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
种秋问道:“为什么?”
丁婴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种秋直视丁婴眼睛,“你,周肥,陆舫,就已经三人了。”
丁婴笑了,“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去宰掉陆舫,或是联手俞真意,尝试着杀我。”
种秋默不作声。
丁婴玩味道:“不过我劝你可以再等等,说不定陆舫不用你杀。”
种秋问道:“如果你要离开,会带走哪三个人?”
丁婴指了指那个站在灶房门口曹晴朗,“如果我要走,只会带走他。”
种秋瞥了眼那个孩子,疑惑道:“资质并不算出众。”
丁婴一笑置之。
————
没了约束的陆舫,递出第一剑。
一剑过后,从陆舫站立位置,到这条大街的尽头,被劈开了一道半丈高的极长沟壑。
别说是鸦儿、周仕这样土生土长的家伙,就是冯青白都看得目瞪口呆,恍若置身于家乡桐叶洲。
笑脸儿笑脸更加生动。
背靠大树好乘凉,早年因缘际会,跟最落魄时候的陆舫成为朋友,当时他是热血上头,便陪着他一起去了春潮宫,在当时的情形下,算是陪着陆舫一起慷慨赴死了,然后陆舫在山脚,敲晕了笑脸儿,独自登山挑战周肥,等到笑脸儿清醒过来,陆舫就坐在他身边,不再是那个成天借酒浇愁的失意人。
在那之后很多年,陆舫的鸟瞰峰,就只有笑脸儿一人能够登山,并且活着下山。
周仕最是无奈,自己辛辛苦苦布下的阵法,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年纪轻轻的白袍剑客竟然跑了。
在陆舫出剑的瞬间,好像就已经确定挡不住这一剑的浩荡威势,横移出去,然后直接撞开墙壁,就那么消逝不见。
陆舫环顾四周,不觉得那人已经退去。
看似随意一剑斩去,将那堵墙壁当场劈出一扇大门来。
尘土飞扬,依稀可见一袭白袍躲开了洪水般的剑气,再次消失。
陆舫心知肚明,这么持续下去,谁也伤不到谁,自己杀力胜过他,但是那人又躲得掉自己的每次出剑。
除非有人下定决心,跟对方换命。
比如陆舫收起大半剑气,给那人近身的机会。
又或者那人愿意豪赌一场,能够扛住陆舫杀敌、护身的两剑,然后一拳打死陆舫。
陆舫一剑上扬。
空中出现一道巨大的弧月剑气,呼啸而去。
一袭白袍匆忙放弃前冲,迅猛下坠,才躲过那道剑气。
陆舫一步飘掠上了墙头。
那人几次躲避,陆舫都不曾见到冯青白的那把佩剑,有些古怪。
陆舫只看到那人站在远处一座屋顶翘檐上,大袖微晃,加上腰间那枚朱红色的酒葫芦,不单单是看着飘然出尘那么简单,一身浑厚拳意与天地合,拳意重且清,极为不易。便是在桐叶洲都大名鼎鼎的陆舫,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一身武学驳杂的年轻谪仙人,只要能够活着离开藕花福地,未来成就一定不低。
一根鱼竿钓不上鱼,那就换一种法子,广撒渔网好了。
陆舫抬臂抖了一个剑花。
除去手中握有的那一把,陆舫身前还悬停了三十六把一模一样的名剑大椿,如步卒结阵,井然有序,戒备森严。
一把把长剑,缓缓向前,然后骤然加速,破空而去。
陈平安在一座座屋顶上空飞奔,辗转腾挪,一道道化为白虹的剑气,如跗骨之蛆,在他四周先后炸裂开来。
陆舫除了驾驭三十六把剑气大椿,当做弩箭使唤,只要陈平安拉开距离,他就会适当往前推进,始终保持三十丈距离,不给陈平安一鼓作气冲到身前的机会。陆舫当然是为了杀陈平安而出剑,不是为了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但是陈平安什么时候可以欺身靠近,什么时候会误以为能够一拳分出胜负,陆舫都会给陈平安设置好陷阱。
只是不等三十六剑用完,那人就开始向陆舫奔来,轻灵脚步左踩右点,不走直线。
陆舫微微讶异,心中冷笑,这就来了?
五指微动,最后六把飞剑蓦然散开,在空中画弧,最终剑尖汇聚在某一个点上。
那个地方,刚好是那人出拳的必经之地。
一闪而过,六把飞剑在那人身后轰然炸在一起,声势浩大。
果然还能更快。
陆舫没有半点惊讶,更没有丝毫慌张。
手中真正的大椿,一剑横扫。
剑气凝聚一线。
这一剑仿佛直接将南苑国京城分出了上下两层。
陈平安不退反进,一往无前,一拳劈向那条剑光。
鲜血在身前溅射开来。
陆舫眼神淡然,只是一剑劈下。
先后上下,再分左右。
只是陆舫在一瞬间,完全是凭借本能地踩踏屋顶,然后头顶一把飞剑,从陆舫先前的身后飞向陈平安。
陆舫心有余悸。
那把冯青白的佩剑,肯定一直就被留在墙壁附近,看似莽撞的撞开横扫一剑,根本不是为了出拳,而是要耍一手剑师驭剑,首尾夹击。
陈平安伸手握住长剑。
只差一点,就能够给那陆舫来一个透心凉。
但是并无什么遗憾神色,心中默念一声“去!”
陆舫心中骇然,来不及出声提醒大街上的簪花郎周仕,顾不得什么,紧随其后,丢出手中大椿,去往墙壁那边。
陆舫稍稍分神,用上了真正的驭剑术,以免再出纰漏,救人不成反杀人。
冯青白的佩剑,穿过墙壁,刚好刺向周仕的后脑勺。
几乎同时,陆舫的大椿微微倾斜钉入墙壁,从更高处撞向那把飞剑,
千钧一发之际,大椿狠狠撞在了飞剑之上,使得那把飞剑出现下坠,只是穿透了周仕的肩头,巨大的贯穿力,使得这位簪花郎踉跄向前。
陆舫猛然抬头。
一袭白袍如流星坠落,从屋顶窟窿来到陆舫身前,一拳已至。
陆舫整个人被打得倒滑出去,撞碎了墙壁,第二拳又到。
神人擂鼓式。
陆舫在这一条直线上,结结实实吃了九拳神人擂鼓式,一路倒退,先前笑脸儿和陈平安都站过的墙壁,也给陆舫后背撞得稀巴烂。
陆舫试图想要御剑大椿救援自己,但是发现根本不敢,只能凝聚一身气机竭力庇护体魄。
而大椿毕竟只是这方天地的神兵利器,不是陆舫滞留桐叶洲的本命飞剑。
第十拳陈平安毅然决然递出。
陆舫砰然撞开街道那边的建筑,与先前那位琵琶女子如出一辙,最终潜入了墙壁之中,七窍流血,狼狈至极。
但是陈平安也为这次执意出拳付出了代价。
一人出现在身侧,一拳打在了陈平安的太阳穴上。
如同被撞钟敲在了头颅上。
陈平安倒飞出去十数丈之远,半蹲在街道上,脚边就是先前被陆舫剑气裂开的沟壑。
那位出手打断陈平安神人擂鼓式的家伙,一袭儒士青衫,就站在那边,一手负后,一手握拳在身前,气定神闲。
陈平安转头,吐出一口黑青色的淤血,伸手擦了擦嘴角。
那个刚好位于南苑国国师和陈平安之间的枯瘦小女孩,从头到尾,她就是蜷缩在墙根的小板凳上。
她悄悄看了眼那个身穿白袍的家伙,厉害是厉害,但这会儿就有些可怜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那个要自己坐在原地不动的他,虽然给人一拳打得惨兮兮,缓缓站起了身后,他在跟学塾先生一样的老头子对视,可也在与自己对视。
大概是说,别怕?
她明明知道自己的性命,跟他挂钩了。他一旦死了,自己多半也要死翘翘。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戾气横生,恨不得他下一刻就给那个老王八打死算了。
这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就像当初她看到小木箱子里的那个小雪人一样。
她那么喜欢它,既然得不到,那就摔掉,毁掉,死掉。
她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第315章 他人争渡我破境
先后两把飞剑破墙而至,重伤了刚好收回全部念珠的簪花郎。
紧接着占尽先机和上风的陆舫,被一拳拳打回这条街道,最后一拳,更是打得陆舫陷入墙壁。
最后便是南苑国国师种秋,前来收官。
被誉为天下第一手的种秋,一拳击退那位年轻人,救下了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陆舫。
冯青白借机收回了自己的佩剑,不但如此,还曾试图找机会将大椿还给陆舫,只是种秋的横空出世,冯青白便打消了念头,以免画蛇添足。
冯青白长呼出一口气,若是种秋这一拳打在自己太阳穴上,估计就要靠着师门花钱捞人了,否则就只能在藕花福地一次次转世投胎,修道之人的根本,不断被消磨熔化,融入这方天地,天地为炉,万物为铜,即是此理。
而那个人的座下童子,就是负责煽风点火之人。
那个人从来不现身,不愿见世人。只有一位手持芭蕉扇的小道童,具体负责整座藕花福地的运转,当然也与各方有资格接触福地内幕的桐叶洲地仙打交道,冯青白下来之前,在师门祖师的带领下,见过那位童子,玉璞境的开山老祖,都要对那个说话很冲的小家伙持平辈之礼。
来到藕花福地,短短十数年过后,已有恍若隔世之感。
冥冥之中,冯青白生出一种直觉,自己这次砥砺大道剑心,多半到此为止了,运气好的话,撑死了获得一件法宝品秩的仙家重器。
毕竟他现在战力完整,反观陆舫已经落幕,说不得道心都要受损,哪怕回到桐叶洲,都是大麻烦。
谪仙人谪仙人,听着很是美好,实则不然,只有推崇“人生不享福,与草木畜生何异”的周肥那样,下来之后,根本不涉修行根本,自然轻松惬意。
可像他冯青白、陆舫这些人,十分凶险,前辈童青青,哪怕已经贵为镜心斋掌门,身为天下四大宗师之一,仍是东躲西藏了数十年,至今尚未露面,就是一个绝佳例子。
收敛杂乱思绪,冯青白开始复盘这场战事,尽可能多琢磨出些门道。
他先前一直在远远观摩这场巅峰厮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是修道路上的心境借势,与佛家观想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冯青白眼中,藕花福地的山巅之战,其实比起桐叶洲的金丹、元婴之争,并不逊色。
白袍年轻人和陆舫的交手,已是如此精彩,若是正邪双方压轴的丁婴、俞真意最终出手,又是何等气象?
冯青白原本并不看好陈平安,因为陆舫不愧是名动桐叶洲的剑仙胚子,已经在重重压制之下,在灵气稀薄的藕花福地,逆流而上,另辟蹊径,再次摸着了剑道门槛,陆舫的剑,远攻近守,不在话下。
可是结果出人意料。
破局的神仙手,在于那人竟然看出了陆舫必救周仕。
江湖传闻,陆舫与周肥是不共戴天的死敌,陆舫还曾仗剑登山,在春潮宫跟陆舫有过生死战,做不得假。
冯青白已经来到藕花福地十余年,而那个年轻人才来不久,照理说应该对这座天下的山顶风光,更加陌生才对,冯青白实在想不明白,一场交手,本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才对,那个年轻人,难道不单是以完整肉身、魂魄降下,还熟谙诸多内幕?故而才坏了规矩,被这里的天道视为乱臣贼子,必须压胜,除之后快?
伤势虽重,整个肩头都稀巴烂,所幸是外伤,周仕以周肥烧制的春潮宫疗伤圣药,勉强止住了血,与鸦儿并排靠在墙根下,笑容惨淡道:“我已经尽力了。”
风流倜傥簪花郎,引来无数美娇娘尽羞赧,可惜此刻没了风流,只有落魄。
鸦儿正在竭力以一门魔教秘法压抑絮乱气机,这是魔教三门之一垂花门的武学宝典,有枯树开花之功效,传闻是垂花门某一代门主,诱骗了那一代镜心斋的圣女,得以偷窥到半部《返璞真经》,真经能够让人返老还童,垂花门门主可谓天纵奇才,逆推真经,化为己用,编撰了这部魔教秘典,但是后遗症巨大,使用之人,虽然能够强行压下重伤,可是会迅速衰老,加快肉身腐朽,垂花门历代枭雄,只有在没了退路的生死战中,才会使用此法。
鸦儿脸色铁青,鬓角竟然出现了丝丝白霜之色。
周仕叹息一声,若是此时递过去一把铜镜,最是自傲姿容的鸦儿姑娘,会不会直接走火入魔?
周仕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放心吧,我爹很快就会赶来,到时候我安全了,你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