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侯
瞧见了那位老成持重的老者,陈平安主动抱拳,后者抱拳还礼,双方点头过后,各自一笑而别。
人生在世,无需多言,东西南北,各奔前程。
青同便将这一幕记在心里。
又有那狐媚子被众星拱月,瞧见那位青衫客,她笑得花枝招展,伸手招呼道:“俊哥儿,又见面啦,咱们缘分不浅吧?”
只是她有些犯嘀咕,不知为何,貂帽少女身边,还多出个雌雄难辨的碧衣修士,美人,真是个大美人。
陈平安置若罔闻。
那女修越说越起劲,“这就离山了,怎的,在梧桐山礼制司那边没过关,还是干脆吃了闭门羹?要不要姐姐帮你说个情?”
陈平安笑着反问道:“我身边这位,就是梧桐山的青玉祖师,我下山,他送客,你觉得是谁需要帮忙谁说情?”
女修与同伴哄然大笑,她更是捂住心口,媚眼如丝,娇滴滴道:“俊哥儿相貌不俗,说话更是风趣哩,跟姐姐耍朋友不?”
陈平安一笑置之。
青同始终默然,脚步不停,只是转头看了眼那拨投奔自己的王八蛋。
谢狗幸灾乐祸道:“黄泥巴糊在裤裆上边喽。”
青同闻言脸色更黑。
陈平安手持行山杖,竹杖轻轻戳地,咄咄咄作响,以心声说道:“让桐叶洲本土妖族有个栖身之所,已然很好,梧桐山若能再移风易俗,更是青同道友功德一桩。”
青同点点头,“尽力为之。”
陈平安说道:“不止是尽力,一定要做好,得先有此心。”
青同说道:“受教。”
陈平安微笑道:“刚刚建立宗门之初,肯定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万事开头难,切莫气馁,相信你很快就会找到诀窍的,真有问题疑难,多寄信给青萍剑宗和大伏书院就是,而且我与天目书院的副山长温煜,有私谊,我会书信一封,让他帮你看着点。放心,总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青同嗯了一声。一时兴起,说要开宗立派,可当真有了梧桐山的招牌,地界上边每天都在涌入大量的妖族修士,鱼龙混杂,青同确实心里边打鼓。
到了山门,耐心等着邓剑枰他们来这边碰头,陈平安抬头看那牌坊榜书,笑道:“程山长写的吧?好像功力不如我家老厨子更有金石气。”
青同笑道:“凑合着用。”
谢狗啧啧啧,这么不会说话,跟那位贾老神仙聊得少了不是。
陈平安说道:“你先回,就别陪我们等着了。”
青同转身上山。
邓剑枰独自下山,来到陈平安和谢狗身边,笑着说道:“师父,谢次席,姐姐和姐夫还要再在山中多逛逛。”
陈平安点点头,送出手中的那根绿竹杖,递给邓剑枰,笑道:“手制竹杖,寻常物件,别嫌弃。”
邓剑枰一愣,双手接过行山杖。
几拨山脚铺子喝酒的妖族修士,这会儿还在老老实实排队录档,听说礼制司的主官神女,是一位旧王朝的元婴境水神,而那位当巡狩司头把交椅的,竟是一位远游境巅峰武夫。但是连同他们两位在内,一个个已经抢先在梧桐山有官帽子的,都在神色恭敬,等着那位身穿碧色法袍的俊美修士。
青同脸色淡然,脚步不停,继续登山,只是撂下一句,“继续忙你们的。”
那狐媚女修一伙人,如遭雷击,当场呆住。
千求万求,只求此人别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青玉祖师,可问题在于他好像就是啊,千真万确。
青同犹豫了一下,转身指了指某位老者,吩咐礼制司那边,将其直接谱牒录名,不必审核履历了。
那个莫名其妙便要板上钉钉被礼制司重点栽培的老者,怔怔出神片刻,在开了金口的青玉祖师离开之后,却不是与这位开山祖师如何道谢,而是猛然间跑出一段路程,朝那山脚举目远眺,可惜已经不见那先前老人只道寻常的一袭青衫。
只因为老者极为眼尖且心细,记起先前青玉祖师送客下山,作为东道主和一宗之主,竟然不是走在中间,而是与那貂帽少女分在左右!
到底谁呢?
不会是他吧?
怎么可能!
一个小女孩察觉到异样,小跑过来,扯了扯老人的袖子,轻声问道:“爷爷,怎么了?”
老人笑道:“没什么。肯定是我想岔了。”
小女孩笑容娇憨,“岔到哪儿去了呀?”
老人以心声道:“岔到了一个名字上边去了。”
小女孩满脸疑惑,“哪个名字?”
老人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怕说出口就吓到孩子,轻声道:“总之就是一个有好多身份的人名。”
山外路上。
弟子询问,“师父,我还是好奇那个道理。能不能说一说?”
师父回答,“随驾城内可能会有刘羡阳和陈平安一样的人。”
邓剑枰攥紧绿竹杖,使劲点头,“肯定有的,随驾城有,别处也会有。”
谢狗小声道:“山主,此时此景,情难自禁,我就想打油诗一首。”
陈平安说道:“打住,请谢次席收起这门神通。”
谢狗嘀咕道:“挡不住啊。何况只想出一半……”
陈平安无奈道:“行了行了,你随便。”
谢狗哇哈哈,嘴上说着献丑献丑,满脸得意洋洋,扯开嗓子嚷嚷一句。
“山水随处改,行客不知名。”
陈平安咦了一声,说还不错。谢狗经不起夸,鼻孔朝天。
邓剑枰心情愈发放松,一山之主跟次席供奉,关系真融洽。
徒步走到山野僻静处,陈平安微笑道:“那我们就御剑赶路,剑枰,跟上了。路上传授你剑气十八停。”
谢狗搓手。邓剑枰惴惴。
三条剑光平地骤起,率先一抹身影与青天同颜色,脚底便是大地山河如画。
大道如青天,诸君问姓名,我是清都山水郎,浩然剑客陈平安。
第1134章 都曾少年游
黄昏里,大片的火烧云,大地之上有条江河,蜿蜒如一条金蛇。
三道剑光拖曳出长长的流萤,所到之处,云海中有闷雷一般的轰鸣声。
剑气十八停的运气之法,邓剑枰学得不快不慢,不快,是相较于剑气长城那拨出类拔萃的剑道天才,不慢,大概是因为有当年的陈平安垫底。
陈平安没有把谢狗当外人,她又是典型的一听就会、一会就精通,很快就演练了几遍,剑气运转毫无凝滞。
论练剑资质,宁姚跟谢狗确实是天才里的独一档。
谢狗学成了这门手艺,便夸了几句剑气长城的底蕴,这就让自认尚未真正得其法的邓剑枰有压力了,以心声询问陈平安自己是不是资质不够好。陈平安一时无言,你跟谁比资质不好,偏要跟谢次席比这个,就安慰这个新收的弟子几句,只说不必心急,循序渐进,如排兵布阵,稳扎稳打。
御风途中,谢狗有些眼馋那绿竹杖,“山主,也送我一根登山杖呗?咱都是每天有写山水游记的人了。”
陈平安婉拒道:“不需要,你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谢狗犹不死心,信誓旦旦道:“我以后可以多管管。”
陈平安直截了当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遇见的闲事,管还不如不管?”
谢狗有些郁闷,嘴上哼哼哈哈,拳掌递出,在那云海中打出窟窿或直线无数。
陈平安笑道:“如果当真眼馋,你哪次单独外出,觉得自己管好一两件闲事了,回山的时候再跟我讨要。”
不过陈平安不觉得谢狗会对此物上心。毕竟今日心心念念明天睡醒就忘的人与事和物,何曾少了。
陈平安转头对邓剑枰说道:“到了清境山稍作休歇,之后我们就继续赶路,既不御剑跨海也不乘坐渡船,我会传授你一道上古秘传的三山符,能够顷刻间缩地无垠,跨洲远游。你如今境界是金丹,可能会有点吃力,但是有我跟谢狗在旁,问题不会太大,届时在宝瓶洲南岳落脚之时,神魂激荡,刚好也能勘验你魂魄和阳神阴神的细微处,看看有无需要查漏补缺的地方。”
传授符箓和诀窍之后,陈平安又给邓剑枰仔细说了三山符使用的规矩和禁忌,最后再与他叮嘱一句,剑气十八停和三山符,都是落魄山秘传,不要轻易对外泄露。邓剑枰自然铭记在心。仿佛就山之前,只觉得山岳巍峨,入山之后,才知山巅更是有神明。
谢狗以心声说道:“山主确实捡漏了,邓剑枰资质一般,但是很像远古道士,向道之心坚韧,得道之心纯粹,只要哪天开窍,练剑就快了。”
陈平安微笑道:“那你以后多指点几句,反正要拐骗柴芜当亲传,有机会就让剑枰旁听,同样内容,一教教俩,赚到了。”
谢狗晓得自家山主在自己嫡传那边的糗事,哈哈笑道:“山主教不了天才,我教不了不是天才的,还挺互补。落魄山牛啊。”
陈平安笑呵呵道:“见过拍马屁的,真没见过你这么角度刁钻的溜须拍马。”
邓剑枰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心声交流,但是眼角余光发现他们的细微神色,估计师父和谢次席在聊什么大事吧。邓剑枰再次感叹不已,落魄山风气真好。
谢狗没来由询问一句,“山主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有了赵树下当拳法的关门弟子,邓剑枰不会又是你在剑道收取的最后一位嫡传吧?”
陈平安摇头道:“如今亲传弟子有七个,争取有朝一日有十余名亲传吧,数量再多也没有什么必要。”
崔东山,裴钱,曹晴朗,赵树下,郭竹酒,宁吉,邓剑枰。
七位学生弟子,跟陈平安学拳的,其实只有裴钱和赵树下。
陈平安想起一事,觉得必须提醒邓剑枰一句,“你有个小师兄叫崔东山,就是青萍剑宗的第一任宗主,以后他如果说要为你护道一程之类的,或是要跟你谈谈心、聊聊人生志向什么的,你别理他,直接搬出师父,你也可以找裴师姐和曹师兄告状。”
邓剑枰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期间陈平安收到一封飞剑传信。
谢狗探头探脑,扫了几眼内容。是好邻居夜游神君寄来的密信,让陈平安尽早给出某个确切日期。
信的末尾文字,谢狗只觉得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怨气呐,原来是魏夜游提醒不要再拖了,真要铁了心拖延也无妨,麻烦陈山主自己去跟皇帝陛下明说一句,别让他魏檗来当这个两头不讨好的。
简而言之,只要陈平安这边定好了日期,大骊朝廷就会立即着手安排具体行程,空悬多年的国师之位,京城御书房小朝会的那张老旧椅子,就有了名正言顺的新主人。
陈平安默默将密信收入袖中,谢狗试探性问道:“山主不当场回信一封?随便写几句敷衍敷衍也好,魏夜游怪不容易嘞。”
朱老先生都说了句公道话,魏神游就像是给咱们落魄山打长工的,关键是地主老爷还从不给工钱。
陈平安微笑道:“一回到扶摇麓道场就可以敲定日期。呵,都是当夜游神君的人了,急什么。”
肯定在五月初五之前,反正再晚也晚不过这一天。
谢狗恍然大悟,好像当初山主好说歹说,怎么劝魏檗与中土文庙报备夜游神号都不成,结果?
陈平安说道:“你知道大骊朝廷那边提了个要求,希望我这边稍微讲一讲排场,带上几个能打的。但是我现在犹豫要不要带剑枰他们一起。”
谢狗习惯性微微皱着眉头,歪着脑袋,啥意思?
陈平安一看到这种表情就哭笑不得,其实落魄山上,这是青衣小童的招牌动作。
朱敛的评价很到位,地主家的傻儿子,眼睛里有一种清澈见底的无知。
陈平安解释道:“以前如何是老黄历,未来如何才是重中之重。裴钱,宁吉,柴芜,还有剑枰他们,就是落魄山的未来。”
谢狗确实入山晚,所以错过了上次的落魄山观礼正阳山,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小米粒每每在山中说起此事,得意得很,说她往那某某山头一站,双臂环胸,满脸严肃,觉得自己当时的个头,至少有一丈高!
在落魄山中,谢狗除了会跟白发童子一起瞎逛,不管是骤雨过,打遍新荷,还是那月如霜,新月如钩,只知道场不知家为何物的貂帽少女,还喜欢跟黑衣小姑娘扯闲天,喜欢听青衣小童不打草稿的吹牛皮,跟粉裙女童去山外市井购物。
在清境山边界落地,陈平安放慢脚步,徒步走向青虎宫所在主山,让邓剑枰稳一稳气机。
在青虎宫这边,陈平安是老熟人了,很快就有下院道士去主山宫观通报。
整个清境山地界,是允许外乡道人在诸峰结茅清修的,只需逢年过节,备点山货土产,与青虎宫那边意思一下就行。
早年青虎宫道士搬去宝瓶洲之前,没有这么好说话。搬回清境山之后,许多举措,就显得大气了。
道家一向重养身更重养神,朝山路上,常见道士在作锻炼体魄的养气功夫,看似动作舒缓,却又一气呵成,看客无论习武、炼气与否,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邓剑枰欲言又止,谢狗受不得这个,大老爷们忒不爽利了,她就想要提点几句。
陈平安猜出邓剑枰的心思,笑问道:“是想问曹慈的事情?”
邓剑枰神色尴尬,还是老老实实点头,承认此事。
谢狗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英雄好汉,真豪杰,刚拜师,就问自家师父关于连输几场之人的事情,咋的,想帮师父报仇?大志向!”
邓剑枰愈发无地自容。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不用认识曹慈,跟他见面说话,更不必问拳,我们就都知道他肯定是一个骄傲的人。”
邓剑枰点头。纯粹武夫,一桩桩一件件,事迹完全等同仙迹,外人可以想象曹慈的风采。
陈平安再补了一句,“跟曹慈真正熟悉过后,就会惊讶他怎么可以如此不骄傲,如此平常心。”
邓剑枰很意外,师父竟然这般推崇同龄人的曹慈?记得在家乡北俱芦洲那边,武夫都是输拳不认怂的,即便心服也是口不服。
武夫曹慈的平常心,剑修愁苗的豁达,儒生温煜的务实,等等……陈平安都会由衷佩服他们,当然,还有陆地酒仙刘景龙。
谢狗轻轻拍心口,哈,山主,如此说来,曹慈跟我很像啊,出门在外都不显山露水,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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