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侯
简竹瞥了眼公孙泠泠,少女心中十分费解,这种人,当年真能在竹篮堂排的上名号?
樱桃青衣一脉,有自己的要求,例如同境厮杀,能够以伤换命。风烛残年的老迈之躯,拼死一搏,也能换命。
萧朴说道:“等消息吧。”
公孙泠泠返回国师府,一路上招惹了好些垂涎视线,只是没谁敢凑上去揩油。
萧朴遇到了一个极有贵气的年轻女子,后者说道:“国师府有请。”
萧朴点点头,没有任何怀疑和犹豫,对方自称容鱼,是国师府的婢女。
简竹穿街过巷,买了份糕点边吃边走。抬头看了眼云和天。
老话说头顶一片天,芸芸众生顶着的,真是同一片天吗?
简竹是被一个老人带到大骊京城的,她是多年之后才晓得他的身份,很不简单,官帽子不大,但是权柄极大。
她先在这边生活了几年,读书识字,好吃好喝,药膳,还教她习武学拳,之后就被丢到了邱国,在那期间,机缘巧合之下,成为樱桃青衣。
朝廷百官不会知道他们,老百姓不会知道他们,除了刑部档案上边的记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是谁。
简竹这个名字,还是老人帮忙随便取的。她有个爱好,就是搜集那部已经绝版的山水游记。
到了一间杂货铺子,名义上她是这间铺子掌柜的表妹,掌柜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真实身份是简竹的上司,都是刑部三等供奉。
男人问道:“准许你便宜行事,你就这么是做事的?汇报内容该怎么写,自己想好了?”
简竹刚刚升任刑部三等供奉,经过刑部勘验,就可以在内部招徕人手,有个小山头了。她在邱国那边,确实做得漂亮。不过距离直接获得一块刑部无事牌,好像还差点意思。但是好像是某艘剑舟上边,有位通天的大人物,看似随意提了一嘴,刑部勘合司就上心了,经过一场所有言论都必须录档的讨论,简竹不但得到了一块三等无事牌,还被喊回了大骊京城,参与此次国师庆典的秘密收网。
简竹说道:“那家伙是王八吃秤砣,我有什么办法。”
男人问道:“他生前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你当时有点不对劲。”
那名别国潜伏在大骊京城十数年之久的谍子,心怀死志,完全没有转投大骊的想法,心怀死志,他对少女骂了一句。
“干你娘的大骊蛮子!”
得知此事,男人神色和缓几分,说道:“无妨,不至于被录档记过,至多是没什么功劳。”
简竹问道:“二师父,我能去见一见顾璨吗?远远看一眼就可以。”
男人沉声道:“不能!”
简竹不动声色。
男人说道:“简竹,听我一句,别去找死!”
简竹说道:“我又不是去寻仇的,找啥死。”
男人神色复杂,说道:“当年你娘亲所在门派,岛屿被那条……畜生水淹,死伤惨重,顾璨是那畜生的主人,确是一桩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可是你再不爱听,我也要说几句,我跟你大师父是一般的看法,你娘亲的那个门派从上到下,都太……脏了。迟早会跟许多人、很多岛屿门派,一样会被大骊朝廷清算,会被真境宗那撮修士秘密行事,拿他们的脑袋当作投名状交给负责带兵驻守那边的将军。就你娘亲的脾气,若是师门被秋后算账,她岂肯坐视不管,只要她一个冲动行事,在当时的形势之下,绝对是说死就死了。”
少女默不作声,趴在柜台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男人说道:“你娘亲死之前说了,不许你找顾璨报仇!”
那是一段很曲折的过往,简竹的娘亲并非死于横祸或是那场战事,她是在修行路上出了大岔子,但道心的隐患,却是早就埋下。
少女停下算盘,嫣然笑道:“娘亲走了,我还有两位姨呢,以前她们最疼我了,就是不晓得她们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男人松了口气,“肯定有机会跟她们见面的。”
简竹斜靠柜台,呆呆望向门外。
了解她过往的男人很清楚,让谍子没能活着去刑部大牢的那句话,重点不在大骊王朝,而是最前边的三个字。
短短三十年间,书简湖出现了两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次是被大骊王朝纳入版图,一次是真境宗的选址和创建。
人运永远大不过国运,国运又小于天下运势,书简湖的野修,再无法无天,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小了,所有修士都不得不适应新的宝瓶洲形势,就会被筛掉被淘汰,或是被翻旧账,可能昨天才一起在桌上喝酒,明儿悄无声息就没了。
所以即便是最为熟谙掌故的书简湖诸岛修士,可能都渐渐忘了,青峡岛上边,曾经有过一拨如花似玉的开襟小娘。
相较于顾璨,截江真君刘志茂,仙人刘老成,姜尚真,韦滢他们这些高高在天的人物,这些女子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她们就像昔年书简湖的湖面上,十数朵随水飘零的落花,生死,沉沦。
涉及荣辱生死的人间大事太多了,愈发显得她们的渺小,无足轻重。
少女抽了抽鼻子,转过头,单手支腮,继续拨弄算盘。
好像谁都是哭着来到世上的,各自读过一部人间无字书,有些人觉得或精彩或乏味,有些人觉得真苦。
男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有些跟你娘亲类似遭遇的女子,她们会很感激某个人。”
他不敢随随便便说出那个名字。
简竹点头道:“其实我娘亲也说了,他跟顾璨刘志茂他们都不一样,是个好人。娘亲和姨娘们都觉得他不该去书简湖的。”
男人将信将疑,“当真说过这种话?”
简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娘亲曾是书简湖素鳞岛的岛主亲传。两位姨娘,一位曾是石毫国的宦官之家出身,简竹记得她性格温婉,说话嗓音总是细细柔柔的。另外那位叶姨娘,好像是蜀哭岛的外门弟子,喜欢栽花种草。再后来,打仗了,她们如陌上尘各自飘零。
花神庙那处别院,庙祝叶嫚拢了拢锦衣领口,她想起了当年一幅画面,有个身穿棉衣的消瘦男人,经常夜深人静的时分,走出账房,在渡口独自徘徊。他也姓陈。
第1202章 既然事功何为回报
说是三进院落,其实占地极大,形制和规格堪比藩邸,建有鸱尾的庑殿顶,铺碧绿色琉璃瓦,正堂官厅面阔七间。
进了国师府,到了第三进院子东厢房那边用以议事待客的偏厅,陈平安移动两条椅子,分别坐下,相对而视。
他们互换主客身份。当年青峡岛难登,陈平安终于是上岛了。如今国师府难进,刘老成仍然是落座了。
刘老成已经施展障眼法,临时罩了一件备用法袍,用以隐藏触目惊心的伤势,还要运转水法,遮掩满身的鲜血气。
不可谓不狼狈,自从跻身上五境之后,就再没有如此遭罪了。
谢狗跟着进了屋子,她也不搬椅子坐下,去了顶天立地的书架那边抽出本书籍,装模作样翻阅起来。
陈平安用眼神示意她不必留在这边。谢狗一本正经说道:“若是这厮心怀恨意,暴起杀人,我也好为国师护驾。”
刘老成眼皮子轻轻抽搐几下。
陈平安挥挥手,谢狗只好将那部书籍收入袖中,好像是大骊京城钦天监的秘本,是有钱都买不着的珍贵孤本。陈平安瞪眼,谢狗只好将书放回原位。
等到的谢狗走出屋子,陈平安抖了抖青衫长褂,翘起二郎腿,说道:“刘岛主随意些,我们可以闲聊一刻钟。”
刘老成默不作声,伸手捂住心口处,被那貂帽少女从背后攮了几剑,虽是“外伤”,不致命,却也伤及了阴神和阳神,再多一剑,恐怕就要影响到大道根本了,就会有跌境之忧,而且绝不会是只跌一境。
由此看来,这个能够站在十四境小陌身后的落魄山次席供奉,谢狗,比刘老成预期的飞升境巅峰剑修,道力还要再高一点。
先是跟刘蜕的阳神身外身斗法一场,再被刘蜕真身追杀,又被谢狗,刘老成跻身仙人境之后辛苦积攒下来的那份道行,都打了水漂,一些个用来保命和搏命的压箱底手段,都差点用光了,说不心疼就有鬼了,何况现在的刘老成,还是字面意思的心疼。
其实在逃亡路上,刘老成就已经想明白了,此次设局伏杀自己,是云窟福地姜氏家主的擅作主张,跟陈平安没有关系。
刘老成说道:“不要跟高冕恶了关系。”
陈平安说道:“当然。”
刘老成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瘫靠着椅背,劫后余生,恍若隔世。
陈平安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姜尚真也可能是故意敲打他,才好压价,得到他心目中最大的利益。但是天谣乡刘蜕那条疯狗,是真的想杀他刘老成。如果说在花神庙附近私宅那边,刘蜕还有掂量掂量他刘老成道行高低的意思,等到在京畿之地,真身露面,双方算是彻底结下死仇了。
刘蜕确实不俗,在京畿之地斗法期间,这位扶摇洲的过江龙,浑身散发着一种极为冷酷极残忍的道气,全无谱牒修士瞻前顾后、权衡利弊的做派,绝不讲究什么一洲道主的脸面、风范。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今天就是要搞死你!
等于是先后被刘老成戏耍了两次,刘蜕绝不会善罢甘休。刘老成对此倒是没什么怨怼和愤懑,既会不怕了刘蜕,从此战战兢兢过活,也不恨姜尚真,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姜尚真本就是个性格难测的多面人。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玉圭宗上任宗主,云林姜氏家主,不同的身份,姜尚真就会说不同的话,做不同的事。
至于谢狗的出手,大概就像百姓人家里边的稚童,生闷气了,就踢一下桌凳而已?
否则她真想出剑杀人,刘老成再不认命也得认命了。
刘老成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倒出几颗仙家丹药,往嘴里一丢,大嚼起来。
对于他这种性格的野修而言,今日风波,老子都能没死,毫不气馁,反觉痛快,想要独自豪饮!
陈平安对花神庙附近宅子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不仅仅已是飞升境,有宋云间坐镇国师府,京城风貌一览无余,比任何掌观山河神通都要管用。但是也没拦着刘蜕的出手,只会在关键时刻才会让小陌或是谢狗出手。书简湖是你刘老成的书简湖,大骊京城便不是我的大骊京城了?
刘老成默默运转气机,以秘法缝补人身山河和治疗肉身,两件法袍底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筋血翻动,白骨生肉。
陈平安见刘老成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主动说道:“一座书简湖,不光是真境宗要换掉,现任湖君也要换人。不过姜尚真做事情,急了点。”
若说姜尚真是放浪行事,那就还真是冤枉了他。姜尚真是想要一鼓作气,缘于当下的新飞升陈平安,身上还带有一股宝瓶洲的气运。那么现在做出的决定,对于大骊朝廷或是落魄山,只要是与陈平安牵连越深的,就越容易事半功倍。这等千载难逢的良机,过时不候。一旦错过了,哪怕是明天做出同样的决定,也不是不能成事,但是有可能事倍功半。姜尚真是个生意人,怎么花钱是很随心所欲的事情,但是具体怎么赚钱,姜尚真有自己的执念。
凡俗觉知不到虚无缥缈的国运气数,大修士却是冥冥之中自有体悟的。
刘老成尽可能快速恢复道力,主动赶来国师府,将刘蜕拦在京城大阵之外,刘老成只是得了一张暂时的保命符。今天等他出了国师府,是什么光景,能不能走出大骊京城都还两说。
陈平安笑道:“你的脾气也燥了点,好歹听姜尚真把话说完,听听看他打算将你贬谪到哪里去趴窝。”
“这好像不是你的一贯风格。”
“对了,光天化日之下,疑神疑鬼,总是做贼心虚。心里边没有鬼,何必怕天黑。”
听到这里,刘老成犹豫了一下,大略解释道:“我以仿儒家本命字的旁门手段,祭出那两尊文武庙神灵,其实支撑不了太久,而我见到姜尚真的第一眼,就已经施展这份神通了。既没心情,也不敢陪着姜尚真一直说废话。我就怕他既知晓内幕,又清楚我的脾气,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陈平安点点头,也没有就“本命字”去刨根问底,转移话题问道:“冒昧问一句,那些仿冒张锁剑符的根脚由来?”
刘老成说道:“我有个徒弟,是云林姜氏庶出,叫姜韫,国师肯定还记得他。他有一张于老真人的锁剑符真迹,我悉心钻研数十年之久,才勉强能够仿造出来。”
陈平安说道:“刘岛主在符箓一道的造诣,称不上绝顶。”
刘老成扯了扯嘴角,沉默片刻,“就不问问看,我是如何能够仿出本命字神通的?不是我自视过高,任你旁观得再仔细,想要偷学去,终究是徒劳。”
陈平安说道:“那我就真是羞辱你了。”
停顿片刻,陈平安笑着补了一句,“我也不与你做这桩买卖。”
在国师府,我强取豪夺,白拿你刘老成一份杀手锏,是羞辱昔年书简湖的湖主。但要说你肯主动拿出这份道法,从我这边换取一张护身符,也是休想。
刘老成转头望向外边院子的一树桃花和金冠道人,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门外最后那句话,是我的真心话。”
遥想当年,青峡岛的年轻账房先生,身怀一块篆刻有“吾善养浩然气的”玉牌,才能登岛,才能活着离开宫柳岛。
陈平安点头道:“我相信。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们都难辞其咎。”
刘老成嗤笑一声,城府再深,机缘再好,破境再快,到底是书生本色。
容鱼站在书房门口,轻声道:“国师,竹篮堂萧朴到了。”
陈平安点头道:“让她稍等片刻。”
刘老成说道:“给句准话,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陈平安说道:“先回你的书简湖继续待着就是了。”
刘老成皱眉道:“这也算准话?”
陈平安说道:“那就换个说法,明天戌时之前,刘老成必须赶到宫柳岛,听候发落。准不准话?”
刘老成一时语噎。
陈平安说道:“我目前也只是想了个大概,耐心等着吧,放心,你们都不会等太久。”
刘老成叹了口气。难以想象,等到眼前男人再次踏足书简湖,会是怎样的光景了。
陈平安转头望向院内的景象,淡然道:“各照隅隙,鲜观衢路。”
陈平安站起身,刘老成只好跟着起身,哪怕陈平安从始至终都没有说透彻。
陈平安笑道:“刘岛主就不担心回去的路上?”
言外之意,你刘老成真不服软低个头,请我陪着你一起走到国师府门口,甚至是干脆拉着我一起走回花神庙那边?
比如一离开京城就被归拢了阴神阳神的刘蜕,给堵住去路。又比如不敢出城面对刘蜕,却先被崔东山和姜尚真逮住,逼问家底。
刘老成笑骂道:“真他娘的记仇。”
陈平安率先跨过门槛,刘老成跟着走出屋外,拱手作别,陈平安双手笼袖点点头。
刘老成大步走下台阶,却被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边,刘老成一个踉跄。
刘老成愕然转头,随即恍然,好家伙,这才叫真正的记仇!
原来当年刘老成就曾一巴掌拍在陈平安脑袋上。
在那之后,天地茫茫,水波浩淼,一叶扁舟,两粒芥子。两颊凹陷、身穿棉衣的年轻人,负责撑蒿划船,刘老成乘船游览湖光山色,由着前者狐假虎威。期间小船停在湖心,一起垂钓,各自拿出跑江湖的家伙什,一起炖了那五条巴掌大小的冬鲫。前一刻还是生死相向的双方,在舟中一起饮酒笑谈。
陈平安说道:“回头等我去了书简湖,还给刘岛主一尾冬鲫。”
刘老成心中大定,“姜尚真和崔东山那边?”
陈平安微笑道:“我说了算。”
刘老成继续问道:“刘蜕呢?”
陈平安说道:“还是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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