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下) 第84章

作者:烽火戏诸侯

  赊月笑容尴尬,憋了半天,反问道:“那我喊你弟妹?”

  宁姚无言以对。

  圆脸姑娘顿时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得一塌糊涂。

  宁姚站起身,转头遥遥看向一线峰附近的问剑迹象,问道:“赊月,你就不担心刘羡阳的安危?”

  赊月还是坐着,摇头道:“不担心啊,他说了,打不过就跑,谁追他谁吃屁。”

  宁姚微笑道:“你多少还是有几分担心的。”

  赊月愣了愣,然后看到那位已经飞升境的女子,朝北边轻轻撇了撇头。

  赊月立即懂了,原来是你担心那个心黑手狠的年轻隐官啊。

  于是她们就一起御风北去,宁姚说只需要在白鹭渡那边落脚。

  赊月使劲点头,善解人意道:“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不太愿意女人掺和这些。”

  宁姚没来由说道:“有些人是不要脸的。”

  赊月小声道:“你骂陈平安就行了,骂刘羡阳做啥嘛。”

  宁姚没好气道:“没骂刘羡阳。”

  赊月哈哈哈干笑几声。转头偷偷看了眼宁姚,这会儿的身边女子,很娘们呢。

  后山一条靠近祖山却没有靠岸的渡船,没有收到来自剑顶的传信飞剑。

  但是曹峻却按约打开了一封密信,信上内容,让曹峻嘿嘿而笑,极好。

  “师兄让我捎话,你愿意去剑气长城就去。下船之前,朝琼枝峰随便丢几剑,意思意思。”

  曹峻觉得必须得还礼,所以独自离开渡船,什么巡狩使,按辈分小了去,不必要打招呼,只是与刘洵美说了句,以后再见,要么是在山下江湖,要么是在剑气长城以南的战场了。

  曹峻离开渡船后,去了那琼枝峰那边,自报名号,“大爷我姓曹名峻,祖籍是那槐黄县泥瓶巷,与刘羡阳是同乡!”

  然后就是对着琼枝峰接连三剑。

  又是个元婴剑仙?

  问剑完毕,打完收工,曹峻就此御剑远游,直接跨海远游剑气长城遗址。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琼枝峰上,观礼客人个个朝那自称曹峻的家伙骂娘不已,山上女修们更是战战兢兢。

  但是最忧心之人,还是那个冷绮,因为这位琼枝峰女子剑仙收到的那封密信上,内容极多。

  琼枝峰谁谁,在某某地方某某年月,做了什么勾当,事无巨细,精准异常。

  除此之外,信上还有一句,我要是北俱芦洲的那个姜尚真,都能帮你们琼枝峰写七八本艳情小说。

  而密信上边的最后几句话,尤其刺眼,你不是看不起过云楼倪月蓉,你只是羡慕她的容貌年轻。你年轻时候,就有本事爬得上满月峰夏远翠的床,如今境界高了,反而爬不上,是不是很憋屈?琼枝峰一脉女修,在三百年内,就有一十六人被你亲手送给山上仙师和山下权贵,琼枝峰难道是一处青楼,你冷绮难道是个老鸨?那你怎么不好歹拿到点钱?

  一艘中岳山君的渡船路过满月峰时,元白与晋青就站在船头,那位女子鬼物的下场,元白看到了,他叹了口气,道:“看在山君的面子上,才没让我去接剑。”

  晋青嗤笑道:“可惜老子这次出门,就没带面子,给不了谁。”

  晋青不但带着元白离开,先前还暗中传信中部几个大骊藩属,或是旧朱荧王朝藩属的君主,提醒他们小心被殃及池鱼,真要看戏,就跑远点。

  元白朗声道:“对雪峰元白即刻起,再不是正阳山剑修!”

  大隋太子高煊,既没有收到来自剑顶的密信,他事先也不知道会有这场问剑,却与山君晋青一样,乘坐渡船离开了翩跹峰。

  而且那位林鹿书院的副山长,突然现身,笑着说顺路,捎他一程。

  田湖君在内的三位刘志茂嫡传,一样同时离开了所在山头,只不过走得相对没那么明目张胆。

  南岳储君采芝山的山神,收到了一封飞剑传信,说是下山后,帮忙将此物转交给范山君。

  是一枚玉牌,篆刻有“峻青雨相”四字。

  信的末尾,让这位高居储君之山的山神,不用着急答应此事,只是为何会来,不妨先想想这个问题。

  刘老成笑问道:“老帮主,如何,热不热闹?”

  高冕爽朗大笑,起身道:“那就跑远点,咱哥俩继续看热闹。”

  韦谅起身御风离去。反正我没什么名气,这次就是跟着云林姜氏蹭吃蹭喝来了,既然已经大致看清楚了那份手段,可以下山,反正这场观礼,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至于李芙蕖,本就是上次落魄山跻身宗字头仙家,五位记名客卿之一,其余四个,是南婆娑洲龙象剑宗供奉,酡颜夫人。北俱芦洲符箓修士,桓云。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北俱芦洲金乌宫元婴剑修,柳质清。何况在这之外,还有两位不记名客卿,更让李芙蕖动容,指玄峰袁灵殿!风雪庙大剑仙魏晋!

  所以李芙蕖一样没有得到飞剑传信,就直接化虹离去,毫不遮掩自己的远游身形。

  神诰宗祁真与嫡传笑问道,怎么讲。高剑符神色释然,笑道,回山修行。弟子实在懒得多看一眼隐官的运筹帷幄,糟心。

  祁真笑着点头,这也算修行。

  男女情伤时,心中的怒火会将所有美好的记忆,一把大火,烧成灰烬,但是此后所有嫉妒的火苗,都会死灰复燃。

  如果能够将一切看开,才是真正解开情字死结的第一步。

  高剑符最后问道:“师父,是悄无声息离开,还是?”

  祁真笑道:“回头好与真武山和风雪庙几个故友,赚几杯酒喝。”

  说到底,祁真是更希望自己的神诰宗,未来能够与龙泉剑宗和落魄山这样的宗字头打交道。

  偌大一座桐叶洲顷刻间的山河覆灭,反而是宝瓶洲死死挡住了蛮荒天下的推进步伐,这让祁真实实在在明白一个道理,其实就两个字,人心。

  清风城许氏那边,许浑看完了一封密信,然后这位上五境修士,攥紧密信,瞬间捏碎,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个妻子。脑子不用,等着生锈!

  刘羡阳说了,当年本就愿意主动卖出一件祖传瘊子甲,给谁不是给,虽说还是强买强卖,但是没关系,你们后来毕竟主动归还了一座狐国,这笔债,就当两清了。记得替我与许夫人道一声谢。她的那个师兄柴伯符,当年牵线搭桥,劳心劳力,帮忙将这笔买卖,做成了,换了一份大道前程,家贼难防,不可不察。

  信的末尾,那个落魄山的年轻山主,直言不讳告诉许浑,如果愿意留下帮助正阳山这个姻亲,那是最好,刘羡阳和他就在祖师堂那边等着清风城许氏。

  巡狩使曹枰所在的那条渡船,在曹峻离去后,犹有一位自己赶来这边的剑仙,留在船上。

  风雪庙魏晋,跟曹枰,关翳然,刘洵美,此刻在一间屋内。

  关翳然在魏晋来屋子落座之前,已经跟刘洵美,故意撇下那位礼部侍郎,一起单独与巡狩使大人说了一笔买卖,或者说是关翳然递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真正的密信。

  曹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让刘洵美去请了魏晋过来,问了一个问题,“那个年轻山主,说话可信吗?”

  魏晋点头道:“下了酒桌,就都可信。”

  曹枰笑了笑,“明白了。洵美,你去与侍郎大人知会一声,就说我有事先走了,让他留下继续观礼便是。”

  正阳山诸峰之间,不断有修士御风离去,不断有渡船远去。

  一线峰祖师堂内,陈平安依旧喝着茶,在得知一个消息之后,宗主竹皇也开始喝茶,因为不管山外任何的意外,好像加在一起,都不如这个消息来得让竹皇感到意外。

  所以竹皇认认真真开始考虑对方的那个说法,正阳山主动剔除袁真页的谱牒名字,再让此人打死曾经的护山供奉。

  当真需要如此?难道就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了?还是说杀心一起,干脆剑走偏锋,不管不顾宰掉这个手段阴险、恶心人至极的年轻人?

  陈平安突然放下茶杯,起身走向大门口那边,笑道:“我得去迎接一下搬山老祖。”

第821章 落魄山观礼正阳山

  刘羡阳见暂时没有剑修过来拦路,登高之时,转头看了眼一线峰和满月峰之间,犹有片片白云悠悠掠过,只是从今往后,世间就再无一位女子御剑乘云,一身漆黑如墨的夜行衣,背靠青翠欲滴的满山草木。这样的问剑,实在无法让刘羡阳觉得有半点意思。

  刘羡阳今天接连三场登山问剑,琼枝峰,雨脚峰,满月峰,各有一位剑修前来领剑。

  最终柳玉败退撤回,贵为雨脚峰峰主的庾檩,还躺在地上睡觉,没人敢去捡,最后一位展现出玉璞气象的元婴女鬼,只知出身满月峰却没有自报姓名的女子剑仙,更是身死道消。

  青山夜夜等明月,白云劝饮壶中物。

  刘羡阳拿出一壶酒水,一边登高一边喝酒。

  终于走到了一线峰临近半山腰处,离着停剑阁还远,更别提那座剑顶的祖师堂了。

  可看样子,先前飞剑传信,好似山中次第花开,应该是陈平安已经按照约定,在那边挑了把椅子,正喝茶等他。

  陈平安这家伙有一点好,打小就不说大话,兜里只有一文钱绝不说两文钱的事,说到就是做到。

  其实除去诸峰青山,好似遇人不淑,难下贼船,此外绿水白云,都不该来此正阳山。

  刘羡阳这一路骂骂咧咧,嚷着正阳山赶紧再来个能打的老王八蛋,别再恶心他刘大爷了,只会让女子和兔崽子来这边领剑,算怎么回事。

  刘羡阳一个个指名道姓过去,将那宗主竹皇,满月峰夏远翠,秋令山陶烟波,水龙峰晏础,骂了个遍,再次发扬一洲罕见家乡独有的淳朴民风,顺便帮这几位老剑仙都取了个绰号,黄竹子,冬近绿,逃不掉,晏来。再串联一起,就是冬天的竹子绿黄绿黄,晏来了逃不掉,正好,今天你们正阳山可以红白喜事一起办。

  说来古怪,满月峰、秋令山这些自家老祖师被骂惨了的山头,剑修们个个义愤填膺,却就是没半点要离山出剑的迹象。

  反而是拨云峰、翩跹峰这些个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山头,已经有数拨年轻剑修,陆续御剑离开,赶赴一线峰。

  明知会输,甚至可能会死,一样得了自家祖师的默认许可,或是就在峰主剑修的亲自带领下,去会一会那个年轻剑仙刘羡阳。

  停剑阁这边,宗主竹皇先前突然说有事要去趟剑顶,却与任何人都不说做什么,去见谁。

  这让夏云翠在内三位老剑仙倍感意外,因为竹皇与他们提出的那个建议,却因为那个幕后供奉添油翁的突兀战死,大好谋划,落了个空。因为她的魂魄,早已与一线峰护山大阵融合,原本只要停剑阁这边与她打声招呼,她哪怕与刘羡阳问剑落了下风,只需要运转大阵,搅乱天地气象,帮忙遮人眼目,停剑阁这边夏云翠在内的三位老祖师,就可以相互配合,悄然出剑,神不知鬼不觉,剑斩刘羡阳。

  掌律晏础当时急匆匆心声询问,既然事情有变,接下来如何递出那一剑。

  竹皇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竟然只说让他们见机行事。

  夏远翠气得差点当场撂挑子,你这个师侄怎么当的宗主,甩手掌柜吗?!

  停剑阁这边,哪怕竹皇微笑着与众多观礼客人道歉一句,就此飘然离去,犹有一玉璞两元婴三位老剑仙坐镇此地,其中老祖师夏远翠拥有两把本命飞剑,一名月晕,别称地上霜。

  另外一把本命飞剑,更是杀力卓绝,能够杀人无形中,名为“伤心”。

  陶烟波作为正阳山管钱的财神爷,佩剑名为玉漏,来自一处古蜀国遗迹,本命飞剑,名为秋波。

  飞剑“秋波”,名字颇为妩媚,却是剑路极其阴狠的本命神通,剑气好似秋风肃杀,一旦入体,剑气凛冽,洗涤肝肠,让挨了飞剑伤势的练气士,人身小天地的各大气府,稍有灵气运转,便会寒气渐生转冷,最终体内灵气凝结如冰,有那锥心之疼。

  掌律晏础的本命飞剑,山螟。

  何况还要再加上一个会暗中出剑的吴提京。这位宗主竹皇的关门弟子,本命飞剑鸳鸯,能够先伤修士心中道侣的道心,再反过来伤及修士自身神魂,比那夏远翠的飞剑“伤心”,更能伤心,简直就是一种最不可理喻的飞剑神通。所以正阳山祖师堂内,知晓此事的不少剑仙,私底下都曾经与竹皇详细询问一事,何谓心中道侣?竹皇也不藏私,笑言一句,只要修行路上,曾经真心喜欢过谁,都算。

  至于弟子吴提京的另外那把飞剑,竹皇与谁都不曾提及过名字。

  所以只要司徒文英不至于输得那么毫无征兆,正阳山就完全可以让那个刘羡阳怎么死都不知道。

  白衣老猿双臂环胸,斜瞥一眼满脸大失所望神色的夏远翠,冷笑道:“司徒文英这个空有修为剑心却稀烂的废物,今天算是丢尽满月峰的脸面。亏得她不是在雨脚峰修行,不然坐实了雷声大雨点小的说法。”

  夏远翠其实心中比袁真页更恨那个嫡传弟子,委实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只是被袁真页如此伤口上撒盐,火上浇油,气得夏远翠与这位护山供奉直呼其名了,“袁真页!不要仗着功劳大,就可以信口开河,论山门资历,你还不如我!”

  白衣老猿扯了扯嘴角,道:“功劳簿上边,可不谈什么资历。”

  一个一辈子只会躲在山中练剑再练剑的老剑仙,除了辈分和境界,还能剩下点什么?所以在袁真页看来,还不如陶烟波、晏础这样实打实做事情的元婴剑修。

  之后不等夏远翠与袁真页掰扯什么,就是竹皇去了剑顶,再有祖师堂飞剑散花群峰中,之后就是一条条渡船离开正阳山地界。

  陶烟波惊愕不已,夏远翠更是脸色阴沉,掌律晏础尤其难堪,因为今天他算是庆典正式开始之前,正阳山几个老祖师当中,露面最多的一个,几场问剑,都由他来昭告一洲,事到如今,虽然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为何会落个如此境地,晏础只确定一事,当下还有无数外人通过一处处镜花水月,正在看戏。

  陶烟波心声询问,“神诰宗那边?”

  夏远翠无奈道:“祁真只说临时有事。”

  晏础忍不住骂娘道:“有事?有个屁的事!这个天君是急着去青冥天下白玉京见祖师吗?那你他娘的倒是跻身飞升境啊!”

  夏远翠反问道:“真境宗那几个怎么说?”

  陶烟波叹了口气,神色疲惫道:“这伙人莫不是吃错药了,一个个无视符剑询问。”

  等到曹枰一走。

  三位老剑仙,顿时面面相觑。

  连那位被宗主竹皇说成“对事不对人”的护山供奉,都再不说什么挖苦言语。

  这使得刘羡阳一路走到半山腰处,都没什么阻拦。

  直到两拨来自不同山头的剑修,落在一线峰半山腰,分别来自拨云峰和翩跹峰。

  是正阳山新旧诸峰少有的好风气,眼前两拨纯粹剑修,何必跟秋令山、满月峰这些山头同流合污。

  身为一山掌律的晏础略作思量,就与半山腰两峰剑修下了一道祖师堂严令,让两拨剑修不管如何,都要拦下那个刘羡阳的继续登山,不计生死!

  不过刘羡阳只是与两位带头的剑修,心声言语一句,然后两位正阳山金丹剑仙就瞬间受了轻伤。

  之后拨云峰老金丹剑修,依旧不愿让出道路,率先与弟子布起一座剑阵,结果刹那之间,剑阵刚起就散,十数位年龄悬殊的剑修,一个个摇摇欲坠。

  刘羡阳瞥了眼这群拨云峰剑修,发现还是没有让路的意思,也不惯着他们。

  下一刻,连同那位曾经与剑仙郦采并肩作战的老金丹在内,悉数倒地不起。

  翩跹峰那边,峰主女祖师,在亲眼看着那位女子鬼物剑修身形消散后,知道些许内幕的她,内心悲哀不已,于公,她依旧让人带着本脉剑修赶赴正阳山,拦阻刘羡阳登山,于私,她懒得去了,所以只是提醒那位龙门境剑修的大弟子,尽力而为,不必拼命。

  等到翩跹峰又起剑阵,又是倒地不起一大片。

  刘羡阳绕过地上歪七倒八的两拨剑修,摔了手中酒壶,继续独自登山。

  之后有秋令山和水龙峰两拨剑修赶来凑热闹,只是相较于前边两拨人的神色坚毅,生死无怨,好像面对问剑之人,只是个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