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上) 第107章

作者:烽火戏诸

  于禄忍不住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崔瀺懒洋洋道:“带你们远游求学,去大隋逛逛,你们两个本来就是山崖书院的学生。”

  于禄和谢谢这两位卢氏王朝的遗民刑徒,面面相觑。

  车夫是个大骊驻留龙泉县城的大谍子,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坐在驾车位置上,崔瀺上了车弯腰掀起帘子后,突然转头道:“去把王毅甫喊过来担任车夫,你继续留在县城,负责盯着骑龙巷和杏花巷两处地方的动静。”

  那谍子点点头,一言不发地下车离去。

  约莫一盏茶功夫,一个高大男子大步流星走来,高大少年目不斜视,神色从容,少女眼神冷冽,似乎不太喜欢这位名叫王毅甫的男人。

  王毅甫,正是那个奉命亲手拧掉宋煜章头颅的男子,昔年卢氏王朝的沙场猛将,既没有沦为大骊阶下囚,也没有成为新王朝的座上宾,更没有重掌兵权,而是成为了那位娘娘的鹰犬,随着她被“贬谪”到长春宫去结茅修道,王毅甫的主人,就从大骊娘娘换成了眼前的这位少年国师。

  因为是走驿路官道,马车不小,足以容纳三人,可崔瀺仍是让少年少女坐在外边,他独自霸占着宽敞车厢,没过多久,车厢内就传来琅琅读书声,堂堂大骊国师,享誉一洲的围棋圣手,却每天都要朗诵这些蒙学内容,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

  马车由东门驶出小镇,崔瀺掀起窗帘,看了眼东门口附近的新建县衙,尚未完全竣工,只是有了个雏形,在衙署胥吏督促下,小镇青壮现在就已经开始忙碌,使得整个东门都尘土飞扬,崔瀺眼神阴沉地放下帘子。

  离开小镇后,沿着驿路驶出大概一个时辰,崔瀺让王毅甫停车,他独自走向一座小山坡,观湖书院的“君子”崔明皇等候已久,见到这位被驱逐出家门的祖辈后,毕恭毕敬作揖行礼。

  崔瀺站在山顶,回望小镇,只可惜如今境界大跌,修为低微,哪怕穷尽目力,也无法见着那边的风景了,“尊奉披云山为大骊北岳一事,还需要酝酿,一时半会很难成功。但是在披云山建造新书院,势在必行,最多半年就会有结果。放心,你这次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差点连命都丢了,我肯定不会过河拆桥,一个书院副山主,是跑不掉的。之后大骊肯定会倾尽国力,将这座崭新书院,打造得比山崖书院更像是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

  崔明皇松了口气后,眼神坚毅,承诺道:“绝不会让老祖失望的!”

  崔瀺对此不置一词,继续说自己的,“我将那个瓷人少年留给你,到时候你把他安插进入新书院,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修行会很顺利,可能会以一种吓人的速度跻身中五境,你做好心理准备,但是你最好将他雪藏起来,不要太早浮水出面。我从瓷山千挑万选出了那些碎瓷,好不容易才拼凑出这么个神魂具备的瓷人,这少年能够从一堆破瓷片,到现在的活灵活现,与人无异,既是我崔瀺毕生心血的凝聚,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所以你务必多上点心。说句不吉利的话,这已经相当于是我在跟你托孤了。”

  崔明皇心情激荡,弯腰抱拳道:“老祖放心,我崔明皇一定将其视为己出!”

  崔瀺有些疲惫神色,“在小镇这边,除了藩王宋长镜之外,其余两拨谍子死士,你能够随便使唤,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再就是没事的时候,多跟杨家铺子的杨老头聊聊,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做事最是公道,从不谈什么好坏、正邪、敌我,你争取能够让老头子答应跟你做买卖。”

  “至于阮邛,我劝你别去自讨无趣。福禄街和桃叶巷的四大姓十大族,如今七零八落,人心涣散,你多留心李家,嗯,就是李希圣所在的李家,至于那个心比天高的二公子李宝箴,如今靠山一倒,虽说算不上被一夜之间打回原形,但是也算领教过我们大骊京城的云波诡谲了,这对兄弟之间,你选谁都行,不过只能选一个。”

  “至于吴鸢,你自己看着办吧,就事论事,不要交心就行。”

  崔瀺说到最后,分明是青葱少年的俊美相貌,却给崔明皇一种耄耋老人、万事皆休的错觉。

  崔明皇试探性问道道:“那个学生吴鸢,难不成是?”

  崔瀺耷拉着双肩,向山下走去,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他是娘娘的人。她就喜欢挑选这类人,出身不太好,但是聪明,有抱负,能隐忍,只是各有各的致命缺陷,易于她掌控。”

  崔明皇恍然大悟道:“难怪,老祖宗你那次在袁氏祖宅泄露天机,我总觉得不对劲,后来才想明白,是因为吴鸢在场的缘故。”

  崔瀺叹了口气,并没有藏掖真相,打开天窗说亮话,“当时在袁氏老宅,我给了他一次机会,之前芝麻绿豆大小的琐事,他把消息全部传递出去,我懒得计较。可他如果走出宅子后,选择在那件事情上泄密给那位娘娘,那他就死了,弟子欺师灭祖,那么先生打死学生,天经地义嘛。”

  崔明皇默然无语。

  崔瀺拍了拍这位家族晚辈的肩膀,“我对你寄予很大期望啊,不然不会跟你讲这些的。”

  崔明皇苦笑道:“诚惶诚恐。”

  “行了,你就别送了。”

  崔瀺加快步伐走下山,走出十数步后,转头笑道:“你我都是聪明人,你肯定在想我能这么给吴鸢挖坑,一定不会放过你,事实上……你没有猜错,确实是这样的,不过陷阱在哪里,需要在哪天做出生死抉择,得你自己去琢磨。”

  崔明皇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委屈无辜,反而斗志昂扬,“该读的书,差不多已经读完了,以后人生的乐趣,就在于此了。”

  崔瀺转过身,望向山脚那辆马车,双手拢在袖子里,啧啧道:“果然三种弟子都得有啊,你崔明皇,吴鸢,瓷人,齐全了。以后就看我们师徒四人各自的造化了。”

  走着走着,崔瀺打了个激灵,呢喃道:“如果哪天知道了真相,以泥瓶巷那个小子的脾气,一定会打死我的啊,说不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少年满脸焦虑和悲伤,“关键是师父打死徒弟,还他娘的天经地义啊。不行不行,我崔瀺不能混得这么凄惨,得想个法子……”

  少年突然眯眼笑起来,顺带着走路也大摇大摆起来,哈哈大笑道:“可以把脏水全部泼给大骊国师嘛,我是崔东山,不是崔瀺!”

  他当下寄居的这副身躯皮囊,可以视为一件极其珍稀的重宝,天生无垢,但是先天痴呆,不到六岁,就魂魄游离散尽,崔瀺经过多年秘法炼制,使其成为一件易于魂魄借住的客栈旅社,当初因为骊珠洞天太过重要,涉及到他的大道契机,他必须亲临此地,所以就搬出了这具身体,分出魂魄进入其中,如此一来,等于世间出现了两个崔瀺,一老一少,老崔瀺待在大骊京城当他的国师大人,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少年崔瀺则莅临小镇,躲在袁氏老宅,以防意外发生,当然,内心深处,崔瀺未必没有亲眼目送齐静春走完最后一程的意思。

  他想堂堂正正打败齐静春一次。

  只可惜崔瀺如何都想不到,先是输给齐静春,输得一败涂地不说,之后更惨,被分明已经死在学宫功德林的老头子找上门,随随便便就切断了他与本体崔瀺的联系不说,还罚他每天读那几本破烂书,可笑的是,没有一本属于老头子编撰的圣贤经典。最后更是做出一个荒谬至极的决定,要他崔瀺给那个姓陈的少年当学生!

  我崔瀺能跟他陈平安学什么?学烧瓷还是学烧炭啊?

  至于那个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天晓得!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天晓得。

  老头子,虽然一辈子最高的俗世功名不过秀才而已。

  但是当初在儒教文庙,曾经排在第四高位啊,那会儿老秀才真可谓如日中天,要不然老头子人都没死,神像能硬生生给人搬进去竖起来?老秀才自己拦都拦不住。

  不过崔瀺总觉得当时老头子其实偷着乐呵,根本就没真想着去拦。

  总之这桩公案,注定会消失于正统青史和稗官野史,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仅剩的蛛丝马迹也会一点一点消失。

  ————

  通往大骊南边关隘野夫关的必经之路上。

  一辆马车停在驿站外的路边,眉心朱砂的白衣少年站在车顶上,面朝北方,翘首以盼。

  王毅甫坐在驾车位置上,像往常一样闷不吭声。

  高大少年于禄在清点行囊里的物件,身材婀娜却容颜粗鄙的少女最闲散惬意,坐在王毅甫身边,和少年背对背,她正晃荡着双腿,一颗颗嗑着瓜子。

  少年崔瀺一跺脚,“总算来了!”

  王毅甫没有转身,轻声道:“殿下,以后保重。”

  已经改名为于禄的高大少年,点头笑道:“王将军也是如此。”

  王毅甫嗯了一声,正要开口。

  嗑完一大把瓜子的少女拍拍手,云淡风轻飘出一句话来,“王大将军没必要跟我这种刑徒贱民客套寒暄了。”

  王毅甫苦笑道:“是我们对不住你的师门。”

  少女双手叠放在膝盖上,仰头望向蔚蓝天空,笑道:“那你就跟那些魂飞魄散的死人们说去。我既没有参加那场大战,事后也没有自尽,相反活得还不错,很快就是新山崖书院的学生了。所以王大将军你跟我说这个,挺没意思的。”

  于禄突然说道:“王毅甫,不用理她,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心里有气,又不知道跟谁发泄。这个时候谁好说话她就刺谁。”

  少女笑道:“呦,还当自己是贵不可言的卢氏太子啊,还有资格教我做人?”

  于禄微笑不言,继续低头收拾行李。

  王毅甫一阵头大。

  若非担心这两个孩子的安危,王毅甫又怎么可能答应大骊娘娘,为她效命。

  ————

  陈平安一行人沿着驿路边缘南下。

  然后看到一个脸熟的白衣少年飞奔而来,那种热情,简直比一位怀春少女面对心仪情郎,还来得夸张。

  眉心朱砂的白衣少年笑容灿烂道:“陈平安,虽然听上去很像个玩笑,但我其实是很认真很严肃地告诉你,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学生了!你不认我做学生的话,我就死给你看!等我死了之后,你记得帮我立起一块碑文,就写陈平安弟子之墓!”

  陈平安呆滞了很久才缓过来,问道:“你的真实姓名叫什么?”

  少年开怀大笑,“崔东山!”

  陈平安点头道:“那我在碑上帮你再添三个字。”

第133章 同行

  少年对此并不意外,开始循循善诱,“我晓得先生你老人家不放心,觉得我是心怀叵测之辈,但是你可以考察我一段时间,再来决定要不要收下我做开山大弟子,我崔东山呢,修为如今是不高,但是见多识广,学问还是有一些的,对于大隋的风土人情,更是了如指掌,此去大隋,有我在和没有我在,必然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境况。”

  眼见着泥瓶巷少年依旧无动于衷,崔瀺毫不气馁,滔滔不绝道:“再说了,我这趟拜师学艺,并非空手登门,而是带了一笔极其丰厚的拜师礼,比如那中五境修士游历天下,几乎一手一册的《泽被精怪图》,我这一册更是珍稀贵重,天然孕育出了五六种精魅。”

  少年掰着手指头,一一道来,“再有一套文房四宝,笔是那藏着一条吃墨鱼的紫管笔,写字也好,绘画也罢,用完后便无需清洗,那条小鱼儿会自行帮忙吃干抹净。如何,是不是很神奇?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文人清供了吧?”

  “墨是三锭松涛墨,以手指轻敲,就会发出松涛阵阵的悦耳响声,写出来的字,哪怕是蘸墨极少的枯笔,墨香同样能够滞留数年之久。砚台是别洲一位无名老僧遗留下来的古砚,名为‘放生池’,大有玄机,你不动心?”

  “纸张则是那金石笺,一国皇帝敕封山川神灵,都希望用上此纸,才显得正统。”

  少年讲到这里,深呼吸一口气,“最最最重要的一样压箱底宝贝,是一柄半死不活的本命飞剑!它品相极佳,锋利无匹,最大的好处是它不用后继者养炼剑气、开拓剑意,几乎拿来就能用,我当初侥幸得到后,之所以珍藏多年,也未将其炼制,非是不看重,实在是我不走剑修的路子,生怕暴殄天物……”

  说到后来,原本兴高采烈的崔瀺嗓音越来越低,因为他发现对面的陋巷少年,随着自己的拜师礼越来越丰厚,陈平安拒绝的眼神,反而越来越坚定。

  眉心朱砂、容貌俊美的少年满脸幽怨,双手捧在胸前,可怜兮兮地试探性问道:“真不行啊?我是诚心诚意跟你拜师的,你要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啊,如果我对你陈平安有半点坏心,就被天打五雷轰!”

  陈平安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行!”

  陈平安在小镇第一眼看到这位少年,是在阮师傅的铁匠铺子,误以为是县令大人的伴读书童,第二次自称“师伯崔瀺”的少年主动搭讪,在牌坊那边,跟陈平安说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内幕,之后一路跟随陈平安去了泥瓶巷,还偷走了宋集薪贴在门槛的春联。

  陈平安虽然始终没有从少年身上,察觉到类似云霞山仙子蔡金简的杀意杀心,但是陈平安绝对信不过此人,希望能够敬而远之,哪里想到如今都快走到了大骊边境,还给少年死皮赖脸追了上来。陈平安又不傻,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能图什么?

  崔瀺不露声色地瞥了眼少年发髻,那支碧玉簪子已经消失不见。

  照理说按照之前约定,老头子会帮着自己铺垫一二的,最少不会揭穿自己的大骊国师身份,更不会将自己算计陈平安和齐静春的事情泄露出来,至于老头子为何如此大度地放过自己,甚至为何要这个分明大局已定的时候,走出功德林,崔瀺根本就懒得去计算推演,跟真正的圣人比拼这个,实在是不自量力。尤其当下神魂分离,崔瀺无论是修为和心力,都已经大不如前,害怕自己一旦推演到深处,不小心触及老头子订立的规矩根本,会沦落到这副皮囊原主人的境地,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崔瀺问道:“陈平安,你们在红烛镇枕头驿一带,难道就没有遇到一个穷酸老秀才?他没有跟你讲清楚大致缘由?”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

  崔瀺仔细打量着陈平安,觉得眼前少年神色不似作伪,“好吧,那我只好使出杀手锏了,不过事先说好,陈平安,我拜师如此心诚,你却如此推脱,那么接下来我的拜师礼,就要减半了。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陈平安二话不说就要转身,崔瀺赶紧从袖中掏出一枚黑色棋子,高高抛向驿路旁边的无人处,“这是杨老头交给你的消息,捏碎之后,你就知道这件事情的脉络,然后你来帮我证明清白,告诉陈平安我绝不是贪图什么,才来拜师,而是真心要跟他定下师徒关系。”

  那尊阴神没有显露真身,能够滞留言语声音的黑色棋子,在空中砰然碎裂,瞬间化作齑粉。

  很快林守一就神色古怪地来到陈平安身边,窃窃私语道:“阴神前辈说杨家铺子的杨老头,要你相信这个叫崔东山的家伙,不会暗中使坏,去往大隋书院的路上,大大方方让他做牛做马,随意驱使便是了,这样的弟子门生,不收白不收,不用白不用。还说此人今后与你荣辱与共,生死相关,不敢对你心怀不轨。”

  陈平安点了点头,问道:“他们是?”

  崔瀺笑逐颜开,“他们啊,傻大个叫于禄,福禄的禄,小黑妞叫谢谢,姓谢名谢,也不知道谁给她取的这个名字,真是绝了。”

  随后崔瀺露出瞎子也不会当真的悲苦脸色,唉声叹气道:“两个都是卢氏王朝的刑徒遗民,身世可怜得很,谢谢之前就曾在山崖书院求学过一段日子,于禄运气差一点,离乡没多久,我们大骊就发起了那场大战,两人只得各自返回家乡,如今家国破灭,书院学生的身份,便成了他们的保命符,如果我不把他们带出来,以后肯定会死在你们龙泉县西边的大山里,要么被某位山上神仙一个不顺眼就给打死,要么每天风餐露宿,早早气力衰竭,不到三十岁就活活累死。所以他们如今颇为感恩戴德,一定要称呼为我公子少爷,我怎么劝都劝不动,唉。”

  不曾想黝黑少女笑眯眯道:“既然我们的称呼反而成了公子你的负担,那我以后就不喊公子了。”

  好在于禄没有雪上加霜,微笑道:“我还是继续喊公子吧,习惯了。”

  崔瀺转头呵呵笑道:“谢谢姑娘啊,我谢谢你啊。”

  林守一缓了缓,好像又得到阴神暗中传授的锦囊妙计,轻声说道:“杨老头说这两人,咱们最好是收下,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实在不喜欢姓崔的,以后可以用来当替死鬼,但凡有灾有难,全部让他顶上去就是了,他身上藏着一件‘方寸’物品,家底厚实,经得起糟蹋。”

  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崔瀺勃然变色,跳脚大骂道:“杨老头,你个老乌龟王八蛋,有你这么坑人的吗?!”

  陈平安压低嗓音笑问道:“如果收下这两个人,以后就算是你们的同窗吗?”

  林守一苦笑道:“可能是吧,其实我和李宝瓶都不清楚山崖书院的真正情况,当初马老夫子带着我们离开小镇,也没说过这些。”

  李槐一直偷看那个名叫于禄的高大少年,觉得像是个容易打交道的家伙,肯定比脾气暴躁的李宝瓶,以及性情冷淡的林守一,要更好说话。于禄背着沉重行囊,发现了李槐的视线后,这位卢氏王朝的太子殿下,笑着点头行礼。

  背着小绿书箱的红棉袄小姑娘,则时不时与那位身材高挑的黝黑少女,对视一次,又一次。与那次遇上目盲老道人师徒三人,情况刚好相反,李宝瓶对昵称酒儿的圆脸小姑娘,一下子就看对眼,对于这个姓名古怪的少女,则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谢谢虽然面带笑意,看不出任何真实情绪,可是对于矮自己大半个脑袋的李宝瓶,少女内心亦是不喜。

  初次相逢的小姑娘和少女之间,这种奇妙情绪,应该与任何道理都无关。

  陈平安望向崔瀺,说道:“于禄和谢谢,可以加入我们,但是你不行。”

  崔瀺收敛一切神色,生硬问道:“为何?”

  陈平安答道:“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好人。”

  驿路这边,没有一个人觉得这句话滑稽可笑,哪怕是最没心没肺的李槐,都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力。

  于禄扭头望向后边,远处尘土飞扬,马蹄整齐踩踏地面,地面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震颤,大地如同被狠狠鞭打的贱民身躯,奄奄一息,只能默默承受。

  一股大骊铁骑的浑厚军威,扑面而来,哪怕是只是三四十轻骑的队伍,仍是散发出一种粗粝慑人的杀伐气息。

  这让高大少年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

  这边崔瀺伸出双掌,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尽量心平气和道:“我之所以来这里,是有个老秀才一定要我跟你学做人,你不收我做学生,没关系,我就以于禄和谢谢的公子,以这个身份,跟随你们一起远游求学就是了,你们当我不存在,咋样?”

  陈平安点头道:“只要你别来惹我,不说什么先生学生的怪话,都可以。”

  崔瀺刚要说话。

  大骊骑军带着轰鸣声一闪而过,

  一直观察这支骑军所有细节的于禄早已低头,还不忘用手臂遮挡风沙尘土。

  少女谢谢更是早早挪步到驿路外。

  眉心一粒朱砂痣的少年崔瀺,恰好还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

  气势雄壮的大骊骑军呼啸而过,崔瀺默然站在原地,话痨似的少年,满身尘土,还张着嘴巴,却一个字都也说不出口。

  李槐只觉得这一幕真是惨不忍睹,小声道:“惨是惨了点。”

  灰头土脸的白衣少年,后知后觉地抬手抹了把脸,眼神恍惚,呢喃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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