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四桥明月夜
整个人魂不守舍。
“梅兄,又见面了!”林苏的声音颇为平和。
梅七郎深深鞠躬:“林……林兄!”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如果观察仔细点的话,他的后背应该全是冷汗。
“梅兄从关外苦寒之地,一步回到人间妙境文宝堂,恭喜了!”林苏微微一笑。
梅七郎心头猛地一蹬,勉强裂嘴一笑:“林兄请到书房用茶。”
“也好,且对故人思故国,又就新火试新茶。梅兄请!”
梅七郎赞道:“林兄之诗,真是随口即有妙句也,林兄请……”
三人并肩而入书房,那个门房躬身而退,内心也多少有些迷茫,他刚见到梅常行的反应时,觉得梅常行跟这位林常行之间一定有很大的矛盾,但现在看,似乎也没啥矛盾……
梅七郎的书房。
书满架,花数盆,笔数枝,地上纤尘不染,怎么看都应该是雅致干净,但偏偏给人以凌乱的感觉。
这份感觉来源于桌子上的一幅字。
这幅字上只有一个字:路。
一个路字,初看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字,但细看,分明看出凌乱无穷,这幅字,就象是荒野之中无数岔路,而且带着迷宫一般的气机。
就是这样一幅字,让这干净雅致的书房改变了正常的观感。
梅七郎一进书房,手轻轻一弹:“书房有些许凌乱,让林兄见笑了。”
那张纸凭空飞起。
似乎大地之上,百路尽消。
然而,这张纸飞到半途,林苏轻轻伸手,接住了,欣赏……
梅七郎也不坚持,来到茶几之侧,倒茶……
“梅兄!”林苏轻轻一笑:“你当日在问心阁留下那幅字,是五年前吧?”
“是!”梅七郎道。
林苏道:“五年时间,你的字退步了!”
梅七郎手轻轻一颤,茶水洒落,但尚未滴到桌面之前,消于无形。
林苏道:“当日你写的路字,虽然充满迷茫,但隐有风骨,而今日之路字,初看圆润无瑕,奈何失却风骨,只是废纸一张!”
梅七郎全身僵硬了,手中一杯茶,不知该不该递到林苏手中。
“茶不用倒了,喝茶之说只是说给外面之人听的,也算是给你保留几分体面!”林苏道:“你半生纠结于一个‘路’字,有过无尽的迷茫,也有过最终的决择,事实证明,你还是选错了!”
梅七郎脸色无比地纠结,慢慢放下手中的茶壶,慢慢抬起头来,轻轻一笑,笑容无限凄凉:“林兄,小弟知道,小弟之路,终究是走到了尽头,世间周折无尽,一朝错选全崩,还望……还望莫将小弟之事告知义父。”
“你还记得你有一个义父?”
梅七郎道:“有些事情甚是奇怪,幼年之时,我观义父如天,少年之时,我观义父,觉得义父也并不是天,青年时,意气风发,观义父觉得义父不过如此,踏入圣殿之后,再观义父,我觉比他事事都强!但今日我才突然发现,我不如他!他文位不过初级文界,他地位不过一庄之主,他的视野不过百里之地,但是,他有根,而我,贵为圣殿常行,却已经没有根,而且无路可走!”
林苏道:“路,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你以为那是一条康庄大道,其实却是一条断头路,有时候你以为无路可走,其实还有路可走!”
梅七郎全身大震:“林兄……还愿意给小弟一条路?”
林苏的手轻轻一弹,掌中写着“路”字的这幅字化为蝴蝶纷飞……
他轻轻一笑:“且对故人思故国……你可知你之故国,今日是何种模样?”
梅七郎道:“林兄妙手,故国已成人间仙境,这一点,纵然小弟万劫不复,也是深深感谢林兄的。”
林苏道:“人间仙境也未必!有一方势力雄驻其侧,居心叵测……”
“林兄指的是……画圣圣家?”
“世间本无正统画圣,又何来以画圣为基点形成的画圣圣家?!圣殿宽宏,不曾下令斩草除根,但你本为那方热土上的热血之人,心怀故土山河而入此世家,排查隐患正大光明。”
梅七郎全身大震……
一直没开口的命天颜也心头一震……
你这是在干啥?
绝灭画圣圣家么?
绝灭圣家,可是最忌讳的事。
因为这与圣道不符,圣道讲求仁慈宽恕,圣人出了问题,他的子孙后代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走了邪路,是不能铲除的。
即便当日儒家、兵家对碰最猛烈的时候,儒家也未曾对兵家后裔斩尽杀绝,任由他成立牧野山庄。
后期,风雅出事,也未波及乐圣圣家,只是取消了它的文位配额。
如今画圣刚刚出事,林苏就剑指画圣圣家。
这先河一开,有点颠覆啊……
梅七郎慢慢抬头:“此即为林兄给小弟指点的一条路?”
“圣殿之上,高歌猛进是路,红尘之中,保境安民亦是路,这条路,梅兄愿走否?”
梅七郎久久地遥望苍穹:“从此这条路上,小弟再也见不到圣殿风光,诚然悲哀,然而,小弟却能看到义父的背影,感谢林兄成全!”
深深一鞠躬。
“去吧!”
梅七郎一躬到地:“拜别林兄!”
林苏慢慢转身……
梅七郎慢慢站起,慢慢走出他的书房……
命天颜目光从他后背上慢慢收回,轻轻一叹:“为何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林苏轻轻一叹:“世间之人,何人不在时时质疑自己之路?他能在这种环境下,纠结六年多,本质上就不是一个无可救药之人,真正让我难以下手的,大概还是他的义父,知道吗?这个老人收留了上千个无家可归的人,他心中最大的骄傲,始终是这位梅七郎。我不想他亲手摘下挂在梁间的这幅画像,我更不希望,这位老人到临终之时,还反思自己收留上千人,该是不该。”
命天颜轻轻一笑:“有时候我也会有一种错觉,到底你是儒尊,还是三重天上那位是儒尊?你的仁,有时候看起来很小,但却让人心动……”
“世间万道,有时候谁能分辨到底是哪一道?”林苏笑道:“你言这为儒,儒家那位恐怕说这是兵!”
“倒也是,让一个常行到画圣圣家,画圣圣家恐怕也是末日将至……你是否知道,你这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何意?”
“祸不及圣家,是三重天上诸圣小心坚守的底线,仇不挖祖坟,是世俗之间坚守的底线……”
“事情不是千篇一律,乐圣被诛,乐圣圣家我不但不会诛,我还会保!因为乐圣圣家跟乐圣不同路;画圣圣家却不同,他们过往的行为,值得大查特查!”
二人踏出书房,外面是一名白发老人。
命天颜微微一惊:“丁堂主!”
来人竟是文宝堂堂主丁灵道,文宝堂乃是二十三偏宫之一,其堂主亦是宫主,同时也是高层准圣。
丁灵道微微鞠躬:“林常行、命长老驾临文宝堂,老朽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林苏、命天颜还礼……
一番寒暄之下,丁灵道道:“两位可是从未前来文宝堂,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务?”
林苏道:“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入‘文炉’,不知是否方便?”
丁灵道笑道:“圣殿常行、长老之上,可入文炉而炼文宝,本是圣殿之规,岂有不方便之理?林常行、命长老,老朽已备好接风宴,宴后即可入文炉。”
文宝堂的酒宴,那显然是不一般的。
文宝堂堂主、各大顶级长老相陪,档次显然也是不一般的。
林苏、命天颜享受了一顿丰盛的酒宴,对堂主表示感谢,一套流程走下来,然后就是入文渊——火炉所在地,称为文渊。
这桌酒席,传递的信号已经有些微妙了。
林苏和命天颜是不折不扣的圣殿禁忌,在往日入各宫,是不可能有这种待遇的,那些宫主也好,长老也罢,可不敢跟他们建立多深的革命友情。
但如今,风向已变。
这就是信号。
夕阳西下,文渊之中,似乎比白天更亮。
因为这里,有文道之火。
文道之火炼制文道之宝,天道不灭,文火长存。
一般意义上的文宝,无需文道之火,到了什么层级,抬笔写下,就是文宝,但那种文宝事实上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宝。
真正意义上的文宝需要炼制。
尤其是步入高层准圣或者圣人之后,当成自身兵器使用的圣宝,都需要用到这火道融炉。
比如说未央笔,就是这文道融炉中的产物。
比如李归涵的玉蝉、道玺,也是这文道融炉的产物。
林苏目前不是圣人,他理论上炼不了圣宝,但是,他是天道准圣,他已经拥有了三道圣环,他炼出来的文宝,即便达不到圣宝的层级,显然也会高过巅峰准圣的准圣之宝。
命天颜对他要炼什么非常有兴趣,当面问了,但林苏笑笑没有回答,漫步走向前面的文道融炉,这炉远看不过十丈高,但朝前走一步,炉凭空拨高十倍。
林苏八步一过,此炉宛若天地。
“要不,你将我送你的那素帕炼了吧,炼成最神奇的天道准圣之宝!”命天颜眼珠悄悄地转。
林苏瞪她一眼:“我将来拿着这面喷喷香的素帕轻轻甩啊甩?会不会很娘们?”
“喜欢女人才是真男人,不喜欢女人的,那是干不动的死太监!”命天颜道。
靠!
林苏侧目而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将那素帕炼成了圣宝,以后我就得随身带,这样你就长期挂在我身上了,我还怎么潇洒走天下?所以,坚决不炼……”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要炼什么了,虽然这玩意儿跟我没啥关系,但我也必须承认,这玩意儿比素帕合适。”命天颜认输了。
“你知道我要炼什么?”
“还能是什么?你都说了潇洒走天下!我还猜不到吗?”命天颜道:“你要炼的,是你的逍遥笛!”
“你又猜错了!”
命天颜眼睛睁得老大:“怎么可能错?绝对不可能!……难道真错了?”
“真错了!”
命天颜道:“你还惦记着未央笔?你想将未央笔从兵尊那里弄来,打上你的标识?我个人觉得这也挺让人激动的,毕竟那是正宗的圣器,稍微转换下,就成了你的圣器,比天道准圣之器层级更高。”
她有了几分激动。
因为她窥见了这种可能。
这几乎是她站在自身角度,为林苏炼圣器作出的最优解。
林苏目前是天道准圣,所炼的器物再神奇也只是天道准圣之器,达不到圣器的层级。
而未央笔本身就是圣器,林苏只要拿来重新炼一回,可以打上他的标识,保持原有的圣器层级不变,这样一来,自家小男人……哦,不,自家同路人,不就拥有了标准的圣器了吗?
虽然说将未央笔从兵圣手上拿出来挺难的,但谁让这老头当时嘴欠呢?收回未央笔时,说了个“借”字……
然而,林苏轻轻摇头:“还是错了!”
还错了!
命天颜彻底懵:“代表着风流潇洒的逍遥笛,你否决了,代表着至强战力的未央笔你也否决了,你到底要炼什么?”
林苏一根手指慢慢抬起,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命天颜好吃惊:“你要将自己给炼了?”
“是啊,我这人一身反骨,我倒要瞧瞧能炼几颗舍利子……”
“亏你还是文道宗师,你拿自己炼佛家舍利子?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林苏轻轻一笑:“好吧,我说真话!我今天前来,不是要炼什么圣器,我想印证一个理论……”
“什么理论?”
“文道融炉,其实是一个巨大无边的博界,而我恰好是走博界之路的,如果我捕捉到文道融炉的运行轨迹,能不能将体内的文道博界也变成融炉呢?”
命天颜心头怦怦跳:“融界为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