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上) 第1051章

作者:烽火戏诸

  老瞎子讥笑道:“你也配招惹剑气长城的隐官,谁借你的狗胆?”

  老狗不敢反驳,只敢乖乖摇尾乞怜。

  托月山千里之外一处大地上,老瞎子当初停步驻足处,已经临时圈画为一处禁地。

  搁放着一壶美酒。老瞎子故意将此物留在此地。

  驻守托月山的大妖都没有去挪动酒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由着它孤零零摆在地上。

  哪怕已经确定了那壶酒水,并无半点异样,就只是一壶寻常酒水。还是没有大妖去动它。

  万年以来,蛮荒天下,强者为尊。

  那个割据一方的老瞎子,是数座天下屈指可数的十四境之一。

  如今的蛮荒天下,在那个萧愻走过一趟古井深渊后,则又多出一位,只不过她是以气运合道蛮荒天下,并非纯粹以本命飞剑合道天地。

  十四境实在太过玄妙不可测,两者差距到底在何处,都没人可问。

  事实上可以问那托月山下的阿良,只是谁敢去招惹,火上加油,雪上加霜?真当他离不开托月山吗?

  托月山与阿良,既是镇压,更是一种形势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

  毕竟是阿良自己不愿让出那条道路,来问剑托月山。

  一位按照辈分算离真师姐的大妖女修,浩然天下的美人容貌身段,来到托月山之下的混沌虚空中。

  她远远看着那个盘腿而坐的儒士法相,以数量极多的金色文字作为蒲团,挺像一位来此借山修道的世外人。

  她无法理解,为何这个男人会如此选择,天下文海周先生,曾经为她解释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大道真意。

  所以她更加不理解这个阿良的自毁道行。

  那个邋遢汉子瞧见了那托月山女修,立即坐直,道:“新妆姐姐,为何还是当年相见时的旧妆容?故人相逢旧妆容,真是诗情画意啊。”

  化名新妆的女子大妖,凭借记忆回想一番,然后皱眉道:“放你的屁!”

  自个儿的胡说八道,撞铁板了?

  阿良最不怕这种状况,一脸深情道:“看来新妆姐姐,对咱俩的初次相逢,记忆犹新,大慰我心。有几个好男儿,值得新妆姐姐去记百年。”

  新妆嗤笑道:“你要是换个选择,会用几剑砍死我?”

  阿良有些羞赧,老婆娘真会开荤腔,让我都要遭不住。

  新妆不解深意,只当这个男人又在神游万里,分心驾驭剑意,镇压双方脚下的虚空异象。

  阿良觉得机会难得,得使出杀手锏了。

  难得重逢,我英俊容貌依旧,剑术更高,想必那位姐姐都习惯了,那就来点才子佳人的。

  阿良咳嗽一声,润了润嗓子。

  不曾想新妆冷笑道:“闭嘴。”

  这个男人,曾经独自御剑远游蛮荒天下,因为惹祸不断的缘故,他那御剑之姿,不少大妖都亲眼见识过。

  一边双手撑腰,一边大声吟诗,美其名曰剑仙诗仙同风流。要知道他身后,还跟着术法轰砸不断的追杀大妖。

  阿良叹息一声,美人不解风情,最煞风景辜负良人。

  新妆问道:“你有了这么个境界,为何不好好珍惜?”

  阿良说道:“我可以真心回答,但是新妆姐姐也要先听我一番言语。”

  新妆点点头。

  果不其然,半点没有意外。

  只见那男子以手拍膝,微笑吟诗。

  笑容不多,嗓门不小,“此为我阿良独创的三别歌。”

  蜀道难,将进酒,梦游天姥吟别留。

  琵琶行,长恨歌,赋得古原草送别。

  哀王孙,无家别,丹青引赠曹将军。

  “若非押题,不然其实换成那泥功山,负薪行,一百五日夜对月。也是很不错的。”

  “洗兵马,赠花卿,江畔独步寻绝句。嗯,换成三川观水涨十韵,好像更好些。”

  “好家伙,这般文思如泉涌,车轱辘似的刹不住啊,厉害的厉害的。”

  新妆说道:“胡扯够了没?”

  最后阿良点点头,神色似笑非笑,双手握拳撑在膝上,自言自语道:“好一个贾生恸哭后,寥落无其人。好一个醉为马坠人莫笑,有请诸公携酒看。”

  新妆安静等待那个答案。

  你阿良为何如此不珍惜一位剑修的十四境。

  “因为我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十四境。”

  阿良倒是没有耍无赖,笑道:“可惜新妆姐姐,年纪不小,远游太少,所以不懂。毕竟不是剑客心难契。”

  新妆默不作声。

  剑客也好,剑修也罢,一座天下都承认。

  唯独这个男人过于用力去“假装”的斯文人,实在让人腻歪,总觉得何必如此,当你的剑仙便是。

  新妆曾经询问周先生,若是浩然天下多是阿良这样的人,先生会如何选择。

  周先生笑言,那我就不来你们家乡了,而阿良之所以会是阿良,是因为只有一个阿良。

  相传阿良之所以一人仗剑,数次在蛮荒天下横行无忌,其实是正是为了寻找周密,昔年浩然天下不得志,只好与鬼神同哭的那个“贾生”。

  只是周密始终不愿意见他。

  阿良猛然站起身,神色肃穆,沉声朗诵一番年少时读书后、早早得其大神意的书上言语。

  目极万里,心游大荒,魄力破地,天为之昂。

  云蒸龙变,春交树花。造化在我,心耶手耶?

  阿良所有的言语,化作一个个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砸入金色蒲团之下的深渊中。

  文字更显化出那金色蛟龙,春风树花,出没白云中,将那股冲天而起的煞气压下。

  儒家圣人,浩然正气。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地底极其深远处,有那天崩地裂的动静,好似被阻拦道路,只得暂时退回,只是那残余声势,依旧缓缓传到金色蒲团处。

  让那新妆只觉得惊心动魄。

  男人双手抹过脑袋,与那托月山女子大妖笑问道:“读书人,猛不猛?!”

第716章 贾生让人失望

  刘十六在离开落魄山,去往老龙城战场之前,这个自称“君倩”的魁梧汉子,下山前除了去霁色峰祖师堂敬香,还去了趟落魄山竹楼一楼,除了墙角摆放一张木板床,其余更像书房些。

  小管家暖树拿钥匙开的门,周米粒手持绿竹杖和金扁担,当那门神,挺起胸膛,站得笔直。

  刘十六翻开了一些桌上摆放齐整的书籍,书页大多有密密麻麻的旁白注解,以小楷写就,若是真的人字相契,那么小师弟应该会是个很认真且喜欢较真的读书人。毕竟当年大师兄崔瀺的珍藏书籍,也是这般,左右每逢在书上看到与崔瀺不同的见解,就会让小齐代笔写字,往往一本书籍上边,会有数十处的书上打架。

  刘十六放回书籍,稍稍抬头,望向墙上悬挂有一幅书斋对联,蓝底金字云蝠纹。按照小米粒的说法,是小师弟从北俱芦洲捡来的。

  山外风雨三尺剑,有事提剑下山去。

  云中花鸟一屋书,无忧翻书圣贤来。

  刘十六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几乎一眼就发现对联角落,钤印有“陈十一”。

  文武兼备,修力修心。

  刘十六归山之前,先去杨家铺子为那位东王公护阵,再与阮秀一起去往天幕待客,得偿所愿,拳碎两敌,两场金色大雨,落在一洲北岳地界,五成金身碎片被长命道友收入袖中,五成转赠披云山。

  阮秀那个“小姑娘”,更夸张,竟然直接过门而入,走了趟天外。不知她能否见过礼圣了。

  归山之后,刘十六有次得了个落魄山右护法私底下封赏的官职,“巡山使节”,小米粒说官儿不大,别嫌弃啊。

  汉子巡山时,横着摊开双臂,一条胳膊挂着一个小姑娘,一个粉裙,一个黑衣,他们一起走在晨曦中。

  有次巡山,则有个莲花小人儿,坐在他的脑袋上,一起欣赏月色。

  青童天君在人间重开飞升台,对于一洲众多地仙修士而言,可谓一桩天上掉下来的福缘,深厚至极。

  一座飞升台。

  名副其实的飞升去往一处古遗址,最终会有一座破败天门耸立云海上。

  在这个天台抬升的过程当中,就是一种砥砺大道。

  每位地仙修士,只要稳住道心和魂魄不散,就可以登顶,虽然注定无法跨越那道禁制森严的远古大门,但是修士能够站在云上天门外,就算功德圆满。

  不断有修士从飞升台坠落,重返人间,收获大小,只看随台登天之高度。

  十之七八,都有大收获,清风城城主许浑,身披瘊子甲,在飞升台上,始终心神稳如山岳,终于一举破开元婴瓶颈,跻身上五境。

  风雷园剑修刘灞桥,相对比较可惜,由于剑心存在瑕疵,止步于元婴境,其实他原本有了一丝大道契机,可应该是心魔作祟,反而受伤不轻。跨出一大步后,非但没能顺势再跨出第二步,反而小退些许。可哪怕只是从金丹境剑修成为实打实的元婴境,刘灞桥在即将卸去园主身份的师兄黄河那边,就算有了个不错的交待。不然刘灞桥无功而返,刘灞桥觉得就师兄那脾气,都能够将园主转送别人,再将自己封山禁足百年,这辈子不练出个元婴就别想着下山了。

  刘灞桥与许浑一样登顶云海上,很快就又不由自主地退回人间,刘灞桥重游小镇,去了趟督造官衙署,与那初次见面的曹督造相逢投缘,一起饮酒。

  云霞山金丹女仙蔡金简,属于比较让人意外,以她的资质,山上几位祖师爷,其实都不看好她此生能够跻身元婴,可这次竟然咬牙支撑到了最后,虽然只是瞥见那天门一眼,也算大功告成。

  此次蔡金简可算一步登天,不出意外的话,她此次返回师门,除了先前的那把祖师堂交椅,还该是云霞山历史上一位最年轻的女子祖师了。

  宝瓶洲的不少仙府,往往是修士成为金丹客,除了能够单独开峰、昭告一洲之外,还能够在山水谱牒上,相当于抬升一个辈分,若是有幸跻身元婴,再高一辈。

  至于上五境,大可以开山立派去。

  蔡金简退出飞升台后,独自一人,来到一座旧学塾外,她望向空无一人的学堂,不知在想什么。

  黑衣男子姜韫,作为云林姜氏子弟,没有立即直奔云林姜氏坐镇的那条东海战线,去与师父和大都督韦谅汇合,而是稍作停留,与那刘灞桥蔡金简的选择差不多,在这昔年的骊珠洞天小镇上,一人故地重游。

  只是等他去了那座铁锁井,便有些失望,昔年那条垂入井底的铁链,给他扯出后,就早早炼化为本命物了。

  既让他将一座人身小天地,成功淬炼为失传已久的“铁山丛林”、“莹澈道场”,又有了一件攻守兼具的仙家重宝。

  这次姜韫亦是跻身了元婴境。

  其余地仙,境界攀升,各有高低。能够见到天门古貌的幸运儿,到底还是少数。

  秘密赶赴此地的一洲地仙当中,只有那十之二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全然无所得,很快就摔出飞升台。

  只是却不敢流露出半点异样脸色。

  唯一的“补偿”,大概就是没有在此破镜,地仙事后去往老龙城战场,需要积攒的战功,就不用太多。

  隋右边在那书简湖真境宗内,破开龙门境瓶颈没多久,算是这拨人当中资历最浅的那位金丹地仙。

  但是隋右边从纯粹武夫中途转去修行,这都能够成为剑修,已经算是一桩大怪事,在十多年间,就成为一位金丹剑修,更是惊世骇俗。不过玉圭宗和真境宗,一炷香火的上下两宗,都帮着隋右边隐瞒极多。

  所以如果不是玉圭宗下宗嫡传的障眼法身份,此次飞升台聚会,皆是宝瓶洲地仙,哪个不是将人心修炼成精的货色,肯定要对隋右边大起疑心。

  可是隋右边此次未能破境,只是到了金丹境瓶颈。

  她只是看了些比一般地仙更多的天上风光。

  愿随夫子上天台,闲与仙人扫落花。

  可惜身边无夫子,天上无仙人。

  其实隋右边是有一定机会跻身元婴的,但是隋右边不知为何,在所背长剑愿意为她护道一程的关键时刻,隋右边反而刻意压制了那把痴心的出鞘。

  由于并未出剑,不愿以剑意抵御天上罡风,她单凭修士体魄稳固心神,失去了更大的机缘。

  隋右边退出飞升台后,剑心澄澈,非但没有半点颓丧神色,道心反而更加坚定,她在骑龙巷的压岁铺子,买了些糕点,然后御风去往州城。

  与隋右边一起离开书简湖的真境宗嫡传,都是宗主韦滢从上宗九弈峰带来宝瓶洲,两位与隋右边同行北游之人,皆是韦滢的嫡传弟子,与他们师父一样都是剑修,那个年轻女子,名为岁鱼,总喜欢吵着去剑气长城砥砺大道,要去亲眼验证那剑仙米裕,到底有无师父那般容貌俊美。

  一个男子,名为年酒,好像除了修行练剑之外,对于世情庶务一窍不通,他唯一可做之事,就是拦着心爱师姐不要去剑气长城了。

  不过记录在真境宗山水谱牒上的名字,却是韦姑苏和韦仙游。

  两人的本命飞剑,分别是“鱼龙”和“酒壶”,都是师父韦滢帮他们取的,岁鱼喜欢她的,年酒也喜欢自己的,因为酒壶之中,别有洞天。

  他们要比隋右边稍早退出飞升台。

  他们先前暂住于州城内的一座仙家客栈,掌柜的姓董,年纪不大,在北岳地界,有那董半城的美誉。

  哪怕眼光挑剔如岁鱼和年酒,也觉得客栈环境幽静不俗,以后再来,就要首选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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