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上) 第385章

作者:烽火戏诸

  等到仙女弹完一曲,客栈老人才丢入一颗小暑钱,问道:“小郎君,我到了老龙城,回头找你去啊,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小郎君的答复,相当简明扼要:“滚。”

  老人又丢了小暑钱,“你咋这样呢?是我登门拜访,你都不用挪窝,又不耽误你几天功夫。”

  小郎君:“没空。”

  老人急了,“别啊,吃顿饭的时间总有吧?”

  小郎君,“没。”

  客栈老人气愤道:“武十境!你一个练气士,你真当自己是武道十境的高手啊?”

  小郎君:“你不也叫小飞升,你咋不上天去拉屎撒尿呢?你要有这个本事,我肯定在山头张大嘴巴接着。”

  客栈老人开始转变策略:“小郎君,你何等英雄气概的一位好汉,你就忍心让我万里迢迢白跑一趟?”

  小郎君沉默片刻,老人紧张兮兮等待答案,最后小郎君淡淡道:“那就滚过来吧。”

  客栈老人是顾不得在仙子面前丢人现眼了,欣喜道:“谢恩谢恩。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回头到了你帮派山门外,我给你打暗号啊。”

  小郎君:“闭嘴。”

  老人开心得很,“得令!回头见面,咱们哥俩好好聊。”

  如果桐叶洲第二大仙家门派的玉圭宗子弟在这边,看到自家老宗主如此谄媚不要脸的一面,估计能够把眼珠子瞪出来,丢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

  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这天晚上,吃过了饭,裴钱帮着朱敛收拾过了桌子,抄完了书,去前边铺子找陈平安。

  陈平安已经将范峻茂“押注”的那壶酒,倒入了养剑葫,一天至多能喝两三口,多了不行,反而伤身伤神。

  世间事皆是如此,过犹不及,惜福与贪福,只在一念之间。

  陈平安刚喝完一口小炼之酒,脸色微红,裴钱在柜台那一边,踮起脚跟,始终安安静静,瞪大眼睛看着陈平安喝酒。

  陈平安放下养剑葫,随口问道:“想不想念藕花福地?”

  裴钱摇头。

  陈平安笑问道:“也不想念爹娘吗?”

  裴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她问道:“你有没有生气?”

  陈平安没有给出是或不是,而是问道:“为什么不想呢?”

  裴钱神色宁静,撇撇嘴道:“就是不太愿意想呗。”

  见陈平安好像还是没有生气。

  枯瘦小女孩趴在柜台上,啪一下将那张符箓贴在自己额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家乡遭了难,逃难那会儿,我娘亲是饿死在路上的,是我爹带着我到了南苑国京城外边。一路上,我娘亲给我爹逼着去找别的男人,为了换几口吃的,一开始我娘亲不愿意,就被我爹扯住头发往死里打,我那会儿只知道哭,想要拦一下,就给我爹也打倒在地上了,他是男人,力气大嘛,后来娘亲换来了吃的,我爹吃最多,我娘亲少些,我最少。有一次,我半夜里醒过来,发现我娘亲偷偷跑出去,背着我,一个人吃着一个黑乎乎的馒头,我就回去睡觉啦。后来,娘亲好像生了病,爹不管,一开始还背着赶路,后来有天爹跟我说,娘亲饿死了。再后来,我爹找到了人,却没能把我卖出去,他就让我去偷别人的东西,给人打了好几次,他就骂我笨,就这么一路走啊走啊,走到了京城外边,我爹福气好些,城外有钱人开了粥铺,也有白白的大馒头,我爹吃得快,还是怎么的,好像是给馒头吃撑吃死的,我就那么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一个念头,不知道到了下边,爹还赶不赶得上娘亲,能不能做个伴儿。”

  陈平安身体前倾,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早点睡觉。”

  裴钱笑了笑,唉了一声,蹦蹦跳跳去睡觉了,还瞎嚷嚷着“我有符箓,妖魔鬼怪,快快离开!”

  陈平安独自坐在那里。

  在那天之后,陈平安对裴钱越来越严厉,甚至会每天坐在裴钱身边,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抄书。

第369章 聚散

  (恢复更新。13000字。)

  在飞剑初一和十五即将吃完那块长尺状斩龙台的时候,光阴悠悠,飞剑嗖嗖,就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

  裴钱、魏羡和隋右边三人,为灰尘药铺购置了满满当当的年货,跑了五六趟,裴钱苦苦哀求着隋右边同行,不是没有理由的,只需要隋右边站在各色店铺附近,根本不用裴钱魏羡跟掌柜的讲价,价格自个儿就一落千丈。

  每次早出晚归,那位老人都会在街巷拐角处的老槐树下翻着书,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熟了后,就会与他们打声招呼。最后两趟,担任苦力的魏羡没跟着,隋右边背着陈平安那只绿竹书箱,带着裴钱今儿返回小巷这边,老人又打了招呼,裴钱甜甜应着,隋右边没有出声。走入小巷后,裴钱笑呵呵说这位秀才举人模样的老书生,真是书海无涯读书到老哩,就是岁数大了点。隋右边扯住裴钱的耳朵,笑眯眯道老先生有没有答应送你一份红包厚厚的压岁钱啊?裴钱装傻喊疼。

  跨过门槛进了药铺,陈平安依旧坐在柜台后边,等隋右边松开裴钱的耳朵,裴钱就开始大声背诵她们俩于何时何地、在哪家铺子原价为何、又以什么价格购买何物。陈平安打着算盘,当裴钱嗓音落定,清脆悦耳的算盘珠子敲打声也骤然停歇,陈平安朝隋右边伸出大拇指,“仅是文案清供一项,就便宜了约莫百两银子。”

  裴钱帮着隋右边掀起竹帘子,隋右边去铺子后边卸下年货。

  裴钱蹑手蹑脚返回柜台这边,踮起脚跟,下巴搁放在桌上,满是邀功的笑脸。

  陈平安瞥了眼竹帘子那边,偷偷摸摸拿出七八颗铜钱,“是你的分红,赶紧收好,要是给她瞧见了,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裴钱小心翼翼收好这笔小家当,一溜烟跑向后边院子,赶紧存起来,好好放在她的多宝格里头。

  陈平安提醒道:“记得帮忙卸货,要善始善终。记得最后跟她说一声辛苦了。”

  “好嘞!”裴钱大声应承下来。

  看着晃荡来晃荡去的青竹帘子,陈平安会心而笑。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月穷岁尽之日,除夕除夕,辞旧迎新。

  陈平安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在老龙城这座灰尘药铺,这么多人一起过年。

  先前几趟购买年货,隋右边不情不愿,后来魏羡懒得去了,反而是隋右边起了瘾头,拉着裴钱大杀四方,乐此不疲。

  最早是朱敛私底下跟裴钱打商量,说是只要喊得动隋右边出门,就赠送给她一套文房四宝和一份压岁钱,裴钱说考虑考虑,然后就找到了陈平安。陈平安觉得隋右边确实应该多走动走动,沾一沾市井烟火气也好,就让裴钱答应下来。于是隋右边就耐不住裴钱像只嗡嗡嗡的小苍蝇打搅她练习剑炉立桩,只好跟着她和魏羡出门散心。

  后来隋右边自己拿了她和裴钱屋子角落里的那只绿竹书箱,拉着裴钱出去购物,陈平安就跟裴钱暗中约好,只要隋右边跟掌柜老板讨价还价一次,裴钱就能分红一颗铜钱。

  陈平安转头望向药铺门外。

  小巷内光线瞬间阴沉下来,阴气森森,而且那些光线仿佛带上了重量,显得有些沉。

  一袭绿袍从天而降,正是范峻茂。

  陈平安绕出柜台,跨过门槛。

  范峻茂问道:“想好了?”

  陈平安点头道:“希望能给今年收个好尾。”

  范峻茂对那尊黑烟滚滚、阴煞飘荡的赵姓阴神提醒道:“别画蛇添足,暗中窥探云海上边的动静,到时候吃苦头的是陈平安。”

  阴神点点头。如果它借助药铺阵法,拥有了玉璞境修为,确实能够对老龙城上方这座云海观察一二,只是云海灵气洁且清,阴神和阵法却是污煞之气,两者相冲,短兵相接,很容易引发云海絮乱,让炼制那件本命之物的陈平安功亏一篑,伤及大道根本。

  范峻茂伸手按住陈平安,就要腾云驾雾去往头顶云海。

  陈平安突然问道:“书上记载,仙人炼丹之前,挑选了良辰吉日和山水形胜后,当天不都应该斋戒沐浴更衣,跪捧丹炉,向天地四方祈祷吗?”

  范峻茂冷笑道:“我在云海上,就是山主身处书院,真人坐镇道观,罗汉置身寺庙,我就是云海这方小天地的圣人,祭拜谁?祭拜我自己啊?你陈平安要是愿意跪地磕头,害我再吃一剑,再跌落个境界,我倒是无所谓,境界丢了可以修补回来,让你磕头的机会,恐怕不多。”

  陈平安心中了然。

  看来青虎宫陆雍在那清境山,虽是老元婴修士,可仍是不算一方圣人,无法任意调用山水气数这份“地利”。

  被范峻茂一把拽入云海,陈平安站定后,轻轻踩了踩脚下云海,不会塌陷消散,与寻常泥路无异,如先前阴神出窍远游水神庙,能够御风立于碧波之上,感觉不错。

  范峻茂一拂袖,陈平安身前凭空出现一张云雾精华凝固而成的雪白大案,桌面光滑如镜,祥云飘荡,仙气缥缈。

  陈平安驾驭方寸物飞剑十五,咫尺物素白玉牌,悬停在这方案桌上,一件一件取出炼物五行之水所需物品,动作缓慢,除了那只青虎宫陆雍以五十颗谷雨钱卖给陈平安的五彩-金匮灶,还有范峻茂当时以蛟龙沟元婴老蛟金丹,换给陈平安的天材地宝,林林总总四十多样,仅是丹砂就有十二种,用以在不同时段、不同火候的情况下,分别调剂水火、中和五行。

  陈平安的不急不缓,看得范峻茂有些烦躁,怎的如此磨磨蹭蹭。

  范峻茂啪一下,将手中一块老龙布雨佩拍在云案上,“你要炼化那方水字印,作为最重要的辅佐材料,水精的品秩必须跟上,不然就会拖了后腿,这块老龙佩,是我目前能够找到最好的水精,跟老龙城差不多的岁数,汲取了不少云海的水运精华。你别跟我谈钱,与那颗小炼老蛟金丹的药酒一样,是我范峻茂的押注,你要是一定要谈钱,也行,这块玉佩,就当我贱卖给你,三十颗谷雨钱!”

  陈平安微笑道:“是你一直在跟我谈钱好不好。”

  范峻茂脸色古怪,破天荒有些底气不足,道:“你真就心安理得收下这么一块贵重的老龙布雨佩?这可是苻家祠堂里头供奉千年香火的老物件,很值钱的!三十颗谷雨钱而已,还涉及到你炼化本命物的品相高低,这都不愿意出?”

  陈平安瞥了她一眼,“这只是苻家的天价赔偿之一,你不过是帮着转次手,就想要挣三十颗谷雨钱?看来你最近年关难过啊,你跌境一事,我估计不简单是从元婴落回金丹那么简单,怎么,跟我一样给吞剑舟差不多,伤到了根本?你范峻茂吞食云海疗伤,效果应该不太显著,但是为了补充流失到你气府中的云海水精,却很耗钱,对吧?”

  范峻茂恼火道:“陈平安你真是不傻啊。”

  陈平安最后拿出了那方水字印,轻轻放在云案上。

  范峻茂深深看了一眼小小的私章,“你真要炼化此物?以后本命相连,你要是再拿它钤印江河水运,可就要伤及自身大道修为了。当然,如果不做此蠢事,以此印作为五行之水的本命物,开府一事,大有裨益,寻常人凿出一口水井,至多是一方池塘,你却有望开拓出一座小湖泊,你当下灵气倒灌体魄、肆掠各处窍穴、侵蚀那一口纯粹真气的险峻处境,确实可以轻松解决。”

  陈平安点头沉声道:“就是这枚水字印了!”

  陈平安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那枚老龙布雨佩,感觉有些熟悉,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向范峻茂,“这就是水精?世间水脉水运凝聚为实质的精华所在?”

  范峻茂眼神冰冷,冷笑道:“怎么,怕我坑害你?!”

  陈平安摇摇头,犹豫片刻,拿出埋河水神娘娘赠予的那枚玉简,握在手心,“此物也是水精?”

  此物一出,四方云海仿佛通灵一般,纷纷雀跃起来,好似一群稚童眼馋蜜饯糖人。

  范峻茂神色凝重起来,没有给出答案,反而问道:“你从何而得?”

  陈平安笑道:“那就是了,好像比这块苻家祠堂的老龙布雨佩,还要好。”

  范峻茂眼神再度炙热起来,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听说陈平安身怀十二境大妖金丹,她在药铺之前徘徊不去。

  只是这次范峻茂很快就压下心头那份垂涎,强买强卖是不敢了,凑近一些,端详着那枚被陈平安遮掩大半篆文的玉简,晶莹剔透,光华流转,她过过眼瘾就好。

  陈平安不识货,她认得,必然是大渎龙宫某条大水脉凝成的水运精华,上古遗址的侥幸存世之物。比起这块苻家老祖曾经悬佩多年的老龙布雨佩,云泥之别,先天灵宝,后天器物,本就是一条大鸿沟。范峻茂之所以如此眼热,在于若是炼化了这枚玉简,补足云海损失,助她一步重返元婴,犹有盈余,然后轻松跻身上五境,所需不过三四十年光阴而已,在那之后,才需要范峻茂花费心思,去各处破碎洞天秘境寻觅机缘,故地重游罢了,比起寻常练气士闯荡这些遗址的杀机四伏,天壤之别。

  陈平安问道:“我以此物作为炼化本命水字印的水精,可以吧?”

  范峻茂咬牙切齿道:“可以!可以得很!你这个家伙,真是天天踩狗屎,如此千载难逢的稀罕物件,也能给你撞见了收入囊中!知不知道这般可遇不可求的先天灵宝,恐怕在那些个尚未有圣人蹲着茅坑不拉屎的不知名洞天福地,需要一大帮金丹元婴地仙抢个头破血流,说不定就会有人陨落其中,极有可能还要跟玉璞境修士争个大道一线机缘……”

  陈平安打断范峻茂的“怨言”,微笑道:“各有各的缘法,我如果是在老龙城土生土长,待上一千年,也未必有机会来这座云海站一时半刻,而你范峻茂去水神庙逛荡一万年,都拿不到这枚玉简。”

  范峻茂点了点头,“这话说得不差。废话少说,开始炼物!”

  她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脚踏罡步,双手掐诀,四周风起云涌,荫庇整座老龙城的巨大云海,在最外缘地带,开始迅猛翻卷起来,像是一朵本已绽放的莲花,重新变成了一朵雪白花苞,将她和陈平安以及那条云案笼罩起来,头顶无数条雪白光线如泉眼流淌而出的泉水,倾泻而下,灵气升腾,陈平安一时间呼吸困难起来,发现范峻茂眼中的促狭意味后,不动声色地取出了那块金色玉牌,悬佩腰间。

  玉牌铭刻篆文为“吾善养浩然气”。

  无数云海灵气涌入那块玉牌当中。

  范峻茂赶紧挥袖驱散那些故意让陈平安感到压抑的云海水精,免得全部给那块玉牌汲取殆尽,不然就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范峻茂还算厚道,身形倒掠,退出了这座云海花苞,只以心湖言语提醒道:“一有大麻烦,就立即停下炼化,受伤烧钱,总比丢了性命要好。身前那张云案的高低,你可以按照心意抬升、降低。”

  陈平安盘腿坐下,云案随之下降,最终就像一张铺在地上白茅草席。

  需要炼制为本命物的水字印,五彩-金匮灶,出自某座大渎龙宫的水精玉简,暂时应该用不上的那块老龙布雨佩。

  四十多件天材地宝,其中十数种颜色各异“烧之不尽五行外,炼化愈久愈神妙”的丹砂,既有质地顽狠、至性沉滞的冥水砂,也有熠熠生辉、星光点点的北斗砂,一种种价值连城的丹砂,分别盛放在大小不一的透明琉璃瓶内。

  陈平安坐于云海之上,环顾四周,虽身处于云海花苞大阵之中,视野无碍,可见三面大海之水。

  此次炼化,只在玉简,根本不奢望一鼓作气,将水字印成功炼化为本命物。

  如此一来,即便炼化不成,这块大渎龙宫酝酿而就的水精,玉简形态崩溃消散,好歹灵气能够收拢,进入腰间悬佩有那块金色玉牌,即便有些流散损耗,也是融入这座云海,就当是回馈报答范峻茂的布阵。

  退而求其次,那块老龙布雨佩,一样可以作为备用水精,辅佐炼化水字印。

  陈平安练习剑炉立桩片刻,用以静下心来,脑海中想象,竟是少年时烧瓷拉坯的场景。

  在丢入大把小暑钱后,那只搁放在身前云案上的五彩-金匮灶,有五彩祥云,分别从丹鼎边沿的五头异兽嘴中,袅袅升起。

  陈平安轻轻提起体内那口纯粹真气,轻轻一吐,冲入五彩-金匮灶之内,是为“起火”。

  这一口绵延不绝的纯粹真气,游若火龙,绕着丹鼎内壁开始盘旋游曳,火光四起。

  炼物之真火,分量够不够,决定了能否成功丹炉点火,而更重要的精粹程度,则决定了炼化之物的最终品相有多高。

  炼化这枚碧游宫玉简,不涉性命根本,玉简不用扎根窍穴,相比水字印,用不了太多天材地宝和各色丹砂。

  陈平安研习老元婴陆雍那本炼丹秘籍已久,揣摩玉简所载“直指大道”的仙诀内容,更是日复一日,两者都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分别是青虎宫宫主和埋河水神娘的精妙心得,尤其是后者,是水神娘娘毕生心血所在,陈平安只需要按部就班、步步为营即可,何时重新添加一口纯粹真气如柴火,何时洒入某只琉璃瓶内丹砂是几两,何时默诵祈雨碑文蕴含着的大道真诀,牵引丹炉气象,增添火候,在丹鼎上方降下一场甘霖,与炉内窜起的一颗颗摇曳火苗,水火交融,皆有章法可循。

  所以陈平安除了略显疲惫,大致上还是气定神闲。

  范峻茂坐在云海大阵之外,默默念叨着多加一两丹砂、赶紧忘记炼化那块火山熔石、一口纯粹真气不济晚些吐入丹炉……

  只可惜陈平安每一个动作,有条不紊,甚至静待火候的时候闭目养神,呼吸吐纳都极有规矩,没有在任何细节上出现致命漏洞,大大小小的瑕疵或多或少会有,可是这点细微损耗,对于那块大渎龙宫镇水之宝的水精流溢出炉,变成云海养料,实在是九牛一毛而已,范峻茂很是失望。

  第一次炼化品秩这么高的先天灵宝,你陈平安就不能心颤几回、手抖个几次?

  就当是稍稍贡献一点水精给云海,作为补偿和报答她范峻茂的守关,不过分吧?

  到最后,有些绝望的范峻茂倒头大睡,再也不看那座丹炉,反正顺风顺水,她算是没啥希望狠赚一笔了。

  与范峻茂所料不差,从人间一更锣鼓时分,到第二天天亮时分。

  陈平安已经将那枚玉简炼制得八九不离十,只是特殊之处,在于那枚玉简上的文字,留了下来。

  应该是玉简原先主人以相同炼物之法,炼制在了这枚玉简之上,并且文字本身蕴含大道真意,便又极其罕见地留存下来,失去了承载器物后,自身通灵,不愿就此消散天地间,世间万物,一经开窍,皆向生惧死,可大道之下,生死有循环,双方相悖,而练气士的修行证道,就成了逆天而行,一心修出不朽之身,抵御光阴流水的冲刷。

  一篇炼物口诀的文字,孕育出自身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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