后,她远在千里之外的叔父前来求见,想请她帮忙拿点林家产品配额,她青衣小帽出林家,跪在叔父面前,告诉他,玉楼只是林家侍妾,岂能插手主家之事?相公仁慈,赠玉楼银两若干,这些物事拿来孝敬叔父,仅此而已。
她这么一干,给其他人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
需要知道,林家新产品配额,乃是抢到就赚到的天下最香香饽饽,你能指望没有人找三亲六故挖空心思托人情?林府现有的丫头,个个都背了一身的请托,个个都为难,不帮忙吧,谁家没有个三亲六故?帮忙吧,那不就乱套了?
玉楼这么一弄,那些丫头都有了说辞……
直接跟那些请托之人说,你们知道玉楼姐姐吧?她可是二公子的侍妾,老太太都将她当儿媳的,连三公子都称她为姐姐的人!她都不敢违了法度,你能让我怎么办?
众人一打听,还真是,于是,渐渐就断了找丫头说情的风。
林家产品,家族式经营中最大弊端——人情关系网,就这样被玉楼消于无形。
在跟正室相处的这件事情上,玉楼也是有原则的。
林佳良未纳曲秀之前,她就不肯居于东院正室,每日将正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虚室而待,曲秀未孕之前,她更是坚决不孕,哪怕老太太暗示可以,她还是不孕,直到曲秀怀孕之事全府尽知之后,她才怀上。
目前曲秀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她的孩子终于也要降生了。
腊月二十五,晴空万里,丫头们进进出出,东院终于传来一声婴啼,产婆快步而出,在东院林佳良面前跪下:“恭喜林大人,姨太太诞下一位……千金!”
林佳良长长出了口气,封了十两银子的利市。
产婆欣喜若狂。
她在大户人家接生接得多了,如果接的是儿子,往往是一个大红包,如果是女儿,面对的就是另一番境遇了,仁善之家也会象征性地给几串红绳铜板,势利之家甚至会当场转身而去。
但林家,她见识到了另一幕。
林佳良手中就只有一个红包,似乎根本不在乎男女。
但产房里的玉楼,却是珠泪暗垂……
林佳良进入产房,玉楼轻轻泣道:“相公,妾身对不起相公一番厚爱,没能为相公再添一麟儿……”
林佳良抱着她安慰:“娘子不要这么说,于我而言,麟儿千金并无分别。”
“相公仁厚,玉楼心知,然……”
她想说,林家人丁不旺,别人可不会这么想……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二哥,玉楼姐姐,我给你们送贺礼来了……”
林佳良出了房门,就看到了林苏,林苏、陈姐、绿衣还有崔莺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