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
说到此处,老秀才放低嗓音,神秘兮兮道:“还真别说,南边有个地儿,当然不是你们宝瓶洲的南边,醇儒陈氏家族,有个跟我最不对付的老古板,他年轻的时候,日日读书夜夜读书,大概几十年后,约莫是精诚所至,有天还真给他从书里读出了一座黄金屋,和一位颜如玉。”
陈平安瞪大眼睛,咽了咽唾沫,“那座黄金屋,有多大?”
李宝瓶则好奇问道:“那位颜如玉,到底有多漂亮?”
老秀才哈哈大笑,伸手指了指这两孩子,“以后有机会自己去亲眼瞧瞧,我可不告诉你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好山好水好风景,书上是有描写,可比不得自己收入眼底。”
李宝瓶突然问道:“文圣老先生,你为什么要给我小师叔买那几本书籍,真的很粗浅啊,就连我和林守一都能教的,不是浪费钱吗?”
老秀才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道:“不一样,很不一样。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书籍,一定是最深入浅出、最适合教化苍生的书,知道这些书本反而卖得最便宜吗?就比如道祖他老人家的那部五千文,卖得多廉价,只要想看,谁都买的着,只要愿意读,谁都能从中学到东西。”
李宝瓶懵懵懂懂道:“印刷得多,加上买的人多呗,所以便宜。”
老秀才点头笑道:“对了一半喽,书上的道理,如果太贵了,谁乐意掏钱买?干嘛不去买吃的,还能填饱肚子呢。剩下一半,则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德圣人们,如果想要更广泛地传授自己的学问,成为一州一国甚至是一洲、整个天下的正统学问,自己亲自传授弟子,能出几个?还不如来一个广撒网,把自己的学问道理就印刻在书上,门槛低了,走进去的人,就多了。门槛太高,爬都爬不过去,最后能有几个得意弟子、门下学生?”
陈平安轻轻叹了口气。
老秀才忧心问道:“咋了?觉得很没意思?这可不行,书还是要读的。”
陈平安摇头道:“我就是觉得这挺像老百姓开店铺抢生意,在家乡骑龙巷那边,我有两间朋友帮忙照看的铺子,不知道如今是亏了还是赚了。”
老秀才似乎想起了一点陈芝麻旧事,有些唏嘘,大手一挥,“走,带你们喝酒去,陈平安如果实在嘴馋,你可以喝一点,宝瓶年纪太小,还不可以喝酒。”
时辰还早,许多酒楼尚未开张做生意,好在老秀才在一条街拐角处找到家酒肆,油渍邋遢的,好在三人都不讲究这个,如果崔瀺于禄谢谢三人在场,恐怕就要皱眉头了,一个眼界高,一个洁癖,一个自幼养尊处优,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喝酒。
老人点了一斤散酒和一碟盐水花生,陈平安依然坚持习武之人不可喝酒,李宝瓶其实有点想喝,但是有小师叔在身边,哪里敢提这个要求,便只是有些眼馋地盯着老秀才喝酒。
跟陈平安相处这么久,从李宝瓶到林守一和李槐,一路上耳濡目染,对于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大抵上都心知肚明,李宝瓶有些时候其实也会觉得小师叔太严肃了,但是看一看漂漂亮亮的小书箱和厚实柔软的小草鞋,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林守一因为成了山上神仙,志向高远,对于陈平安并非没有想法,但是站得高看得远,是觉得眼皮子底下的这点鸡毛蒜皮,不值得他分心,所以从来不说什么。
至于李槐是最愿意有什么说什么的,只可惜大多是无理取闹,不等陈平安说什么,就已经被李宝瓶打压得厉害,所以这一路求学,从未出现过不可调和的分歧,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之后朱河朱鹿父女离开,在野夫关外,崔瀺带着两人闯入队伍,让之前的四人愈发同仇敌忾,反而关系变得更加紧密。
老秀才喝着酒,才半斤就有些上头,大概是触景伤情,又没有刻意运用神通,难得如此放松,就由着自己喝酒浇愁了,老人环顾四周,轻声道:“我有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家里穷,中途退学,后来去开了一间酒肆,差不多就这么大的小铺子,他从十八岁娶妻生子,到六十五岁寿终正寝,开了将近四十年的酒肆,卖了将近四十年的酒。”
老秀才轻轻摇晃酒碗,“我只要兜里一有闲钱,只要想喝酒了,就喜欢去他那里买酒喝,不管隔着多远,一定会去。”
老秀才笑了笑,有些伤感,“但是最后有一天,铺子关门了,找街坊邻居一打听,才知道我那个朋友死了,既然原先的铺子关了,我只好去别处买酒,我才知道他卖我的那种酒,卖得比其他人都贵。”
李宝瓶气愤道:“文圣老爷,你把人家当朋友,可人家好像没有把你朋友啊。”
陈平安没有说什么。
老人喝了口酒,“可又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他卖给我的酒,是他亲自上山采药酿造出来的酒,不计成本,全都用了最好的东西,卖得亏了。”
李宝瓶张大嘴巴,小姑娘心里头顿时满满的愧疚。
老人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满满嚼着,“四十年里,我从一个寒酸书生,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功名,之后……也有了些本事和名气。那个朋友每次见到我,就只会劝我喝酒这么一件事情。从来不提他子女求学的事情,不提他妻子家族的鸡飞狗跳,就是劝我喝酒,每次他就坐在小宝瓶你的位置,坐对面,位置离我最远,但是一抬头就能看着我,每次都傻乎乎笑着。”
李宝瓶想了想,默默离开原位,坐在陈平安的对面,咧嘴一笑。
陈平安对她做了个鬼脸。
老秀才缓缓说道:“又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子女,要么当上了当地朝廷的黄紫公卿,横行跋扈,祸国殃民,要么年纪轻轻当上了诰命夫人,动辄打杀妾婢,他媳妇的家族,骤然富贵,成为了郡望大族,一家上下,坏得很,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害了很多无辜百姓。”
老秀才直愣愣望着对面那个空位,“可你硬是在那个小酒肆,守着个破烂铺子,年复一年酿着酒,待到了老死为止。”
李宝瓶又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
老秀才收回视线,就着劣酒吃着盐水花生,对陈平安说道:“以后好好习武练剑,不要事事都讲道理,尤其不要按照书上的道理去做,要懂得变通,要不然你会很累的,可能到最后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人,半个朋友都没有了。自古圣贤,神位越高,正因为以身作则,不合情理的事情做得还少吗?”
老秀才伸出手指在桌上滑出一条线,最后拉直手臂,似乎想要在桌面以外都划出一条道路来,“你想啊,有些道路,你独自一人走上一年,可以,十年呢?百年千年?但是问题来了,有些人就是死脑筋,非要走下去,那么怎么办?那就一定要在适当的岁月,做合适的事情,莫要太过老气横秋了,什么都经历过了,以后大道独行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后悔。反而会觉得……”
老秀才是真的喝高了,伸出拇指,指向自己,“我真他娘的牛啊!”
说完这句豪气纵横的言语后,砰一声,老秀才脑袋往前一倒,脑袋重重磕在桌面上。
少年跟掌柜结过账,背着老秀才往外走。
小姑娘偷着乐呵。
原来文圣老爷都会醉酒啊,而且还会酒话连篇。
“陈平安!人不风流枉少年,一定要喝酒哇,喝酒好!”
“小宝瓶,千万记住喽,一定要珍惜陈平安这个傻好人,不要因为他做得太好太对,就觉得他不近人情,反而与他愈行愈远,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陈平安也会变成第二个小齐,最后出事的时候,要么根本没人知道,要么知道了,都没胆子出手帮忙,那得有多惨……”
“小平安,我们讲道理,不是为了让自己委屈,而是慢慢攒着,如果有哪天,突然觉得整个天下都不讲道理的时候,你有那份底气和心气,去大声跟这个世界说,‘你们都是错的!’”
老人一边酒气冲天,一边使劲拍打少年的脑袋。
背着老秀才的陈平安苦着脸,只得拼命点头。
老秀才打着酒嗝,直起脖子,似乎在寻找绿竹箱小姑娘,李宝瓶赶紧蹦跶了一下,“我在这儿呢!”
老秀才哦哦了两声,然后又是狠狠一巴掌拍在陈平安脑袋上,“小平安,我问你,你将来读书越多,觉得书上的道理越来越有道理,但是如果有一天,整个……或者说半个浩然天下的读书人,都开始指责小宝瓶,骂她不知羞耻,竟然喜欢自己的小师叔,你咋办?”
小姑娘根本没当回事,气呼呼道:“我喜欢小师叔还有错啊,这些人怎么读的书!”
少年自幼就在市井底层为了活下去而艰难活着,所以陈平安要想得更远更多,知道更多的龌龊事,他毫不犹豫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们要骂宝瓶的话,得先问过我陈平安的拳头。”
陈平安转头对小姑娘笑道:“小师叔除了拳头,以后还有剑,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定要告诉小师叔,小师叔就算远在天边,也会赶来护着你!”
老人醉醺醺道:“那如果小姑娘觉得你怎么都打不过那些人,怕你受伤,故意不喊你,你陈平安事后才知道可怜兮兮的结局,你该怎么办?事已至此,难不成你逮着那些读书人乱杀一通?”
陈平安停下脚步,望向小姑娘,“宝瓶,你是想着小师叔事后为了你大开杀戒,被人骂死打死,还是事先就堂堂正正跟着人对峙,我们一起面对那些坏蛋,就算死也死得理直气壮,而且一点都没留下遗憾?”
小姑娘有些慌张,“小师叔,听上去好像还是后边的选择,稍微好点?”
老人哈哈大笑,“没你们想得那么凄惨,读书人还是要点脸皮的,分生死还不至于,就是会有点坎坷罢了。”
老秀才最后啧啧道:“顺序一说,小子这么快就用上了,学以致用,厉害厉害。”
陈平安笑道:“老先生,你吓唬我们就算了,喝酒装醉为了不付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老秀才脑袋瞬间一歪,鼾声如雷。
李宝瓶还有些心有余悸,抓住陈平安的袖子。
陈平安开玩笑道:“怕什么,以后你好好读书,争取讲道理就赢过他们,如果这还不行的话,小师叔从今天起就会更加努力练拳练剑,到时候小师叔御剑飞行,咻一下从万里之外来到你身边,你想啊,所有人都仰着头,瞪大眼睛看着你的小师叔,就像当时我们看到风雪庙魏晋差不多,到时候你就跟人说,这是我的小师叔唉,帅气不帅气?厉害不厉害?”
小姑娘使劲点头,开怀大笑,蹦跳起来,“哇,帅气帅气!”
第158章 吃掉
小姑娘已经开始憧憬着那一天的到来,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充满了稚气的期待,等着小师叔踩着飞剑,咻一下从天涯海角那么远的地方,落在她身边,告诉所有人,他是自己的小师叔。
至于那一天蕴藏的杀机和危险,李宝瓶想得不多,毕竟小姑娘再早慧,也想不到那些书上不曾描绘的人心险恶,她就算想破了小脑袋,都想不出那些暗流涌动,藏在高冠博带之后的冷酷杀机。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只是单纯地选择全心全意信赖一个人。
趴在少年后背上酣畅大睡的老秀才,之所以选择泄露天机,恐怕正是珍惜这份殊为不易的娇憨。
李宝瓶轻声提醒道:“小师叔,如果到时候你吵不过别人,你又打不过别人,咱们可以跑路的。”
陈平安笑道:“那当然,只要你别嫌弃丢人就行。”
之后陈平安带着李宝瓶逛了几家杂货铺子,给三个孩子都买了崭新靴子,陈平安自己没买,倒不是抠门到这份上,实在是穿不习惯,试穿的时候,浑身不自在,简直连走路都不会了。
除此之外还给三人各自买了两套新衣服,花钱如流水,陈平安说不心疼肯定是假,可钱该花总得花。
李宝瓶还是挑选大红色的衣裳,不单单是瞧着喜气的缘故,陈平安很早就听小姑娘抱怨过,好像是小时候有一位云游道人经过福禄街,给李家三兄妹测过命数,其中给李宝瓶算八字的时候,提到了小姑娘以后最好身穿红色衣衫,可避邪祟,李家这些年不管如何宠溺这个小闺女,在这件事上没得商量,李宝瓶虽然越长大越郁闷,可还是照做,上次在红烛镇驿站收到家里人的三封书信,无一例外,从父亲到李希圣、李宝箴两个哥哥,全部提醒过小姑娘,千万别图新鲜就换了其它颜色的衣衫。
小姑娘经常私下跟陈平安说,以后见着了那个臭道士,一定要揍他一顿。
逛铺子的时候,老秀才还在酩酊大睡,陈平安就只能始终背着,好在不沉,估摸着还不到一百斤,陈平安真不知道这么个老先生,怎么肚子里就装得下那么多的学问?
回去秋芦客栈的路上,李宝瓶的书箱装得满满当当,不过这一路数千里走下来,小姑娘看着愈发黝黑消瘦,可长得结结实实,气力和精气神都很好,陈平安倒是不担心这点重量会伤了李宝瓶的身子骨。
到了那条行云流水巷,依旧是云雾蒸腾的玄妙场景,陈平安看了多次,仍是觉得匪夷所思,目盲老道临别赠送的那幅《搜山图》,虽然上头绘画的神神怪怪,也很惊奇怪异,可还不是不如当下置身其中来得震撼人心。
到了刻有两尊高大彩绘门神的客栈门口,老人突然醒来,双脚落地的瞬间,背后就多出了那只行囊,手里握着一块银锭,老秀才看着两个满脸茫然的家伙,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还要去很多地方,需要一直往西边去,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老秀才缓缓道:“陈平安,那半个崔瀺呢,善恶已分,虽然不彻底,但是大致分明,以后就交给你了,言传身教,其中身教重于言传,这也是我把他放在你身边的原因。”
李宝瓶皱眉道:“那个叫崔瀺的家伙,是个大坏蛋唉,文圣老爷你怎么总护着他啊?”
“没有办法啊。”
老秀才有些无奈,笑着耐心解释道:“我已经撤去他身上的禁制,如果下一次你觉得他还是该杀,那就不用管我这个糟老头子怎么想的,该如何就如何,我之所以如此偏袒护短于他,一是他的走错道路,大半在于我当年的教导有误,不该那么斩钉截铁全盘否定,给崔瀺造成一种我很武断下了结论的误会。”
老人神情疲惫,语气低沉,“何况我当时委实是分不开心,有一场架必须要赢的,所以根本来不及跟他好好讲解缘由,帮他一点一点向后推演,所以后边的事情就是那样了,这小子一气之下,干脆就叛出师门,留下好大一个烂摊子,马瞻就是其中之一。再则,他挑选的那条新路,如果每一步都能够走得踏实,确实有望恩泽世道百年千年,说不定能够为我们儒家道统再添上一炷香火……这些既千秋大业又狗屁倒灶的糊涂账,当你们以后有机会登高望远,说不得也会碰上的,到时候别学我,多想一想,不要急着做决定,要有耐心,尤其是对身边人,莫要灯下黑,要不然会很伤心的。”
说到这里,老人干枯消瘦的手掌,摸了摸陈平安的脑袋,又揉了揉李宝瓶的小脑袋,“你们啊,不要总想着快点长大。真要是长大了,身不由己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而朋友很少有一直陪在身边的,衣服靴子这些是越新越好,朋友却是越老越好,可老了老了,就会有老死的那天啊。”
李宝瓶问道:“林守一说练气士那样的山上神仙,若是修道有成,能活一百年甚至是一千年呢!”
老人笑问道:“那一百年后,一千年后呢?”
李宝瓶试探性问道:“那我先走?”
老人被小姑娘的童真童趣给逗乐,哑然失笑道:“那么反过来说,小宝瓶你这样顶呱呱的好姑娘,若是有天你不在人间了,那你的朋友得多伤心啊。反正我这个老头子会伤心得哇哇大哭,到时候一定连酒都喝不下嘴。”
李宝瓶恍然大悟,小鸡啄米点头道:“对对对,谁都不能死!”
老秀才伸手递出那颗银锭,陈平安看着它,问道:“不会是虫银吧?崔瀺就有一颗。”
老秀才摇头笑道:“那小玩意儿,也就小时候的崔瀺会稀罕,觉得有趣,换成老的崔瀺,懒得多看一眼。这颗看着像是银锭的东西,是一块没了主人的剑胚,比起崔瀺藏在方寸物里头的那一块,品秩要高出许多,关键是渊源很深,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去往中土神洲,一定要带着它去趟穗山,说不定还能喝上某个家伙的一顿美酒,穗山的花果酿,世间一绝!”
老秀才伸出大拇指,“神仙也要醉倒。”
陈平安接过银锭。
老人打趣道:“呦,之前不乐意做我的弟子,我说磨破嘴皮子都不肯点头答应,现在怎么收下了。”
陈平安尴尬道:“觉得要是再拒绝好意,就伤感情了。”
李宝瓶小声道:“文圣老爷,是因为这东西像银子啊,小师叔能不喜欢?”
陈平安一个板栗敲过去。
李宝瓶抱着脑袋,不敢再说什么。
老人哈哈笑道:“小宝瓶,下次见面,可别喊我什么文圣老爷了,你是齐静春的弟子,我是齐静春的先生,你该喊我什么?”
李宝瓶愣了愣,“师祖?师公?”
老人笑眯眯点头道:“这才对嘛,两个称呼都行,随你喜欢。”
小姑娘连忙作揖行礼,弯了一个大腰,只是忘了自己还背着一只略显沉重书箱,身体重心不稳,李宝瓶差点摔了个狗吃屎,陈平安赶紧帮忙提了提小书箱。
老人挺直腰杆,一动不动,坦然接受这份拜礼。
老秀才颠了颠身后行囊,叹了口气,“剑胚名为‘小酆都’,只管放心收下,剑胚上头的因果缘分,早已被切断得一干二净,至于怎么驾驭使用,很简单,只要用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它就会自动认主,如果不用心,你就算捧着它一万年,它都不会醒过来,比一块破铜烂铁还不如。”
陈平安将它小心收起。
老秀才点头道:“走喽。”
老人转身离去。
李宝瓶疑惑出声道:“师公?”
老人转头笑问道:“咋了?”
小姑娘指了指天上,“师公,你不是要走远路吗?怎么不咻一下,然后就消失啦?”
老秀才忍俊不禁,点头笑了笑,果真嗖一下就不见了身影。
陈平安和李宝瓶不约而同地抬起脑袋,望向天空,早已没了老人的身影。
但其实在靠近街道那头的行云流水巷,有个老秀才,转头望向秋芦客栈门口那边,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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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子,高大女子坐在石凳上,正在仰头望向天幕,嘴角噙着柔和笑意。
同一座院子,近在咫尺,于禄和谢谢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位剑灵的存在,每当她出现的时候,就会在双方之间隔绝气机,使得少年少女看不见听不着,完全无法感知到她。
李宝瓶打过招呼就去屋内放东西,陈平安坐在剑灵身边。
高大女子伸手横抹,手中多出那根悬挂桥底无数年的老剑条,开门见山道:“事情既然有了变化,我就也适当做出改变好了。原本我们订了一个百年之约,现在仍是不变,但是我接下来会加快磨砺剑条的步伐,争取在一甲子之内,将其打磨得恢复最初相貌的七七八八,这就意味着你那块斩龙台会不够,很不够。”
陈平安一头雾水,自己那块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小斩龙台,被自己背去铁匠铺子那边了才对。
她微笑道:“还记不记得自己有次坐在桥上做梦,连人带背篓一起跌入溪水?那一次,其实我就拿走了那块斩龙台,之后你以为是斩龙台的石头,不过是我用了障眼法的普通石头,嗯,说是普通也不太准确,应该是一块质地最好的蛇胆石,足够让一条小爬虫变成一条……大爬虫?为了从一百年变成六十年左右,付出的代价,就是我需要最少用掉深山里头的那座大型斩龙台,也许用不掉整片石崖,但是大半肯定跑不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来瞒天过海,实在不行,丢给那什么风雪庙真武山的兵家修士们,几本秘籍就是了,他们非但不会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说不定还会喜极而泣的,一个个在那里抱头痛哭。”
陈平安听天书一般,怔怔无言,无话可说。
她向天空伸出手,手心多出那株亭亭玉立的雪白荷叶,“因为酸秀才的缘故,加上你那一剑有些不同寻常,所以荷叶支撑不了太多时间了,这也是我着急赶回去的原因之一,再就是秀才答应我,不会因为崔瀺的事情牵连到主人,他会先去一趟颍阴陈氏那边,跟人说完道理再去西边,所以接下来,如他所说,安安心心带着那帮孩子求学便是,有崔瀺这么个坏蛋,还有那个武夫第六境的于禄一旁护驾,我相信哪怕主人没了剑气,便是有些坎坷,也一样能够逢凶化吉。”
她眉宇之间有些愁绪,“但是到了大隋书院之后,接下来的这六十年内,我需要画地为牢,不可轻易离开,否则就有可能功亏一篑,你既要保证自己别死,又要保证境界持续增长,会有点麻烦啊。”
陈平安说道:“阿良曾经无意间说过,不管是武夫境界还是练气士,到了三境修为,就可以试着独自游历一国,只要自己不找死,多半没有太大问题,五六境的话,就可以把半洲版图走下来,前提是不要胡乱凑热闹,不要往那些出了名的湖泽险地走,再就是别热血上头,遇上什么事情都觉得可以行侠仗义,或是斩妖除魔,那么就可以大体上安然无恙了,如果说遇上飞来横祸,因此死翘翘,那就只能怪命不好,这么糟糕的命数,待在家里一样不安稳,所以出门不出门,结果大致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